今天她没有来，来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看上去要比她健康得多，至少双手的颜色没有她的那样苍白，透着红润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细碎的贝壳，应该是女孩子自己从海边捡来串成的吧。来人在抽屉下方的暗格子里摸了很久才摸到钥匙，轻轻旋开抽屉，拿出日记时双手都在颤抖。听得见拉开了椅子的声音，应该是坐下了吧。不过那天第一次来的她还没有看到这篇日记：
“3133年9月19日，小不点和薛小子在一起五个月了，低烧不断。江小域问我在等什么，我说我还没有感觉到心痛。也许是这些内心的声音被小不点听到了，今天她病倒了，在我的书房里。其实我并不是真心的啊，小不点，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心痛呢。
江小域说薛小子连园艺服都没有脱就抱着小不点到了医院，听小不点说薛小子在做神官的实习，神官，连这种事情都感受得到吗？还是说，是我真的想要放下了呢？不可能的。
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在继续，薛小子盯着我，问我到底是怎么看小不点的。怎么看的啊，我想回答薛小子但是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薛小子，这不应该是常识吗，但是你似乎并不知道：移民病人有很多是不能产生二次胞衣的，在冬眠期到来之前他们必须要靠从其他人的原生胞衣里提取的胞衣质结霜形成拟态胞衣，进入冬眠状态。我本来以为我的身体很健康，亚核星力场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缺少了一层胞衣的人终究是存在缺陷的，不然，我为什么要把小不点交给你呢。还好小不点没有看到这篇日记，不然我可能又要把她弄哭了。
薛小子，你问我是怎么看小不点的，我自然是爱她的。但是我知道，小不点是个冷情的小丫头，她会忘记我，会爱上你。所以，你加油吧。”
－－－－－－下一个场景－－－－－－
“江域，你，骗了所有人。”回忆的画面已经结束，薛钧霆现在和江域站在一片空白之中。
“我没有骗过妹妹。”江域带着医生对病人特有的笑容，对薛钧霆笑了，“你走之后我每天都会送罗勒礼物，我知道那样她会开心。那个时候她的心脏还没有严重到需要依赖那把刀的程度。薛，我之前说过，在他们俩都想清楚之前我是会支持你的，但是我现在……你们在一起五个月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心在哪里吗？不管你是站在怎样的立场将罗勒送来医院的，后来你看罗杰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可怜他吗，还是敬佩他？当初替瓦瓦做儿童监测的时候父亲提议过，儿童检测中心里的胞衣质还有很多，但是罗杰还是说要给罗勒最好的，他是异能者，比普通人的胞衣质要来得更为优秀。当然，也因此更需要胞衣的保护。薛，你不会又觉得自己不能为罗勒做些什么吧。如果真是那样，薛，这是第二次了，你还是……放弃吧。”
薛钧霆没有回答江域的话，他明白江域的意思，他总觉得罗勒是需要被保护的，但又总觉得他无法保护好罗勒。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想要逃避自己的无能为力。其实薛钧霆的内心也清楚，他并不需要有这样的想法，罗勒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罗勒，她自己能保护好自己，虽然可能有时方式有些极端。薛钧霆仍然像往常那样抱膝坐着，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
江域看着薛钧霆忧郁的神情，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冲动了，也许他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来刺激薛钧霆。
地面上多了一张课桌，课桌的旁边多了一扇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棵落满了雪花的梧桐树。这是罗勒的座位。
课桌上放着一张纸条：12月3日，今天是前人类的冰雪节。你要开心，罗勒。
纸条的旁边放着一枚雪花形状的琉璃戒指。
江域切换回了13岁的自己，侧身看到薛钧霆正安静地坐在窗框上看着那张课桌。
“我虽然一直照看着罗勒，却也从没注意过她的很多事情。当时看到橱窗里的雪花戒指的时候就很想买给她，但是不知道她应该戴多少号的。”江域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小指上，看起来有些突兀，格格不入。江域看着自己的手指说，“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小指戴着合适的话，这枚戒指应该很适合罗勒的无名指吧。不过，她应该一次也没有戴过吧。”
“漂亮吗？”江域将手背向着薛钧霆问到，薛钧霆却恍惚看到了戴着亮晶晶雪花戒指的罗勒在对着他微笑，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嗯，很漂亮。”
薛钧霆的赞美让江域有一瞬间的失神，摘下戒指，江域无奈地摇了摇头：“薛，你着魔了。”
“12月4日，今天是巨人将军《第一声对不起》的出版纪念日。你要开心，罗勒。”
第二天罗勒的课桌上多了一本书，《第一声对不起》2787年第一版的珍藏版。
“这本书你应该读过吧，算得上是悲剧的喜剧。直到最后我都觉得巨人将军并不爱翠丝塔，他只是在惋惜自己的年少轻狂而已。”江域翻开封面，薛钧霆坐的位置刚好看得见那行巨人将军的手写体小字：
你离开15年了，我却从未对你说过一声“我爱你”。
“他有着巨人与生俱来的对前人类的偏见，在他看来他能接受自己喜欢翠丝塔这个事实已经是对自己的赞誉了。”薛钧霆说了一个很客观的评价，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巨人将军的。“况且。”薛钧霆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会将那行字写成：我们认识65年了，翠丝塔，我却从未对你说过一声‘我爱你’。巨人将军，他真的只是在缅怀过去而已，真是比我还要糟糕的人。”
“你很好，薛。”江域纠正道。
“嗯。”薛钧霆点头，对江域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听到江域问他：“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薛钧霆不解，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江域的视线，江域继续问道：“你以为你爱上了一个人类，以为……好像不太对。你觉得你爱上了一个人类，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掌管者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悲剧，所以我不敢像巨人将军那样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去看待瓦瓦。”薛钧霆感受到窗外有什么东西掠过了他的视线，侧头看过，窗外竟然飘起了雪。薛钧霆看着雪花轻轻笑了，看着江域的眼神似乎是在感谢，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当时，不但没有骄傲；反而，害怕极了。”
“所以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她。”江域看向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大到可以湮没江域的声音：“薛，你太温柔了。”
“12月5日，94年前的今天人们发现了第一位新异能者。”
那是第一位异能者英雄，操纵水的异能让他在消防员没有赶到之前以一己之力救出了所有被困在教室里的小孩子，后来他和那个幼儿园老师结婚了。第三天的礼物很简单，是“消防车，英雄，小孩子和新娘”的贴纸。
“女孩子，是不是都容易喜欢上英雄？尤其是救了自己的人。”薛钧霆若有所指。
“你是在说罗杰吗？”身为医生即使在梦里江域也感受得到薛钧霆现在的情绪很平和，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我当时跟在父亲的身边，和罗杰在一艘救生艇上。罗勒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罗杰，那时他才22岁，看上去很年轻，很帅。至少在我眼里，作为一名军人良好的修养让他看起来成熟又富有安全感。罗勒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我看得到罗杰很痛苦，他看着罗勒，就好像在说罗勒是个很麻烦的东西一样。”
麻烦的东西？薛钧霆没有问江域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听江域继续说：“不过他们能在一起，我想还是因为英雄也喜欢那个女孩子吧。感情，总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所以如果只是单恋，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选择放弃。薛，我不想再看着你痛苦了。”
江域的话似乎与以前的立场不同，薛钧霆静静地看着他再没有说话。
“12月6日，73年前的今天裴瑞游戏公司正式成立。你要开心，罗勒。”
第四天罗勒的课桌上放着一个斐瑞游戏公司的吉祥物挂件。
“八十年了，他们的吉祥物一直没有换过。明明是艺术世家，吉祥物却设计地很让人意外呢。”江域首先打破了沉寂，看着薛钧霆拎起那个小小的挂件，是一只做鬼脸的梨子。
“裴瑞也是治学严谨的医生世家。”薛钧霆的声音显得风轻云淡。
“艾瑞通过观察期之后他们还公开了私人宇宙科技的研究成果。”江域笑道，“什么都知道的话果然是不会害怕呢。”
薛钧霆被江域看着，一时没有没有理解江域的话。
“什么都知道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害怕了，薛？”江域重复。
“害怕什么？”薛钧霆不解。
“害怕离开罗勒。”江域看着薛钧霆闪躲的眼神转移了话题：“你在进行神官的实习对吧？”
“嗯。”薛钧霆点头，窗外的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树冠，看不到叶子的形状。
“既然是神官，你现在还没有想要成为人类，不是吗？”江域难得露出小时候和薛钧霆对峙时的表情，“那你回来是为了什么，薛？还是说，回忆，过错，这些无法弥补的事情就那么难以让你释怀？薛，你啊，就没有想过你在做和巨人将军一样的事情吗？巨人将军始终都站在巨人的立场上看待翠丝塔，他从来没有接受过翠丝塔前人类的身份。你呢？既然不想成为人类又为什么要一直对罗勒好？虽然你和巨人将军的立场不同，做的事情也恰恰相反，但你们都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身份不是吗？薛，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域。”薛钧霆沉声低吼，“我是爱罗勒的。我需要用这样的身份来确定当初我伤害了罗勒是不是因为我是真的爱她。”
“薛，如果爱，是不需要确定的。但是你和罗勒偏偏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你输了，薛。手术室里罗勒和我说了一句话。”江域打开窗户看向窗外，继续说道，“薛，你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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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域，怎么办，清灵为什么要让我看父亲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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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似乎听到到雪花成块落下来时“扑簌扑簌”的声音，江域不知道自己听得是否真切，薛钧霆的话被雪声掩盖了下来：“也许，我确实，误会了自己。”
薛钧霆的话让江域感到了一丝沉重，他换回了原来的形象拉着薛钧霆的手跑向了室外。
这还是江域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与薛钧霆接触，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大字型向后倒在了雪地里，江域仰面看着薛霆钧，薛霆钧正用询问的眼神问他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江域摘下眼镜扔在了一旁的雪地上，示意薛钧霆可以做和他一样事情：“你应该还没有见过雪吧，这里很温暖，你要不要一起？”
“好。”薛钧霆的语气很淡，说完就学着江域的样子倒在了雪地里，不过他是扑倒的。本以为会一头栽进雪地里，却意外的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薛钧霆想要掰开江域环着他的胳膊，但这个姿势真的使不上力气。江域的声音在薛钧霆的耳边响起：“你就这样哭吧，反正这样我也是看不到的。”
“江域。”从怀里传出来的薛钧霆的声音闷闷的：“我还没有死心。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罗勒的时候我就被她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吸引了，她那双眼睛就像大海一样深邃的眼睛。我无法向你形容身为掌管者的我是什么，但是那样的我依旧可以感受得到海水刺骨的冰冷。被罗勒看到的那一刻，我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就像太阳一般。
现在想来可能神赋予了掌管者一种本能，就像猛兽见到猎物一般，我几乎没有犹豫地就选择了想要占有罗勒。但是罗勒，她真的很喜欢妥协。我将她拉进大海的时候她都没有挣扎，就一直静静地看着海面，任由身体下沉。那个时候，那个样子的她让我觉得她是特别的。我爱的一直都是那样的一个她，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江域，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一开始就向她道歉，为自己的过错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她我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单纯的被她吸引，她的安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如果一开始我这样说了，我是不是，在那之后，就不会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罗勒了？如果一开始我就这样说了，是不是，我会因为罗勒的平和想要真正成为一个人类？江域，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个喜欢雷雨天的罗勒。我们，从最开始喜欢对方的理由就是不同的。”
“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爱上了罗勒，你都会选择一直爱下去对吗？即使那个理由已经不在了。”江域放松了手臂的力量，言语中带着无奈，“薛，不成为人类的话你是永远不会理解人类的感情的。人类，爱与不爱只是我们的附属品，我们一直在追求的是一种自我，爱情或是生活都是为了满足那种自我而被人所期望的。就像我，最开始喜欢的时候是因为喜欢他能让我感到轻松，从生老病死的医生的哲学中解脱出来。薛，对人类而言啊，爱情是一件区别与喜欢的复杂的事情。”
－－－－－－下一个场景－－－－－－
薛钧霆今天很认真，听起来他似乎在学习一些重要的事情。
“你能理解江域的话吗，罗宾？”
“不能。”
“你以前不是人类吗？”
“但是人类并不能理解人类，不然罗勒和罗杰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想要梳理对方的。倒是你，那五个月呢？”
“嗯？”
“为什么不说那五个月的事情？”
“那五个月，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每天做着瓦瓦的老师，叫她同我搭档，放学的时候送她回家。休息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圣职院做祝福，就像普通的情侣那样。说起来，并没有特别心动的事情。”
“翠星将这称为不存在的五个月，明明经历了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成长期才会有的症状，小孩子常被父母教育那是因为要长大了所以正在彷徨。”
“我当时确实很彷徨，一直游离在神与人类之间。江域质问我之前我也不是没有问过自己，但是我还是无法选择成为人类。所以直到那时我仍然坚持爱着罗勒，想要等待自己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是想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死心的理由吗？”
“嗯。”
“那江域呢？”
“江域？”
“你当时不会没有察觉到吧？”
“被你发现了啊。确实，当时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如果那时我就知道了的话，也许我会自己想明白很多事情。但是到后来这一切还是由何清灵告诉我的。人类果然是很奇怪的生物，他们的爱似乎分了很多种，不同的形态，不同的存在方式。有些在我们看来很荒唐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却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神才需要我们去约束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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