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对中二英雄的吊唁
敲门声骤然响起。
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十分刺耳。
这预期而又非预期的打扰,让万澜山海鸣皱起了眉头,原本温和的目光,蒙上了一层霜,凌厉的眼神随即落到门口的下属身上,无需言语,家族护卫队的成员们立刻就聚到了门边。
门被打开了。
不是由屋内的人开的门,而是在门外的人,将门破坏性的踢开来了。
来者,是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介于男生与男人之间的……成熟的男青年。
他是如此坦然以及理所当然的走进房间,以至于护卫们都还来不及想好要怎么处置他,就被他闯入了屋子正中间。
男生丝毫没有半点拘束的感觉,就近在沙发上坐下,先是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昏迷着的崇宗,然后打量周围,神色轻松,言语流畅。
「真热闹,这么多人。」
他这么说着,将目光笔直的朝向这里的主人,万澜山海鸣,就好像这屋内只有他跟万澜山海鸣两人一样。
但这目光没能持续多久,屋里的家族护卫队,立刻就将男生包围了,一整圈的高海拔身高直接将他的目光掐断。
「又何必呢,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目的,没有必要作出这些无用的姿态……好吧,尽管可能是累赘之言,但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来自镜中花的,无尚直臣。」
阻拦目光的高墙并没有退开,直到万澜山海鸣的声音出现,才打开了一条通道。
「这不是镜中花的双王之一么,还真是稀客。」
万澜山海鸣并没有站起来,也就那样坐着跟唐明拓对话。
「别……还真别再用这个称谓好了好吗,实在是担待不起。」
男生苦笑着摇头,他并没有因为万澜山海鸣的开口而起身,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更加舒适的陷入了沙发中,仿若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为万澜山海鸣起立一样。
气氛愈发的沉重,空气化作海水,令所有人都感觉到难以呼吸,浑身重压。
其中最为难受的,是仍缺乏经验的伊藤友乃,她已经被这剑拔弩张的空气给压迫得无法动弹,恨不得立刻从这房间中逃出去,却又寸步难移。
这个世界比她所想象的还要难以立足。
她看着昏迷在沙发上的崇宗,迷惑了,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为何会站在这里。
「我本来不应该以这样高傲的姿态跟你说话的,万澜山先生。」
唐明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万澜山海鸣,说到,「……而且,这样跟人说话我也不习惯,果然还是站着好。」
「但是,你不礼貌在先,我也很难以礼相待。」
唐明拓对万澜山海鸣礼节性的一笑,然后看向沙发上的崇宗。
「虽然汲悯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但他仍是我们镜中花的一员,万澜山先生未经过我们的同意,就私下、并略带强制性的邀请汲悯来做客,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了呢?」
唐明拓在说这句话之前并没有意识到,但在他说完之后,察觉到众人表情的变化,他立刻就明白自己犯了错误。
尽管是无关紧要的错误,但这还是让唐明拓感到一阵不快。
——连这男生到底是不是无悛汲悯就抓起来了吗,这帮疯子……
「我道歉,属下们对异邦来客过于热情,我也疏于管教,着实抱歉。」
对应着这道歉的语句,万澜山海鸣也站了起来,他比唐明拓还要再高出一个头,尽管十分诚恳,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在道歉。
——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者的威严吗,还真是令人不快的东西
唐明拓与万澜山海鸣对视着。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也希望这会是我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否则,下次来的人就不是我这样半桶水的代行人,而是彼岸言先生本人了。」
「若是彼岸言先生能亲自来造访,我表示非常的欢迎……当然,前提是不是带着敌意的来访。」
唐明拓哼的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那么,汲悯我就带走了。」
唐明拓将崇宗拦腰抱起,扛在肩上,走出了房间。
屋内再次回寂静无声。
万澜山海鸣的面无表情再加上满屋子的死寂气氛,令所有人不敢挪动半步、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连眨眼都胆战心惊。
万澜山海鸣轻叹一声,坐回椅子上。
「算了……就这样……都出去吧……白亚心留下。」
白亚心默默地将门关上,然后转过身面对万澜山海鸣,等待雇主的指示。
「虽然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但也不能就这样当没发生过……首先,他是怎么知道的?」
万澜山海鸣所指的是无尚直臣为何会知道「崇宗」位置的所在。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厦门象屿码头应该有镜中花的人,伊藤神岚曾经被无悛汲悯抓住过一段时间,大概是被看到了,走漏了消息。」
白亚心小心地措辞回答。
「是吗,只要不是从我们内部传出去的,那就好。」
「算了,也罢,本来也不指望能收获到什么,让伊藤家的父女从无悛汲悯的身边撤离吧,再闹下去就不是这么简单道个歉能收拾的了。」
「那么,今后对无悛汲悯的行动方针……?」
「先把他放一边不管吧,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个人独断还是彼岸言的安排,在确认这点之前,暂时别轻举妄动。」
「了解了。」
「另外……」
「还有什么吩咐吗?」
「苍莲她……不,晚上八点开检讨会,帮我通知下去。」
「明白了。」
随着白亚心离开房间,这次的事件也终于是告一段落。
万澜山海鸣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与镜中花迟早会有摩擦这是在他預料之中的,只是来得早了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真正令他无奈的,还是女儿的事。
就在刚才,他也险些对白亚心说出不必要的吩咐。
生意场上,名利场中,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惟有在女儿面前,他没有足够的自信来进行教育。
只要女儿一出现在面前,万澜山海鸣就会无法控制的想起已过世的那个女人的面庞,她们是如此的相似,因而他愿意奉献给女儿的爱也丝毫不会少于那个女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反而让他畏首畏尾,不敢亲身相教。只能倚赖他人之手,只能寄希望于女儿的可能性上,期盼自己的女儿能跟自己一样,在逆境之中成长起来。
——如果是我的女儿的话,就把白亚心收拾掉,站到我面前来吧。
万澜山海鸣的这番心思,万澜山苍莲是不知道的,她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冷漠无情的父亲。
唐明拓背着崇宗,离开了万澜山家的神秘建筑物,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崇宗带回城里。他找了一家饭店进去,迎宾小姐见过许多人走进来喝得烂醉被扶着背着出去,却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背进来,不禁楞了一下,才作出反应。
「请问……」
「两位。」
唐明拓对她看都不看,径直向大堂走。
「好、好的,请这边走。」
服务员领着唐明拓到了窗边的一处双人座,唐明拓把睡着的崇宗放到椅子上,帮他坐在椅子上坐稳以不至于东倒西歪。
服务员本是想说点关于点菜的事,见到唐明拓正忙,也就安静的退下了。
「服务员,先别走。」
不过,与服务员所猜测的不同,唐明拓叫住了她。
「你帮我选一些清淡容易入口的菜色,数量和具体什么菜都交给你决定。」
这么点菜的人,或许是这家饭店开张以来第一人。
「……好的,呃……其他还需要些什么吗?」
「不用了,另外,结账。」
然后,这么急着结账的,或许也还是第一人。
「现在就结账……吗?」
「嗯。」
「好的……请稍等。」
待到把这些事的处理完,唐明拓才好好的坐下,喝了点水。
「好久不见了,啊……真的是,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有多久呢,两年?三年?」
唐明拓看着崇宗昏睡的脸,自言自语。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都在做什么呢,除了那些意义不明的坑蒙拐骗外,应该也有一些足以拿出来炫耀的事迹吧?」
「院长和岸雨都很想念你哦,你却这么冷血一点都音讯都不给我们。」
崇宗渐渐的醒了,睁开眼睛,直臣和崇宗朦胧的视线对上了。
「这里是……请问,你是?」
崇宗一脸的茫然,一副自以为在家里睡觉,却在别处醒来的样子。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中空白了一大块,就像是写得满满的日记本被人从中撕掉了好几页那样的空虚。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中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并且,他甚至连自己醒来之前最后在哪里,在做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
但唐明拓并不知道崇宗此时的状况,他和崇宗对视了一会儿,撇开目光,喝了一口水,双手食指交握,躺在靠背上,目光里泛出些许遗憾。
「如果你再这么装傻,我就把你所有的糗事都爆料给岸雨哦?」
唐明拓的语调冰冷刚硬,冷漠中夹带着威胁,他在试探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知道他就是无悛汲悯,但他也知道此时的这个少年并非是无悛汲悯。
事实上,这次他的行为本就是无意义的,也许,他只是时隔多年,想要再见无悛汲悯一面。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唐明拓所言,崇宗并不明白,满满都是无法理解的字句,为什么会被说成是「装傻」,自己的「糗事」是什么,而「岸雨」又是谁?
比起这些,崇宗更想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自己所失去的那段空白的记忆,到底又是什么。
只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对此毫不关心。
崇宗只能无奈的摇头,而眼前陌生青年那似有若无的威胁感,更是让他警戒了起来。
「是吗……不明白……果然成了这样……」
唐明拓苦笑着捂住了额头,抬起头望向天花板,灯管刺眼的亮光让他眯起了眼睛,眼角浸透出了点点晶莹,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被强光刺伤了眼睛。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生没有丝毫伪装,所言所语皆是发自肺腑。
也正因此,他才难过。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你啊汲悯,竟然不惜冒着伤害记忆的危险也要从我们这边逃开吗?」
「对不起,你所说的,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崇宗这位陌生男子的行为迷惑了,一句话之前还透着威胁的危险气息,一句话后,已随意得判若两人。
「是,当然是,我当然是弄错人了,请别在意我的胡言乱语,我疯了。」
「这些饭菜,我突然间就不想吃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帮我都吃掉吧,免得浪费了。」
「那么,请慢慢享用,我先走了……顺带一提,你的朋友们就在这云顶岩上,上去了你就明白。」
「最后……很高兴见到你。」
唐明拓朝崇宗微笑了一下,大步离开了。
只留下如同被掏空了一样的崇宗,与那一桌毫无意义的饭菜。
当晚,崇宗回到了云顶岩上。见到他归来的荒木真弓以及上杉唯都非常惊讶,毕竟唐明拓曾经伪装成崇宗的声音,打电话对荒木真弓用了缓兵之计。
在被荒木真弓告知自己给她打过电话后,崇宗也误以为自己确实送了伊藤友乃去了机场,然后打算在机场附近过夜再回来。
但那又是为了什么而连夜赶回来呢,是否是那个陌生的青年帮助了自己?
崇宗搞不清楚,也没有任何头绪去推断。
既然没办法,就索性认为是这样吧。
崇宗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消极,他只知道自己此刻非常疲惫,不光是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也很脆弱,用意识模糊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
于是,大家各自洗漱后入睡。
一天的风风雨雨过后,伊藤友乃已经不在集训队伍之中,而队伍之中,也再也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之后的集训顺利进行,崇宗虽然始终无法消除疲劳,但也坚持到了最后,遗憾的是他到最后也没能通过上杉唯的考验,没能得到握弓练习的机会。
期间,上杉唯与片雾麻衣都看出了崇宗的不对劲,上杉唯主动找崇宗谈了几次,但也都找不到问题的根源;而片雾麻衣只是偶尔看着崇宗欲言又止,崇宗明白这是她性格所致,也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关心,只是……
只是,他自己也对这个现状手足无措。
最后,海外集训顺利结束,所有人一同返回了京都。
由于上杉唯与指导老师还有比赛的事情要商量,于是崇宗先帮上杉唯把行李带回了上杉家。
回到家时,只有上杉田野一人在家。
「我回来了,田野叔叔。」
「噢,崇宗,比之前电话里说的时间要早嘛。」
「要早?」
「之前电话里不是说要到深夜吗?」
「深夜……噢,确实是有这样说过,不过唯姐姐让我先把行李带回来……」
「嘛~早回来也没什么不好的,雪乃出去买日用品了,一会儿就回来。」
「有希好像也不在?」
「嗯,她今晚在古贺家过夜,说是有雨天蚯蚓观察报告要写。」
「这样啊……那么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若换做是平常的崇宗,他肯定会为水素家逐渐变为正常的家庭而感到高兴,但现在的他,却提不起这样的兴致。
身体与精神上的疲劳感自那天起始终缠着他不放。
仿佛,这个身体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借来的身体一样。
一番整顿过后,尘埃落定,崇宗坐在床边的地上,屋内一片寂静,莫名的有一种空虚感。
——总觉得,错过了很重要的事物。
崇宗望着天花板,压抑的心情无处释放。
——但,到底是什么呢。
心中,杂乱的思绪四处乱窜。
——想不起来。
索性先睡了吧。
——好累。
然后,他的意识就这样沉入了记忆的漩涡之中,不再上浮,失去了对这副身躯的控制权。
另一个意识,浮上了水面。
这另一个他,此时此刻,代替「崇宗」取得身体控制权的行为,并非是「夺取」,而应称作是「夺回」更为确切。
——再这样任由「崇宗」玩下去,事态就难以挽回了。
作为第一次实验来说,真是远超过计划的杰出结果,名为「崇宗」的这个人格。
在今后的行动中,由「崇宗」这个人格所创造出来的人际关系、生活都可以拿来利用。
逐渐苏醒的本源,如此考虑着。
——休息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来收拾局面了。
至此,维持了近三个月的上杉崇宗被他原来的主人彻底沉埋,临时代理的时代已经落幕,真正的君主再次掌权。
对这个故事而言,新的时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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