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腐木巢穴中的困兽斗
不深入的追究,
是不希望介入他人的生活。
但是,介入了却不予理会,
却是不负责任的另外一个名字,
连同逃避也在叫嚣着它也有份。
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当然可以,
只要放弃所有的介入机会。
如同游戏一样,
人生,
假如你不去触发事件,
那你一生的轨迹自然不会和别人有所交点。
这样子的生活,
写作『平平安安』,
念做『遗憾』。
『赤尾先生,上午入手的新货。』
一个健壮的男子肩上扛着一个晕过去的小女孩,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躺在沙发上的金发男赤尾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因为这家公司,对外来说,还没开始上班。
『扔仓库里吧,这是最后一手了,近期就要换地方,你们自己注意点。』
赤尾抬起手随意的挥挥,连看都没看被带进来的女孩。
『仓库里被掩饰用的文具塞满了,赤尾先生。』
这个男子显然不擅长揣摩人心,他没明白赤尾随便的态度是对他的不耐烦,是不希望被打扰。
『满了也塞,不用管,快去。』
『但是要是这女孩被文具里锐利的东西扎到的话……』
『听不懂人话是吧!』
躺在沙发上的赤尾站了起来,毫无保留的爆发出了怒火,怒斥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间办公室。
『你把货放进仓库里需要顾虑什么吗,你管它是死是活,让你塞进去就塞,哪来他妈的那么多废话,操。』
赤尾正对着男子的脸啐了一口,甩手走出了办公室。
『……』
男子沉默的用手拭去脸上的秽物,心有不甘,想要发作却又无处施力,低声骂骂咧咧的走到了仓库,一脚踹开门,把肩膀上的女孩甩了进去,也没管女孩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砰的一声关上门,蹲到角落里抽烟去了。
上杉家的餐桌上,今早少见的只有三个人。
『小宗宗和有希今天都很早呢就走了。』
雪乃姐的语气显得有些埋怨,对她来说,一家人全员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吃饭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嗯……是啊,两个人的值日刚好碰在一起了。』
唯附和着雪乃姐的心情接话,没有半点不自然的样子。
而事实上,唯所知道的事情,可不是一般的多。
『对了,唯,我今天会加班,所以有希就拜托你了。』
上杉田野并不知道自己在看报纸之余随意说出的话,在唯的大脑里可以解析出另一层含义。
『嗯,我知道了。』
然而无论如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好,责任感也好,对家庭的爱也好,唯都知道,让自己的妹妹,以及刚加入不久的弟弟,让他们两人在今天准时的,安全的回到家,是她义不容辞的使命,身为这个家里头一号大姐的实名。
是的,唯的义务责任感在蠢蠢欲动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赤尾,正靠在墙边抽烟,远远的,他就瞅见了一个最近让他有些在意的家伙,总感觉这家伙可以为自己所用,却又好像带着刺会扎到手的隐约预感。
『早,赤尾先生。』
同样的,对方也老远就看到了自己。
赤尾只是小幅度的抬起手招了一下,示意自己听到了,并以此与对方打过招呼。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用这个人,伊东宣弘,尽管说已经签了合同,但合同什么的,说白了不过是一张纸,只是一种形式。
由于收手换地的时间将至,他变得愈加小心,甚至到了有些疑神疑鬼的地步,若非是因为伊东宣弘的个人能力很强,他也不会选择在这种节骨眼上招收新人,或许是因为先前收了渡边弦吾这只得力的雄狮,让他对部下的需求变得贪婪起来了。
『赤尾先生到得真早啊,明明都还没到公司的上班时间。』
『既然知道还没上班,你来做什么?』
伊东宣弘看出了这回答中夹带的不快心情,顿了一下后才接话。
『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知道就好,该去哪去哪,别在这添乱。』
或许赤尾本人没有意识到,但在伊东宣弘听来,『别在这添乱』这样的话可不单单只是牢骚,而是代表了很多事情——比如说,他们正在做着什么,而他不能知道。
但,即使意识到了这些又如何呢。
意志上的软弱,胆小,怕麻烦,都会让人退缩,装作什么都没想到然后远远的躲到一边,直到事后才来悔恨自己当初应该怎么样怎么样,而不是回避。
『知道了,有需要的话就打我手机,我填表的时候有写。』
这个自诩是自己世界的神的人,又会怎么做呢。
他在赤尾面前选择了退后离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如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潜入,完全去想将自己放入险境会有什么后果。
『……等一下。』
然而他却被赤尾叫住了,这一声『等一下』的可能性,将指向好还是坏?
『什么事,赤尾先生?』
『公司后面的仓库很乱,你去整理一下再走。』
赤尾如此说到,这样的挽留还真是吓了伊东宣弘一跳,但他的回应同样让赤尾感到意外,因为他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后,才反身走回赤尾身边。
『只有这种小事?』
与语气无关,说出这种台词的伊东宣弘,真是傲慢得一塌糊涂。
『不然你想做什么?』
奇怪的是赤尾并没有对此反感,反而觉得有趣起来,这个叫做伊东宣弘的家伙,他还真是越来越想要收下来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那么我去收拾了。』
『收好了就可以走,今天没有其他事了。』
『了解。』
伊东宣弘略带玩笑性质的向赤尾敬了一个希特勒式的抬手礼,快步走进了公司。
赤尾留在原地把烟抽完,随后不露声色的也进了公司,无声无息的走向仓库,他想知道,想要看看伊东宣弘会对仓库里的东西产生怎样的反应,比如说,上午刚刚入库的那件『货』。
这是他检验新人常用的手段。
他一步一步的挪动,渐渐接近了仓库,依稀可以看到伊东宣弘的背影,对方还对自己的接近全然没有察觉。
悄然接近的赤尾,毫无知觉做着自己的事的伊东宣弘。
赤尾走到了仓库门外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他所看到的伊东宣弘,正规规矩矩的整理着散落满地的箱子。
这样的场景或许没什么,但在扫了这间仓库一遍后,赤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快步上前,手按在了伊东宣弘的肩膀上,在按住的那个瞬间,赤尾明确的感觉到了伊东宣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就像是时刻担心着被人发现的隐秘工作者那样,在被发现的瞬间而产生的动摇,并因此连带一起出现的恐惧。
『那个女孩呢?』
赤尾的手握紧了伊东宣弘的肩膀,他先前对伊东宣弘的那些不信任,在此刻蠢蠢欲动。
『你在说什么啊,赤尾先生。』
没有被赤尾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倒,伊东宣弘果断的掰开了赤尾的手,退开与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仓库里的,不都是货物吗,赤尾先生?』
『你……』
赤尾想要发作,却又被伊东宣弘打断了话语。
『即使是有什么小女孩,那也已经不是了,而应该称作货物不是吗?』
伊东宣弘这么说着,向赤尾示意放在角落里的,一个特别大的纸箱子。
『……』
这句话终于堵上了赤尾的嘴,并且消了他的气,不再开口多说什么的赤尾,只是径直走到箱子旁,微微打开来瞄了一眼,然后就撒手走了。
确认赤尾已经离开后,伊东宣弘面无表情的走到墙边,背靠着墙,轻轻呼出口气,整个身体都软了那般,滑落到地上,弓起腿坐着。
他没算计到赤尾居然会过来监视他,这样严重的疏漏导致他刚才被赤尾直接将军,好在将军也并非是死棋,尽管被吓得不轻一度出现严重的动摇,他还是努力的并且成功的把赤尾糊弄过去了。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伊东宣弘起身快步走到角落的大箱子旁,被装在箱子里的女孩,是上杉有希,手脚都被绳子绑住,嘴巴上贴着厚胶布,现在还昏睡着。伊东宣弘用手机拍下这副景象,然后把绳子弄松,却没有撕下胶布。他本是打算叫醒有希,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装扮,以及把她叫醒的后果,于是就放弃了。
——光是一张照片还不够。
伊东宣弘向警方寻求了帮助,但相对的,他也必须提供能够让警方信服的证据,他今早来赤尾的公司,所为就是如此。
古贺水素坐在地板上,对着手中的照相机发呆。
对一个小学生来说,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过分的程度,让她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自己的幻想了。
例如,刚刚出现在自己眼前,安慰了自己,然后又消失的男生,到底是否真的出现过?
水素在这间屋子里找不到能够证明他真实存在过的证据。
『……崇宗哥。』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需要帮助,迫不及待,难以忍受。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勇气太少。
但也不能就这样子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挑起事端的是你自己,事到如今又做这样的胆小鬼,你就不怕被人笑死吗,古贺水素?
她,站了起来。
——已经不单单只是你的事情了。
就算可以对不起别人,对不起自己,但她不能对不起为了自己而被抓走的有希,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做一些什么,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她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没什么好怕的。
古贺水素,揣着相机,打起精神出发了。
一路上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但她还是到了,只要把头探过她身前的墙角,赤尾的公司就会一览无余的展现在她眼前。
——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
她先是挪动了一只脚,然后是另外一只,小心翼翼的让左眼露出去了那么一点点。
——诶?
进行过千万种构想,担心着发现的水素,却发现赤尾的公司周围空空如也,连一个人都没有,公司的门也依然是紧闭着,与她上午来时一模一样。
『什么嘛,这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吗。』
她自言自语着,把话说出来也只是为了给自己听,不然在遭遇这种状况后,她担心自己被这意外的安逸所打败,无法继续向前。
『前进前进,你还什么都没做呢,古贺水素。』
她这么说着,想要前进,然而前移的只有上半身,不听使唤的双腿,让她险些就这样直挺挺的向前倒下去。
她的腿已经软得不成样子,不争气的打着颤。
——可恶。
但无论如何都要向前不是吗,都已经到了这一步。
古贺水素,笨拙的用手搬动自己的脚,艰难的迈出一步后,终于小跑起来,躲进了赤尾公司的外围墙之中。
在她刚在墙边蹲下躲好之际,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响起,三辆货车陆续从主干道上驶进小巷,在赤尾公司前一字排开,水素慌忙把自己的双马尾压低一些免得翘出去被发现。
只是差了几分钟,形势就完全不同了,古贺水素陷入了完全的包围之中。
『很准时嘛,我这里都准备好了,你们呢。』
赤尾双手抱在胸前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领头的货车上有一人走下来与他接头。
『跑腿的还要准备什么,这次怎么装货?』
『仓库里有六十三箱,货有三件,带头的车不装,中间的车装两件,尾车装一件。』
『行,那么现在就开始干活吧。』
『让你的人手来搬,我这里都是新面孔还不能用,不过这个倒是还可以。』
赤尾对着办公室里挥了挥手。
『喂,渡边,出来做事了。』
『了解~』
一个像是狮子一样的男人以相当有力的步姿走了出来,他脸上高傲的表情,让人立时就产生了一种他在藐视自己的感觉。
这个男人完全不像是会给人打工的那类,反而是王族末裔,名门血脉的气场,他的傲慢自然得仿若自出生便有,压得让人抬不起头,犹若王者君临一般的魄力。
只是,当其处在比自身要低的地位时,这样的傲气,这样的桀骜不驯,只会让人产生反感。
『喂,赤尾,你真的要用这样的家伙么。』
没有人会喜欢他这样的家伙。
『是啊,怎么了?』
『他明摆着一副早晚有一天要爬到你头上的感觉嘛。』
『那其实是他天生的……他的样貌所造成的错觉,相处过后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是吗,还能这么解释,总之我是提醒过你了。』
『嗯~嗯~谢谢你的好意。』
赤尾自信的笑着,略为用力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他该开始做事了。
『车里的人都给我下来干活,分四个人到这周边巡逻,再分两个人去路口把风。』
『噢~知道了。』
话音刚落,三辆货车内一下子下来了十七八名壮汉,分工明确手脚麻利的开始干活了。
其中的一个,径直走向了水素藏身的所在。
不知他是发现了水素,还是他巡逻的路线就是如此,他与水素的距离一点点的缩进,
一步,两步,三步,水素强忍着不去逃跑,他们之间已经过了安全距离,他每多走一步,水素逃脱的可能性就减少一步。
水素的心跳不受节制的加快,强烈到她那瘦小的胸腔难以承受,仿若无论何时破裂都不足为奇。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相机,抓住了时机,把她眼中的所见拍了下来。
然后,那男人,已离她不到五米。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按下快门的一瞬,用去了水素所有的力气,包括心力在内,她就这么听天由命的原地坐下,被发现也好,被捉住也好,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她被人捏着脖子拎了起来,被带进了公司里。
但她可不甘只是这样简单的就屈服,她尝试着去挣扎,拼命的想用脚去踢站在她身后拎着她的人,却始终够不到。
——好歹,也要在最后大叫一声吧。
水素深吸一口气。
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结果只是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憋闷声音。
『嘘,别出声。』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是崇宗的朋友,他托我过来看着你的。』
『唔唔唔?』
『明白了?』
『唔。』
『明白了就好,跟我进来,外面人太多了。』
直到那个人把水素放下,水素才得以看到他的样貌。
他是一个一米八个头的年轻男子,身板瘦削,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压得很低的剑眉让他显得相当成熟。
『我叫伊东宣弘,你是古贺水素,对吧?』
伊东宣弘的声音有些嘶哑,莫名的有一种信服感,尤其是对年龄尚小的水素来说。
『嗯,对,你刚刚说你和崇宗哥是……?』
『朋友。』
『……噢。』
水素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小孩总是对成熟的人感到敬畏的,更何况是在现在的危急情形下,水素对这个在千钧一发关头救了自己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自己能走吧?』
『嗯。』
『跟我来。』
五分钟后,伊东宣弘把水素带进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他知道水素不可能是为了图好玩而只身来到这种地方,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顾于感情而把这丫头继续带在身边。
『这个相机是?』
『我本来是带过来要拍他们犯罪的证据的,但是却没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能让我看一下吗?』
『……嗯。』
水素把相机交给了伊东宣弘,在一旁不安又有些期待的等着答案。
她只拍下了一张照片,而且并没能捕捉到什么有说服力的证据。
怎么可能通过呢。
——我只是添了麻烦。
『嗯,这张照片就可以了。』
伊东宣弘给出的判断让水素喜出望外,原地跳了起来想要欢呼,好在自己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诶!可以吗,拍到的都只是普通的场景,他们也只是站着说话,能当作证据用吗?』
水素努力的把声音压低,不过语气还是很强烈。
『嗯,可以的,这里拍下的三辆货车的车牌号都有问题,所以你立功了,相机的记忆卡我先用一下,我来把照片发给警方。』
『……真的吗?』
这对水素来说真不像是现实。
『不然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不,没有没有。』
『干得好哦,小妹妹。』
『嗯!』
其实,伊东宣弘根本就没把水素的记忆卡**手机,发送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因为所谓的『有问题的车牌号』只是子虚乌有,他信口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水素的心好过一些罢了。
而,足以作为证据的照片以及证物,伊东宣弘在赤尾停留在外的时间里,已经找齐了。能够通过无线通讯传送的资料都已经发送了,而实体证物则被他藏到了隐秘的场所。
——然后,该怎么安置你呢,水素。
伊东宣弘看着兴致勃勃的站在他身前的古贺水素,有些犯愁。
带着她一起行动显然是不理智不科学要遇上点麻烦的,而要把她送回去的话,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赤尾的人,若是只有伊东宣弘自己一人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但若再带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女生,那他就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平安无事。
至于把这个孩子留在原地或者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这是最烂也是最无用的选择,因为他还记得,自己明明跟她说过都交给自己来做让她留在家里,但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还挂着个相机,险些被人发现。
明明刚刚看到她自己一个人时,害怕得跟进了鬼屋的小孩一样,现在跟自己在一起了,又变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孩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什么也做不到。
——但若是为了别人,若是有个人能在她旁边,仅仅只是看着,也能够让她奋勇向前。
——她其实是很害怕一个人的吧。
——因为古贺紫衣不要她了,因为她妈妈不要她了,所以……
——所以她比谁都要怕被落下。
『怎么了伊东先生,在烦恼什么吗,说出来我可以帮你出主意哦。』
『是吗,谢谢了,不过我已经想出好办法了。』
『诶,是吗是吗,好快。』
『嗯,我带你去见两个人,我想,她们两个都是你所想见的人。』
『她们?』
水素显得困惑不解。
『跟我来就是了,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伊东宣弘,作为崇宗来说,在此时心情感到一阵酸楚,自己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赢来『我相信你』这句话,然而现在仅仅只是披着另一张躯壳,就如此简单的,被这个古灵精怪难以琢磨的小恶魔给信任了。
——亲子版的吊桥效应么。
他也只能任由心里的苦涩蔓延开去。
毕竟他可不能撒娇,不能任性,他没有做这些事情的权力。
因为国王不能在人前展示软弱,而神明,亦不能任由自己向谁人要求温暖。
毕竟,伊东宣弘,上杉崇宗,他作为一个主刀医生,在刚才,决定了为古贺水素这名病人,执刀一场没有麻醉药的内科手术。
这是残酷的,却也是必须的,因为需要治疗的是心,若是将心麻醉了,毫无感觉的心,又该拿它如何是好?
他们两人一路无事,正如同伊东宣弘所判断的那样,赤尾手下的人手都忙于外围,而此时的内部是空虚不设防的。
在爬楼梯的过程中,A4打印纸的气味渐渐成了空气中的主流。狭小而又紧密的单人办公隔间是二楼的主要布局,只要站着就可以一眼看到对面的,黑漆漆的楼梯口。
而构成这个布局的围屏,则是最为方便的躲避选择。只是,这里的昏暗,以及冰冷的寂寥,都告诉伊东宣弘无须躲避。
这一层楼并没有人在。
每张桌子上的那一叠叠枯燥乏味的文件,都只是摆设,这里只是装饰品,用于障眼法的道具。伊东宣弘认为需要注意的只有两个地方,他身后的楼梯,以及对面的楼梯。
在书页与塑料隔间之间来回穿梭着,二楼的构造,看起来很整齐,其实,却更像是一个迷宫。假如,是被蒙着眼睛,被人带着,穿过这里的话……所留下的印象,会与这层楼本应拥有的面积,大相径庭。另外,还有两个位置分开的楼梯,这并非只是障眼法。
——明显是刻意的。
这种为了拘禁某些人一般而设下的布局结构,为了在紧急情况下给外人制造麻烦的布局,让伊东宣弘证实了刚才的想法。
伊东宣弘带着水素继续向上前进。精心的构局化为不能动弹的尸骸躺在他们的身后,而眼前是黑漆漆的铁门。
『……』
门闩上挂着棱角僵硬的铜锁,有拳头一般大小。
伊东宣弘在楼梯口朝上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可以攀登上去的地方。
——看来是没法从这里上去了。
尽管他刚才上去过,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门被人锁上了。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被人发现了的证据,因为外出时要锁门是常识,在所有人员都在公司门口干活的情况下,锁上一些内部设备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他要如何带水素上去,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伊东宣弘在这个昏暗的楼层里寻找着亮光,走到了窗户旁边。站在楼下所够不到的排水管道就在窗户的上方,在确认楼下没有人后,他回过头,看向水素。
『过来。』
这简直就是命令式的口气。
『嗯?什么事?』
但水素却早已被驯服得像只兔子一样,乖乖的没有丝毫抵触的就走到了伊东宣弘身边。
『别乱动,我带你上去。』
伊东宣弘说着,单手懒腰抱起水素,扛在肩上,一脚踩上窗台的外延,只靠一只手抓着排水管道,顺着外墙上探出的凸沿一路轻松上爬,找到了一处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扇半开着的窗户,从口袋中抽出的九节鞭顺势飞舞,在空中发出悉悉窣窣的脆响,鞭头绕过窗户中间的栏杆回到了伊东宣弘的手中。踩着墙壁,一节一节的把九节鞭缠到手臂上,伊东宣弘到达了三楼。
这样做所需要的臂力以及指力,从他瘦削的身板上完全看不出。
但他就是做到了。
『到了。』
水素被放到了地上,伊东宣弘的身手太快,她还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弄上三楼的。
『在这里等我一下。』
伊东宣弘并没有多花时间在两人间交流上的打算,迅速确认了周围没人后,他便把水素留在楼梯口旁的窗边,两三大步就消失在了廊道里。
伊东宣弘站在房间门口,他刚刚敲了门,而,她们两个会是哪个来开门,他还真是猜不出。
开门的人是古贺紫衣。
『没出什么状况吧。』
伊东宣弘在房间内的床上看到了有希,她正熟睡着,那么由古贺紫衣来开门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如你所见。』
古贺紫衣侧过身要让伊东宣弘进去,但伊东宣弘却没有迈步的意思。
在收集完证据后,留意到赤尾一行人开始有所动作的伊东宣弘,抢先一步把有希从仓库里带出来,并在原本装有希的箱子里放入了差不多重量的代替品以求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不可能带着有希到处跑的他,把有希托付给了古贺紫衣。
古贺紫衣的所在,是伊东宣弘在收集证据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的,但若结合之前他在夜里看到古贺紫衣在近黎明之际进入这家公司的信息,这也显得不足为怪了。
对古贺紫衣来说,伊东宣弘尚是个陌生人。
『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
伊东宣弘没把信任古贺紫衣当作是一场赌博,他知道她是可信的,因为他之前对古贺紫衣的猜想已经得到了证明。
『请你帮忙多照看一个孩子,中午之前我会过来取的。』
『没什么所谓,反正我也是睡不着。』
直接说『好的』不就行了吗,但古贺紫衣总是要戴上一张冷漠的面具,伊东宣弘知道,这样的不坦率,以及她的偏执,都是让她与水素的关系变得如此僵硬的原因。
『那么我带她过来,就在旁边。』
一分钟后,崇宗带着水素进了房间,水素与古贺紫衣会面的瞬间是短暂的,两人只是互相瞟了对方一眼就错开了视线,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毫无瓜葛。
但这个见面会改变一些东西,存在于她们体内的。
伊东宣弘,崇宗,如此认为。
『那么就拜托你了。』
如此轻言,伊东宣弘带上门离开了,留下屋内的三人。
这会引发一些事情,而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
纵然已是晨朝,挂着『朽叶心货运贸易分所』招牌的这栋五层楼高建筑,其内部依然处于沉睡,尤其是其中的三楼,除了窗户旁微亮的区域外,大部分面积都被黑暗所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廊道上,只有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发出忽明忽暗的可怜亮光,带来短暂的视野。
而在这明灭之间,极罕的会响起脚步声,是走得东倒西歪的妓女,三三两两的回到了各种宿舍当中,在这些宿舍中,有一间是属于古贺紫衣的。
换做是平常,她早已入睡,白天就是她的黑夜,而黑夜里她也找不到光明。
自从,为了钱而从事了那种工作之后。
她今早的失眠是没有原因的,身体总会莫名的任性,完全不管人的心情,也不照顾人的需要。所以,当那个瘦高男子从窗户里翻进来时,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一个一米八个头的年轻男子,身板瘦削,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压得很低的剑眉让他显得相当成熟。
窗外光线被他所挡住,在古贺紫衣的脸上投下一条细长的阴影。这个男子她并不认识,亦没见过,对生活已经麻木的她,对这个突然造访的入侵者毫无兴趣,很巧的,这个入侵者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停顿片刻后,就朝着门走过去。
昨夜喝下的酒精,安分一整夜后,此时骤然在胃里翻滚起来。
『……唔唔。』
古贺紫衣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吐出来,但发自喉咙的这股闷声,让入侵者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他在一瞬间关上了门,蹲下身子同时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反应速度之快以及采取应对方式的果断,都让古贺紫衣觉得他是电影里的那类人物。
特工,杀手,反恐部队,什么都好,他做事认真的程度,让古贺紫衣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但她依然照着原来的样子躺在床上,就这么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入侵者很快就循着声音找到了声源,他逆着窗外的光线,眯起了眼睛,注意到了躺在床上,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古贺紫衣。
在他的眼里,紫色的连衣裙,随着身体的曲线,陷成了大量深深的皱褶,埋葬了,上面原本点缀着的,白色的小花。那天晚上开放得很绚丽的紫藤萝,现在枯萎在墙边。卸掉了脸上的化妆,使她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并且被名为『疲惫感』的东西爬满了全身。
目光驻留只是短短数秒。
古贺紫衣不明白这样认真审视她的目光是为何,但她一点恐惧的感觉都没有。
——是昨夜酗酒的后果吧。
她这样嘲讽着自己,并继续任由自己这样等死一般的赖在床上不动,酒味随着她的呼吸,在这个宿舍里一点一点的扩散开。
入侵者开始向她靠近,古贺紫衣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敌意,她并不怕死,但是她很怕痛,这是多么天真而又任性的觉悟,幼稚得不像是个不惧死亡的人,但她就是如此。
『我不会打扰你的事。』
抢在入侵者对她下手前,古贺紫衣这么说了。
『我不会打扰你的事,所以你也别来吵我睡觉。』
她对这件事情将会就此结束而感到遗憾,但她真的很怕痛,她不是什么坚强的女人。
『打扰?』
只是,事情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个编剧者,只是一个演员,而且似乎无关紧要?至少是在她自己看来。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我也就不用再多费事叫你起来,麻烦你把房间收拾一下,乱得很,酒味相当重,自己开窗开门通通风,有的话就喷上一些空气清新剂,约十分钟后我会带一个孩子过来托你照顾,请动作快一点。』
瘦高的入侵者如此说到,他的身板真是纤弱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他嘶哑的声音,却让古贺紫衣不由得认真的把他所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你当你是谁啊,就这么命令别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古贺紫衣看着入侵者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她下了床,开始整理房间。
这个入侵者,是个神奇的家伙。
当他把一个叫做『有希』的小女孩带回时,古贺紫衣已经收拾完了宿舍,房间很小,十分钟对她来说绰绰有余。就像是古贺紫衣不合常理的打扫了房间一样,这个入侵者把『有希』托付给古贺紫衣也不带丝毫犹豫,这个熟睡中的小女孩,被他带上来安置到床上后,他没有表现出任何逗留的意思,径直离开,只给古贺紫衣留下简短的话语。
『托你照顾她一个上午,我叫伊东宣弘,在此向你表示谢意。』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霸道且又不合常理的家伙。
古贺紫衣很纳闷自己居然没对这个男人产生任何反感,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所以,当伊东宣弘带来第二个女孩后,古贺紫衣觉得自己的反应终于变得正常了。
她有种当即就掐死这个男人的冲动,用自己的双手。
但她没这么做,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古贺紫衣只是短暂的瞥了她一眼,就没有勇气再正面看她。
这孩子是她的女儿,古贺水素。
在她出生后的两年间,她也曾慈爱的呼唤她为『水素酱』,却在那个男人走后,败给了生活,抛弃了自己,背叛了水素,不再像一个平凡的,健全的人那样过着普通的生活。
『那么就拜托你了。』
她只能任由伊东宣弘丢下这句话走人,站在门边,任由目光四处游荡,心却找不到落脚点,坐立不安。
『有希,是我哦。』
水素的反应却比她来得淡然许多,她在床边坐下,与睡着的另一个女孩轻轻说话。
『对不起,把无关的你牵扯了进来。』
古贺紫衣也很想像这样正常的和水素说话。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崇宗哥找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叔叔,我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哦。』
但水素完全不给她机会。
在水素不再说话后,这间宿舍陷入了让人害怕的寂静。
笨拙的古贺紫衣,在无数次的重蹈覆辙后,这次依然没能改变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冰冷刺人的话,并非是她的本意,与她内心所想完全相反。
只是,可是,她,还在纠缠于那些无用的『关爱他人的资格』『自身肮脏的职业』『不称职而无法自称母亲』,她真的是相当笨拙的一个人。
『为了帮朋友解决麻烦,所以才过来的。』
她们两人谁都没看向谁,对话却在进行着,这并非是默契,而是冷漠。
若是一般的母女,此时应还会有『这样很危险的,你怎么能这样不顾自己』之类的对话展开,对她们两人来说,这样的『一般对话』,一点都不适用。就像是公务汇报那样,必要的话说完了,也就再无话可说,刚刚在一旁待命的死寂,此时又蠢蠢欲动。
『那天,你打我的伤痕还在。』
所以,当水素毫无预兆的说出这句话时,古贺紫衣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一起住不是很好吗?』
古贺水素所说的那天,是崇宗在夜里把她捡回家的那天。
『即使你常常打我也不要紧,自己一个人住,实在是太……』
水素的声音渐渐哽咽,她不像古贺紫衣那样被世俗无用的条规所束缚,她也不像古贺紫衣那样擅长忍耐,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想要把自己所想的说出来。
她只是想和妈妈住在一起而已。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对所有孩子来说,都是如此。
在这样极端的状况下,她无法忍耐。
『就算你讨厌我也好,不想见到我也好,只是住在一起也不行吗。』
古贺紫衣闭上了眼睛,她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水素带着哭腔所说出的话语,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支撑不住的。
然而,她的手却不听她的使唤,迟迟不肯捂住耳朵。
『我今天会来,也是希望让妈妈你从这份工作里解脱出来啊!』
水素的声音很小,言辞在空气中与尘埃互相碰撞着,脆弱到仿若稍不留神就会消失。
但,那长久以来,一直留在古贺紫衣心里的东西,已经轰然倒塌了。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掉过眼泪了。
她只想把自己关在门外,一个人待一会儿。
『抱歉,水素。』
当颤抖的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时,古贺紫衣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了。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朝阳攀升到了更高的天际,越过云层,在这间狭小的宿舍里,投下一束璀璨的金色。
伊东宣弘,只身站在『朽叶心货运贸易分所』外的路口,眺望着四周的情况。九节鞭被他从中间对折从下往上插到了皮带上,鞭头和尾则放入了口袋。这样做,在遇敌时只要套出头尾轻轻一拉,就可以迅速将九节鞭投入作战。
他想起了那个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生化机关枪的冰点学妹,片雾麻衣。
——『这种随自己高兴而为的行为,让你很快乐吗?』
——『随意的把自己的力量,用来帮助这些弱小,让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伪善?』
——『你以为这种『『随意』』的态度,真的能够带来帮助吗?』
——『你以为,你的这种随意,能叫做善意吗?』
他所身处的状况,他所将要面临的状况,都将比任何言词来得更有说服力。
他还是无法认同片雾麻衣的话,『善』无论多小,总是好的。
既然自己在口头上反驳过她,那么也要在行动上表现出来。
『喂喂,你好,我是上杉崇宗,之前有到警署报案的那个中学生。』
身处伊东宣弘装束的崇宗,此时用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在打电话。
『我知道,这里有来电显示,这里是土城和明,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一个小时前,我已经把部分证据发送过去了,请问是否足以立案?』
『在收到之后五分钟就已经立案了,警署的人正在往你所通报的地点赶。』
『请问还需要多久才能到?』
『大约十五分钟。』
——太慢了。
『没办法再快一点吗,他们这里有三辆货车已经快要开走了。』
『已经全速在赶了,货车的事情我会安排交通警察进行道路封锁,车牌号是之前照片上的是吧?』
『嗯,是的。』
『那么就先这样,不要妄自采取行动,听到了吗?』
『是,我了解了,那么就拜托你们了。』
伊东宣弘挂掉了电话,并将手机关机了。
上杉崇宗,会听警察的命令,不会妄自采取行动。
但是伊东宣弘不是中学生,伊东宣弘是成年人,并且有独立判断局势的能力。
伊东宣弘决意在此,像一个十五岁少年那样燃烧起来。
彻夜积累的疲劳被他当作不存在,他对自己身体所发出的抱怨一点兴趣都没有。
构筑成围墙的砖头在他眼角的余光之中飞快的朝着身后消逝。
他等不及,也没办法等,没法什么都不做,等着别人去帮助这两个他所挂心的女孩。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强,但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一个人冲进去的话,全身而退的把握,比他爱上古文的概率还低。
『都装车好了吗?』
赤尾对今天的效率有些不满,因为他已经亲自在场上督促了,速度却没比以往要快,他有些遗憾没把那个叫做伊东宣弘的家伙留下来帮忙。
『刚刚装好了一辆,另外两辆的货还没验。』
手下们这样的回答,让他不快得想要打人,但为了维持现场的氛围,他只是哼了一声。
『那就先走一辆吧。』
这样的转移行动他已经有过数次经验了。
『了解了。』
『喂,去把司机叫起来,该走了。』
『噢。』
『……』
这些忙碌的景象都已进入伊东宣弘的视野。
——六个、七个……八个人。
奔跑中的他,慢慢减速,直至最后,站在了『朽叶心货运贸易分所』的大门前。
『你,干什么的,别碍事,快走开。』
『真是的,巡逻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立时就有人上来驱赶伊东宣弘,他没有把伊东宣弘太当回事,只是远远的对他吆喝了几声。
『车,就不用开了。』
伊东宣弘抽手挥出一鞭,鞭头沉重的落在货车前窗上,立时发出了碎裂的响声,玻璃上浮现出龟裂的白痕,随即,又是一击落在同一点上,玻璃不堪重击,化为碎片。
这样吵闹的挑衅行为,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面对众人的目光,伊东宣弘将飞舞在空中的九节鞭收回缠在了手上,扫视全场一眼后,淡薄的开口了。
『我是来搅局的。』
巨大的庄园一望无垠,隐没在森海中的巨大宅邸,在树冠之上探出了飞檐。
这里是万澜山家的私人土地,大小比十片标准的足球场地加起来还要大一些。如此的规模与其在商界的实力成正比。作为日本商界的三巨头之一,万澜山家有着深厚不可动摇的名望。
在这里面,万澜山家的大小姐正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接待一位『客人』。
大小姐名为万澜山苍莲,黑长直发,相貌端庄,是一位大和抚子般的女生。而站在她身前的是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搭配上健硕的躯体充满了压迫感,像是巨轮的黑刚桨叶那般坚硬,让人不敢接近。
『神岚先生,能麻烦您帮我杀个人吗。』
这是一段从开始就不正常的对话。
『开口就直奔主题……你和爱客套的海鸣先生还真是完全不同。』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只是想请您帮我这个忙而已,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是作为这件礼物的要求吗?』
这个被称作神岚先生的男人,此刻单手握着一把超过两米长的大型弓,从对话来看,这便是苍莲大小姐所送他的礼物。
『不,这只是单纯的请您卖个人情给我罢了。』
万澜山苍莲婉约一笑,用词很谦卑,但态度不卑不亢。
『呵呵,越长大越会说话了啊,小丫头,那么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被你选中了?』
神岚先生被她逗乐了,把大型弓收到了背后。
『是照片上的这个男生。』
神岚先生伸手接过苍莲大小姐递过来的照片,只瞄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不是和海鸣先生在对着干吗,苍莲小姐。』
『海……』
在说出这个名字前,她适时的停住了。
『父亲他,难道已经有所指示了?』
『……是『禁止对象』,前一阵子下达的。』
神岚先生无奈地摊了摊手,后退数步靠在墙上,等着苍莲大小姐表态。
『那么……』
犹豫了许久后,苍莲大小姐再次开口。
『能请您给他施加足量的警告,让他今后不再搅和进与普通学生无关的生活么?』
『能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吗,苍莲小姐。』
『这是来自万澜山家的要求……这样说,可以吗?』
苍莲大小姐向神岚先生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样的说法,我并不讨厌。』
在这里,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
办公楼下,外围墙内,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在地上折射着阳光,秋叶安静的落下,被这里压抑的气氛所淹没。
伊东宣弘已被团团包围,他所见的的敌人有十一个,手中都拿着金属棒球棍,而在身上的哪里藏一把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打不过打得过,伊东宣弘不知道答案。但这已经脱离常识了,一个人对付十一个人,即使是有枪械之类的火器在手,那也是很难对付的情形,更何况,此时此地只是冷兵器交战,一个人是没可能打赢是一个人的。
一个中学三年级生,与十一个成年壮汉。
包围圈正在一点一点的缩小。
『你在做什么,伊东宣弘!』
身处人堆里的赤尾,在走近之后,认出了来者是最近在他手下打工的家伙。
『哟,这不是赤尾先生么。』
伊东宣弘毫无紧张的同他挥手打招呼,这样的反应让周围的人也都放松了警惕,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误会。
『我是来砸场的,不过看来我的意思还没有表现清楚。』
伊东宣弘带着笑容,喃喃自语,音量被他刻意压小了,周围的人都没听清。
『那么就失礼了。』
他的手伸向口袋,这样意谋不明的动作,让周围的人一下子都警戒起来,只是他们的反应速度与伊东宣弘比起来,实在是慢太多了。
由下向前挥出的手将九节鞭甩向前方,而后手腕回扭手肘曲起将鞭头收回了手中。
仅是一瞬,离伊东宣弘最近的人倒下了。
鞭头击中了他额头正中,在这至高点,也是要害的所在,给予了沉重的一击,让他失去了意识,笔直的向后仰面倒下。
『这样子,你们就都明白了吧?』
伊东宣弘如此说到,音量依然很低,但这次对方有了反应,举起的棒球棍便是最好的回答。
——那么就不客气了。
对伊东宣弘来说,又何来的客气之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个不客气的家伙。
再次送出九节鞭的同时,他按下了末端鞭节上的按钮,鞭头底部的N2喷射点立时开始工作,喷射着强力的气流转换为强劲的推力,这样的骤然加速再次打乱对方的节奏,穿过了棒球棍的格挡,击中了小腹,仅是一击,伊东宣弘又撂倒了一人。
『两个。』
他将九节鞭贴着身子甩八字环绕,与小心翼翼前进着的数名敌人对峙着,寻求下一次进攻的机会——远程兵器与近程兵器的对战关键便是距离,伊东宣弘打算利用一开始便占有的距离来一点点吃掉他们。
不过,即使吃不完也不要紧。
因为九节鞭是没有长度的兵器,它是远程兵器,但它不止是远程兵器。
缠斗的过程是艰辛的。
紧绷的神经不能有丝毫松懈以免错过任何进攻或是防守的机会,一点点的疏忽都将带来致命的伤害。
十分钟后,伊东宣弘喘着气将高高飞在空中的鞭头由上至下落下,砸在场上最后一名敌人的头顶,醍醐灌顶般的猛击只是一瞬就夺走了对方的意志,跪着跌倒在地,然后面朝地趴了下去。
『……呼。』
——居然打赢了。
伊东宣弘对这场胜利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连一下都没被碰到过。
既然结果是好的,也就先没空管太多了。他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检查九节鞭的状况,除了少许的几处磨损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四个N2喷射点在最初用了一个,还剩下三个。这应该说是伊东宣弘的杀手锏,单独点开一个喷射点可以将冲击力提高到一点五倍,这对在力量上稍显不足的他来说,是绝佳的补足。
——七个……八个……十个。
随后,他清点了被他放倒的人数,意识到了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一头金发的家伙,赤尾。
——逃进大楼里去了吧。
他隐约记得,再加上他自己是从入口攻进来的,没可能会把人放出去。
——警察也差不多快到了。
理性考虑的话,伊东宣弘已经没有继续再出手的必要了,该阻止的已经结束了,而大楼里还有多少人,对方藏有什么军备,都是他所不知道的,单枪匹马的进去,总显得脑子坏掉了的感觉。
但是,听从了警察指挥的人是崇宗,而不是他,伊东宣弘。
悠扬的慢慢甩着九节鞭的他,觉得不亲自去狠狠的,正面的打赤尾一拳,实在是不像自己的作风。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古贺紫衣不定会被**女这个职业所束缚着。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古贺紫衣或许很早就能洗清自己,不再认为自己肮脏而厌恶自己。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古贺紫衣可能已经与水素住在一起了,像是普通的一家人那样。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水素就不会在深夜里一个人遍体鳞伤的倒在路上没人搭理。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有希也不会被人抓走,不会被关在仓库里,不会被锐利的文具弄伤。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他自己就不会独自逗留在外通宵受冻,不用担心这担心那,不用过得不像是个学生,可以插科打诨在学校里与狐朋狗友们玩闹,亦或是在图书馆的转角与某个女生邂逅。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
伊东宣弘任性的把责任都推到了赤尾头上
追根究底,干着拐卖儿童勾当的家伙,危害这个世界未来的家伙,只需要这么一个理由,伊东宣弘就就以对他挥拳相向。
他对自己的角色设定,可是大叔外表,燃烧着十五岁少年心的热血汉子。
——不把他打出鼻血还真说不过去。
赤尾,他可是个向小孩子们伸出黑手的大坏蛋。
所谓的坏蛋,所谓的坏人,其定义便是这么简单。
自诩为神明的崇宗将你判定为有罪,你就罪不可恕。
他的头发很乱,张扬跋扈,不守规则,就像是他的个性那样,永远不会乖乖的被理顺。此刻,他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刚刚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外加早起,让困意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叫做渡边弦吾,是一个傲慢得如同狮子般的男人。
在他安神休息中时,一串毫无节奏感的脚步声吵到了他的梦乡。
『怎么了,赤尾先生,走得这么匆忙?』
他睁开一只眼,捕捉到从眼前闪过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正好,帮我去把那家伙收拾了,伊东宣弘,知道是哪个吧?』
——伊东宣弘?
在渡边弦吾的心底,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影子。
『知道了,但相对的,今天的工资我要……』
『工资是吧,今天你拿五倍的日新,足够了吧?』
『噢,足够了,感激不尽。』
他本是想要拿个两倍就满足了,没想到遇上了这么豁达的老板,便兴致满满的朝楼下走去,方才外面的打斗声他也隐约有听到一些,光是这样,他便大约清楚了这个叫做伊东宣弘的人,力量,速度,战斗方式,以及所使用的兵器。
——是长鞭一类的东西?好像有点不同。
渡边弦吾一步四五个台阶的下着楼梯,然后在下一层里,与伊东宣弘遇上了。
『哟。』
伊东宣弘停下了脚步,笑着同他打招呼。
——奇怪的家伙。
『嗯,你好。』
渡边弦吾尝试着回应一个笑容,但从伊东宣弘脸上的表情变化来看,他知道自己还是失败了。即便是他自己想要作出平和的笑容,在别人看来的效果必然是高傲的蔑笑。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先生?』
虽然是疑问句,却完全没有疑问的语气,他略偏棕色的眼眸,显得相当混浊。渡边弦吾比伊东宣弘还要高出一些,从上往下的视线,相当锐利。
『都在同一个地方给同一个人打工,自然不会是第一次见面。』
伊东宣弘动作随意的将双手插入口袋中,察觉到这些的渡边弦吾,往后退了半步。
他还没看到对手的武器在哪,若是长鞭的话,总应该收在身上某个地方,并且是很容易一眼看出的,可他却始终找不到。
——不是长鞭?
『那么,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殴打自己的雇主?』
『殴打自己的雇主?哈哈,这个说法真有趣,我很喜欢。』
伊东宣弘笑着往前多走了两步,而渡边弦吾相应的后退了两步。
『只是这个雇主,叫做赤尾的混蛋,得罪了颇讨我欢心的两个丫头,所以我这才来收拾他的。』
『丫头,你是指萝莉吗,还是两个?你可真是变态的家伙啊。』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
伊东宣弘被渡边弦吾逗得哈哈大笑,而渡边弦吾自己,亦觉得这个叫伊东宣弘的家伙很有趣。
『其实五倍的日薪也没什么,反正也只是一天的。』
渡边弦吾歪歪头。
『要逃跑的话可以趁现在哦,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对渡边弦吾来说,放弃金钱上的利益其实是很艰难的,而他现在所作出的决定,足以代表他对伊东宣弘有多么的感兴趣。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倒是你想要逃跑的话,请随意,我不会朝你的背后攻击的。』
两人在言语间,交错出的火花渐渐带上了火药味。
『先生,不是我自夸,我可是很强的哦。』
『那么有多强呢?』
伊东宣弘的突袭,那真是快到与『突袭』这样的字眼完全匹配。
在渡边弦吾稍稍为自己说自己很强这样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时,九节鞭的鞭头就已经飞在空中,而当渡边弦吾反应过来时,鞭头与他额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厘米了。
『哇哦——』
他果断的采取了下腰的回避姿势,从容的避开了这迎头一击。
——那是什么,挥舞的样子不像是长鞭。
伊东宣弘出鞭和收鞭的动作太快,渡边弦吾没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武器,只是大约估算出了对方的攻击距离。
『你还真是卑鄙啊,说着说着怎么就突然出手了。』
『难道还要像小孩子一样,像电影里的笨蛋一样,打人前要先说声『我要打你』么?』
渡边弦吾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不如说他也是这么想的,说话的同时,他就已经跑了起来,不管那是什么兵器都好,拉近了距离就不再有秘密。
正如同他所预测的那样,急速缩短的距离让对方动摇了,渡边弦吾卯足劲挥出了右拳,但拳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落在伊东宣弘的头上,而是被他以手臂错开力道避开了,并且利用了这短短的破绽,后撤数步挥出了鞭子,猛烈的范围性抽打让渡边弦吾不得不以双手护住身前后退了三四米。
——总算是看清楚了。
——这一节一节的金属鞭是什么?
——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了,太有趣了,这个家伙。
渡边弦吾扭扭脖子,摆出了搏击的架势,一左一右的踩着小碎步,跃跃欲试。
伊东宣弘知道自己要陷入苦战了。
在他眼前的,叫做渡边弦吾的家伙,有着他想象之上的洞察力,思考能力,反应力,与门口那一帮人不是一个类别的。
——所以该是庆幸他刚才不在门口么。
伊东宣弘紧密的思索着应对这个棘手家伙的方法。
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充满了不屑,但进攻起来却相当认真,让伊东宣弘觉得无机可趁。
——在他眼中,我的身材显得很单薄吧。
——和他结实的肌肉相比。
胜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九节鞭并非光明正大的武具,九节鞭是暗器。
一开始的那一次进攻没有得手,伊东宣弘就觉得自己取胜的可能性少了一半。
他把左手斜横在胸前,右手略低,垂直于左手,放于内侧,换上了近身搏击的架势。
血液的流动开始加速。
『终于让我看清了,你用的是金属鞭之类的东西吧,叫做什么?』
伊东宣弘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在这个时候搭话。
『叫做不告诉你。』
但利用对话来干扰对方,他也不是不会。
『……』
于是,伊东宣弘的回答让渡边弦吾非常无语,甚至有一瞬间连战斗的念头都丧失了。
怎么遇上了这么幼稚搞笑的对手?
以上就是渡边弦吾的心理活动。
『不用这么小气嘛,让我来猜猜,莫非是叫做金属节鞭?』
渡边弦吾再次开始试探性的接近,因为伊东宣弘看起来像是采取了近身搏斗的架势,但那到底还藏着什么,渡边弦吾看不出来。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对应于渡边弦吾的接近,伊东宣弘绕着圈开始移动。他觉得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很多,刚刚一个打十一个都没觉得会输的他,现在脑海里却产生了打不过的想法。
在刚刚的交手中,明明抓住了他的破绽施加反击,却一下都没打到,以不超过两米的距离,从他看到自己出手到九节鞭击中他,只是0.1秒以内的事情。而他不但反应过来了,而且还躲开了。
观察力,预判能力,反应力。
——危险的家伙。
伊东宣弘突然前冲一大步并将九节鞭在身后抡了一道半圆后朝对方正面劈下,但即使是這樣出其不意的攻击,也还是没能击中对手。
不,确切的说是没有完全击中。
渡边弦吾的嘴唇上,多了一丝血色。
『不用露出这种严峻的表情嘛,悄悄的告诉我怎么样?』
渡边弦吾的笑容高傲得如同君临天下那般目空一切,但暗红色的血却从他嘴唇的裂缝处,沿着他的下巴流出,滴落在地上,在黑色的大理石地上溅散开,变成了黑幕里面的深红花朵。
——总算是碰到他了。
『少恶心我了,多大年纪了还装可爱。』
伊东宣弘没有贪于进攻得手而继续向前,他将九节鞭收回身边,再次与对方周旋开。
渡边弦吾也毫无着急的意思,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若无其事的,慢慢朝伊东宣弘逼近。
——是要把他逼退还是就这么吃掉他。
伊东宣弘选择了后退,他对这家伙的进攻手段掌握的太少,但,退后数步后,他的背上却感到了冰凉的触感。
他身后已经是铁门,无路可退了。
——这家伙虽然傲慢,但并不愚笨,迂回接近原来是早有目的的。
伊东宣弘知道自己察觉到这点已是太晚,而对方缓慢的脚步依然在逼近着,他在警戒伊东宣弘攻击范围的同时,还在寻求着能够在伊东宣弘出手之前击中他的距离。
他并非傲慢得无视一切,他将伊东宣弘的攻击能力有所畏惧。
——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把张开的手收回,自然的放入口袋中,伊东宣弘和渡边弦吾一样,双手都插入了口袋中。
未知的威胁是人永远的天敌,亘古不变。
与伊东宣弘猜想的一样,对方的脚步因此而放得更慢了。对方一边控制着自己所能逃出的角度,一边缩短着距离,他有自信在这个距离之内闪开自己的攻击。伊东宣弘和他互相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着哪怕丝毫的破绽。
伊东宣弘插在口袋中的两手,分别握着九节鞭与手机。
这是他应对自己被压制到角落后力求脱身的最后赌注。
关于要是失败了他自己会怎么样他不感兴趣,他所在意的是,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在楼上的两位小女士苦等,身为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理由能够名正言顺的失约。
他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快速上升,肾上腺素在大量分泌着,使他心率加快,血压身高,全身的感官都亢奋了起来。
伊东宣弘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呼吸的频率,不让对方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肾上腺素是兴奋剂一样的双刃剑,适应不了的话只会损坏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当场手脚发软,失去战力。
『怎么了,不主动攻过来吗?』
渡边弦吾态度悠扬的说着挑拨性的话语,一脚一步都在无声无息的缩短距离。
明明赤手空拳的是他,但他却泰然自若,毫无顾忌的做着各种表情。每当他说话时,尚未止住的血就会从嘴唇裂开出流出来,他在不断的朝伊东宣弘施压,想要震慑住对手,在其犹豫的空档占得先机。
——已经很近了。
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渡边弦吾的的压迫感让伊东宣弘觉得寸步难行。这不是身高的关系,是他此时的气势,已经完全凌驾在上,无论是格斗技术还是体格,都让伊东宣弘觉得自己处在下风。
同时,九节鞭是需要空间的武器,而他所能使用的空间正在不停的减小。
如同密封着的玻璃箱中,以稳定的速度不停歇的注水,水已经涨到了伊东宣弘的脖颈,他在等着鱼跃出水的一刻,但若是跳得晚了,他就会窒息而亡。
渡边弦吾停了下来。
他把双手从口袋中抽出,按了按自己的脖子。
——要来了。
伊东宣弘屏息以待。
——按摩脖子只是假象,把手移动到预备位置才是本意。
『我说过的,我很强。』
渡边弦吾一边说话,一边挤压手指关节,发出了响亮的咔嚓声。
距离即将到两米的临界点,这是伊东宣弘只要出手就能攻击到的距离,也是渡边弦吾一跨步就能冲入接近战的距离。
当思考没有用的时候,就相信本能吧。人类可是依靠着『本能』,从自然严格的筛选之中,存活到今天的顽强生物。
伊东宣弘看到的是两手架在身前的渡边弦吾。
渡边弦吾看到的是两手插在裤袋的伊东宣弘。
他会从哪里发动进攻,武器藏在哪一边,这是他们当下集中了所有注意力所关注的事项。
不同的地方在于,伊东宣弘知道渡边弦吾肯定在思考着『武器藏在哪一边』这个问题,动用了一切感官来判断,而渡边弦吾却没有对伊东宣弘的可能性进行追想。
他们两人的神经,到底谁绷得比较紧呢。
若是按照伊东宣弘的布局,神经绷得太紧的话,渡边弦吾就必输无疑了。
先动手的人是伊东宣弘,握紧了手机的左手从口袋中迅速抽出,捕捉到这个动作的渡边弦吾,立时向伊东宣弘的右边踏出脚步,但朝他飞来的并非是九节鞭,而是手机,这一瞬间的错愕,给了伊东宣弘绝好的进攻时机,在渡边弦吾用一只手拨开迎面飞来的手机的同时,伊东宣弘手中的九节鞭已经顺着由右下至左上的轨道扫向了渡边弦吾的上半身。
尽管渡边弦吾勉强做出了回避,但锐利的鞭头边缘还是划开了他的衣服,划伤皮肤,割开的血肉碎屑在鞭头上勉强滞留一会儿后,被强劲的风压吹落,只留下暗红色的血斑。
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不等对方站稳脚跟,伊东宣弘已经追身至可进攻的距离内,自转身体将九节鞭横向甩出,无处可逃的渡边弦吾,只得用左手护住身体,勉强承受住了这一击。
鞭头与手臂碰撞的瞬间所发出的闷响,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伊东宣弘对他没有丝毫的怜悯,鞭头绕着轨道蓄力一圈后再次袭向渡边弦吾的头部,他认为这是最后一击了。
然而渡边弦吾却躲开了,俯下身前扑顺势翻滚,一下子就与伊东宣弘拉开了距离。
——切。
伊东宣弘在追求速决,对方却在享受战斗一般的优哉游哉。
『你,还有你的那个武器,有点小可怕呀。』
重新拉开了距离的两人,再次进入了对峙状态,尽管在交手中,伊东宣弘给渡边弦吾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现在,两人间的气势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
渡边弦吾抬起左手抓了抓头发,表情就像是小朋友看到了中意的玩具一样,趾高气扬的孩童,傲慢的幼狮,心情似乎很愉快。
而伊东宣弘的心态则急转直下,他认为对方本该断掉的左手,此刻在若无其事的抓着头发,对方的身体强度远超出了他所认知的范围。
『在多陪我玩一会儿吧。』
渡边弦吾表情轻松的如此说着,而实际上他已经在承受痛苦了,左手的尺骨虽然没有断掉,但也裂开了不浅的深度,追求极限状态的他,以自身的兴奋将痛楚忘却脑后。
『……你是怪物吗。』
不知内情的伊东宣弘,在心里默默把事情的严重性提高了一层,他重整架势,决意在这里就用上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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