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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六·满垒前的最后暴投

章之六·满垒前的最后暴投

章之六·满垒前的最后暴投

月亮的皎洁程度可以反映一个城市的天空是否干净,但当云朵决意在黑夜里嬉戏时,纵使是京都的明月也无能为力。

——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昏暗的月光在今夜成了崇宗的协力者,将他的身影隐藏在附属于墙壁的阴影之间。

地利加上他瘦弱的身型,以及,古贺紫衣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跟踪的『人和』,让崇宗一路跟踪得非常顺利。

崇宗和古贺紫衣见面只是两三天之前,这套衣服他还记忆犹新。

而且,假如没有推测错的话,那么,她现在应该要去工作,或者,工作完了要回去某个地方,例如说是总店,或者是栖身之所。

而从时间上来看,古贺紫衣要回总店的概率很大。

崇宗从速水口中听到过,过了十二点还走在路上的**女肯定是干完活了,因为过了十二点却不包夜的客人几乎没有。崇宗对速水用『**女』这样直接且粗俗的称呼感到一些不满,这个女人再怎么烂,在血缘上,名分上也还是水素的母亲。

尽管这也是事实,但最伤人的往往也就是事实。

道路边指示牌的名字不断在变化着,古贺紫衣绕过了寺今町,沿着晴明町直走了很长时间。

——到底要走去哪。

不确定的因素很多,假如她乘坐计程车的话,崇宗就没辙了。

遇见她本来就是意外,双脚再能也比不上机动车辆。

——不希望就这样子跟丢。

崇宗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最坏的情况,万一她有乘坐交通工具的倾向,崇宗就只能在那之前,采取可能会有些过激的措施。

只是……只要碰到一个巡警,甚至只是一个路过的和崇宗一样爱管事的人,他的立场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当崇宗在考虑着这些的时候,古贺紫衣走进了一家便利超市里。

——先在外面等吧。

毕竟古贺紫衣是见过崇宗的,凌晨里,没什么人的便利超市并不适合跟踪。

于是就只好在外面干等了。

但这并非是迫于无奈以及未经考虑的决定,等了大约三十秒后,崇宗立即抽身绕了整个便利超市外围一圈,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家便利店并没有后门,也就是只有正门一个出口,确认了这件事后,崇宗安心的回到了距离门口有一小段距离的转角旁,耐心的等古贺紫衣出来。

手表上的时针指向了凌晨三点,秋天的夜晚还真不是一般的冷。

之前因为一直有在走动,而且心情也很紧张,让崇宗一直没有注意到包围着他的低温。

然而,现在站着不动,让他感到了逼人的寒意。

——这么冷下去要死人的。

崇宗摩擦着双手,拼命的哈气,但局部的温暖只能反衬出整体的寒冷。

——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吧。

——而且,身体的疲倦感也越发严重了。

又累又冷,身体的状态开始向崇宗的大脑哀求退却,他却丝毫不加以理会,现在支撑着崇宗如此坚决的,是对水素的担心。

恶劣的环境让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然而。

过去的时间,真的已经不短了。

古贺紫衣已经进去超过三十分钟,再怎么说,也太久了。

——莫非,被她发现了?

崇宗果断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出了状况的问题总是需要一个解释的,而当找不到解释时,一些必要的行动是需要采取的。

略加观察后,崇宗一口气冲进了便利店里。

无视了店员朝他投过来的奇怪目光,翻过一个个货架,在这个时候采用迅速的行动反而能减小正面撞上的概率。

——!!!!!!!!!!!!!!!!!!!!!!!!!!!!!!!!!!!

在把头探过货架的一瞬间,崇宗用左手按住头,右手按下左脚大腿,总算没有把身体移过货架。

古贺紫衣正背对着他,站在饮品柜前。

——好险好险。

崇宗松了口气平稳呼吸,假装在看商品的样子,从货柜的缝隙之中,偷偷观察古贺紫衣。

她的手提包放在地上,在那旁边,还有数个啤酒空罐,而她,正拿着一罐啤酒,大口大口的喝着。

店员对她如此不堪的行为并没有在意,看来应该是熟客了。

不是酒吧而是便利店,换了场所的啤酒,其性质也相对的发生了变化。

——在这种地方缓解心情的烦闷吗。

确实,假如是从事援助交际这一行业的话,非工作时间应该不会想要到酒吧之类的地方。

而这种明亮的地方,反而成了她饮酒的最佳选择。

——还真是讽刺。

看着她这样失落的喝着酒,让崇宗对她的厌恶感渐渐减少了。

在结束了**的工作后,还要假借酒精来延续生活,这是何等的悲哀。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她坚持着生活下去,从事这个行业呢。

这不是需要猜测的问题,答案一开始就摆在崇宗心里了,即使他经历了各种刻意的、人为的误导,但他在摇摆之后,依然能把船头指向罗盘所坚持的方向。

崇宗回想起古贺紫衣在酒店里前后反差很大的两个态度。

要强装笑颜是很辛苦的事情。

而她看起来已经习惯了。

——『对于一个明白自己正在做一件错事,并且不得不去做的人,这种广泛而又无力的谴责,到底能有什么作用。』

——偏执狂院长当初,到底是怎样帮助那个妓女的呢。

——想要帮助水素的我,从各种方面的考虑,比起偏执狂院长来,都还太过青涩了。

崇宗觉得自己一直都在事情的表层打转,而对于起因,只是抓住了那么一点,就自觉得满足了,他觉得,如果是换做偏执狂院长来处理这次的事情,只需要一两天就结束了,而不是像他这样子拖拖拉拉的持续这么久,让痛苦延续。

羡慕别人是荒废,缅怀过去是求死,规避未来是自下葬。

崇宗有些失神,有些恍惚,眼前是货架上的商品,眼里却没能映照出商品的影像。

——假如家庭环境无法改善,母女关系没法变得融洽,那么,再一次遇到问题也只是时间的关系而已。

帮助一个人很容易,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举手一投足都可算是帮助,但如果是要拯救一个人,那么就连其定义也无法说清。

一旦牵扯进去了,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这件事情打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帮助老人家过马路的程度。

亦或者说。

把掉落的鸟儿,放回巢中的程度了。

——『这种随自己高兴而为的行为,让你很快乐吗?』

——『随意的把自己的力量,用来帮助这些弱小,让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伪善?』

那天中午和片雾麻衣的对话,此时在崇宗脑海里重现,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是错的。

只是,当进路拿不定稳数时,『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种话,崇宗还只能讪笑着接受。

他到底能够帮助水素,不,水素以及古贺紫衣,到帮到什么地步。

他决意凭借着他的『善意』,去尝试看看。

但是,这个算不上母亲的女人,给水素所带来的伤害是不会改变的。

——新白水丸町么。

崇宗寻找着路标,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所在。

到底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他手脚都已经冻麻了。

呼吸道也因为吸入了大量的低温空气,变得有些难受。

古贺紫衣在那家便利超市里面消耗了一个多小时,又在这附近的数家便利店里晃悠了很长时间后,最后走到了新白水丸町的一幢五层的办公楼里。

崇宗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了凌晨四点半。

——即使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也用不着这样子折磨自己吧。

然而古贺紫衣看起来却毫不在意,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子的生活。

被冻得僵硬的身体不但限制了崇宗的行动,也让他的思维变得愈发的迟钝。

虽然他想过了无数次,但是,那个让水素,和古贺紫衣,让她们两人坚持生活下来的凭借,始终是未知的谜团。

——死亡很容易,生存很难。

崇宗一度也这样理解着,但是,死亡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无论是求生的本能也好,恐惧也好,都是阻挠死亡的有力敌人。

比如,崇宗现在就因为疲劳,以及冰冷的空气,而被退却的心理不断骚扰着。

经过了半个小时,古贺紫衣并没有走出来,而崇宗也没有追进去。

因为他看到了其他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虽然只有两三人,但她们也和古贺紫衣一样,以十分自然的姿态,走进了眼前的这一幢办公楼。

『……』

这还真是一股要大决战态势的发展。

这里渐渐变成一个了不得的地方了。

崇宗如此觉得。

他眼前的这栋办公楼,正是他以伊东宣弘的身份来打工的地方。

看似四处分散的棋子们,最后都汇集到了一处。

崇宗在心里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和他现在的处境相比,读书也显得很愉快了。

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秋天是昼夜平分的季节,天已经蒙蒙亮了。

为了避免被雪乃姐发现,以及,身体的状况也已经不允许崇宗再这样子待下去了。崇宗最后核查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返身回家了。

当他到达家门口的时,已可听到树上的鸟鸣。透过树梢的阳光给地面恢复了一些暖意,但升高的温度却让崇宗变得愈加想要睡觉。

——不行,还不能睡。

崇宗强行打起精神,推开栅栏。

——嗯?

家门外面的木栅栏没有关好,似乎是因为门闩没有挂上,而让风给吹开的。

崇宗记得,昨天晚上他离去时,明明已经关好了的。

——是雪乃姐难得起了一个大早跑去买特价的食材吗。

没有时间让崇宗犹豫着去在意这么多细节,他三下五除二的踩着树干突出来的枝节,爬入了他二楼的屋里。

在崇宗落地的一瞬间,从他桌子的方向传来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哦喔喔喔……』

电子合成音所发出的,不是人类可以想象出来的,难听到无法形容的境界的公鸡打鸣,让崇宗很理所当然的,很难看的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虽然他竭力用一个前滚翻滚到闹钟旁边把响声给取消掉了,但是摔在地上所发出的巨大声响,还是让他的心跳暂停了一秒。

还好楼下并没有传来其它声响。

——总之算是安全回来了,没被发现就好。

崇宗昨晚临走的时还是百密一疏,尽管做好了一切伪装,却忘记把晨练的闹钟给取消掉了。

亦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个时候才回来。

人会因为贪心而做着计划外的事。

人会因为逼不得已而做着计划外的事。

只是因为打从一开始,计划这个毫无约束力的框框,就无法限制住人。

过了一个晚上的房间,因为没有人待在里面,还残留着隔夜的寒冷。

崇宗把窗户和房门全部打开后,适当的在屋子里做出有人睡过的迹象后,下了楼去刷牙洗脸。

对崇宗来说,通宵并非是初体验,但吹了一夜冷风的疲惫,是不可能适应的,相反的,如果对疲惫愈发的不敏感,那么身体离坏掉,也不远了。

洗漱过后,崇宗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他希望有些陷下去的眼窝不要将他自己出卖了才好。

『唔……早啊,小宗宗。』

『嗯,早安,雪乃姐。』

——雪乃姐……并没有出去?

崇宗神态自若得让人难以察觉,他淡定的态度足以把萝莉说成正太贫乳说成御姐。

『……唔。』

刚从房间里出来,睡眼朦胧的雪乃姐,盯着崇宗的脸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崇宗背后一阵发凉,尽管他没表现出来。

『小宗宗……你的脸色很难看啊。』

但是雪乃姐的直觉以及观察力是超人级别的。

『呃,那个,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一直做梦什么的。』

崇宗含糊其辞意图搪塞过去。

『哦……』

刚刚睡醒的雪乃姐,似乎总是很迷糊,崇宗上次带水素离开的时候也是……

总之是搪塞过去了。

——水素。

崇宗知道水素现在应该还在有希的房间里,但他却不怎么能放得下心,因为他知道水素接下去要去哪里,以及要做什么。

这样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如同随着时间,不断绷紧的绞绳一般,勒紧了崇宗的喉咙。

身体的疲惫让早餐显得索然无味,但这并非挑剔的时候,即便每吃一口,都有想要呕吐的感觉,但崇宗还是强迫自己补充了一些热量。

不然的话,今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足以要了崇宗这条命。

『小宗宗,你今天不去晨练啊?』

『嗯。』

雪乃姐一边刷牙一边在家里面到处晃来晃去,虽然是刚刚起床,但是头发不会乱翘,皮肤也很有光泽,完全没有倦态,只是那朦胧的眼神显得很迷糊。

『那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呃……学校有事情,我要提早过去。』

『哦……对了,有希也说过今天要早起,你帮我去叫她起床好了,我要去一趟菜市场。』

『嗯。』

目送着雪乃姐离去后,崇宗屏气凝神的走到了有希房门前。

这一次是有正当理由的进入妹妹房间,但他却比平常还要小心,因为他知道此刻,在妹妹的房间里,不只有妹妹在。

崇宗只是象征性的敲了敲有希的房门,所谓的象征性,意思就是说看起来像是敲了门,但却完全没有发出敲门的声音。

所以,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应答。

——但愿她们两个都还在睡。

崇宗尝试着转了一下把手,门没有锁,于是他就这么推了进去。

床垫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被子上放着一套,崇宗所熟悉的,白色的睡衣。

只需两人就会显得有些拥挤的房间,现在空荡荡的。

『有希?』

崇宗用一般的音量,呼唤了一下,而这显然是无用功。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金色的朝阳。

有希的书包还放在桌子上,课本也还没有整理,手机如同被人抛弃的宠物一般,依靠着挂链悬在桌角,随着微风摇摆。

这个房间里,既没有有希,也没有水素。

——所以栅栏才会是开着的。

崇宗感到头部一阵眩晕,乏力感一下子充斥了全身,让他不得不靠到了墙上,以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用中指和大拇指压住太阳穴,闭上眼睛,切实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现在衰弱到了什么状态。

——雪乃姐还不知道吧。

尽管如此,崇宗第一个想到的事情,不是自己,而是怕这件事情被上杉夫妇知晓,他的心里面,还残留着,没有向上杉夫妇坦白这件事情的负罪感。

——但这还不是绝境。

——但这还不是结束。

——还没到什么都做不了的绝望。

崇宗伸手试了一下被褥,察觉到还留有余温,这意味着她们还没有离开太久,同时,她们离开后这房间的状态,也并非表面上所见到的那样简单。

——先走的是水素,瞒着有希。

——但有希还是察觉到了水素的心思,在水素之后,悄悄跟着她出去了。

这样的推断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崇宗觉得这样是对的,考虑到事态,两人的关系,以及两人的心情。

——那么,我也该走了。

身体的发热明确的告诉着崇宗,他的肾上腺素在大量的分泌着,这对这副疲惫的身体来说,是最好的兴奋剂,也是最致命的毒药,但他管不上那么多,他只要这副身躯能动就好。

然后,让冷静的头脑来调动这副打了兴奋剂的身体。

崇宗把有希的书包课本手机和挂在门后的校服藏进厨柜里,吃掉了属于有希的那一份早餐。

然后,在自己房间里同样做出了『去上学了』这样子的假象,实际上却带出了很多与上学无关的装备,例如说,变装用品、急救用品、通讯用具,以及,必要的武器,九节鞭。

九节鞭,即便九节鞭本身并非是常见的、普通的武器,但崇宗的九节鞭,比起一般的九节鞭更为特殊,因为他做了机工改造,鞭头后端有四个N2喷射点,鞭头左右两侧各有一个N2喷射点,通过最末端的鞭节上的无线遥控终端进行操控,而可选的鞭头一共有两种,一是尖锥,一是扁锤,崇宗在略加犹豫后,选择了扁锤。

见血是谁都不愿意的。

一切都就绪后,离家的最后,是玄关。

有希的鞋子并没有摆放在地上。

——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出去也不伪装好。

——但现在,反倒真成了这么一回事了。

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兵不血刃的境界,崇宗还差得很远。

——我来日本还不到两个月吧。

——院长,和平年代,远没你说的那么好过。

再一次确认了应该携带的物品后,大门的吱呀声同崇宗告别。

他并没有注意到,上杉唯正站在窗边,正看着他离去,而他昨晚彻夜未归,今早又带着什么出去,这些事情,这些其实都被上杉唯所知道了的事情,崇宗并不知道。

纵然知道她们并没有走出多远,但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找,一点都不容易。

崇宗只能拿体力和速度来弥补,幸运的是,他只用了十多分钟,就找到了有希和水素。

而不幸的是,她们两人正面对面站着。

这意味着有希跟踪水素失败,被发现了。

假若崇宗的推断是正确的话。

『是你想太多了啦,有希,这么紧张做什么?』

水素促狭的笑容并不能掩饰她的心虚,而有希很清楚水素在隐藏着一些什么。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偷偷离开呢。』

有希的话一击即中要害,一直表现得内向腼腆的她,此刻强势得仿若换了一个人。

『因为……因为不想吵醒你啊,看你睡得那么熟。』

水素竭力在找借口。

『但那也用不着一个人去上学吧,难道我们不能一起走吗?』

『我……我担心……我担心被你哥哥看到,所以想趁早走嘛。』

『借口,你走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提防着被谁看到的样子。』

事情被挑清得太过明了,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所以你是刻意装睡来跟踪我么?』

不再遮遮掩掩,水素放弃了什么,语气转而尖锐不让。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有希,在试图挽回。

『只是什么,既然你不信任我,非要跟踪我来证实些什么的话,那么又何必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来?』

但分岔路的选择往往只是一瞬,过后的懊悔都是无用。

没有谁能回到过去,哪怕只是一秒前。

『难道你一直都把我看成这样的人么?』

无论是有希还是水素,都远谈不上成熟,这些太过伤人的话语,在这里崩裂。

『是啊,所以麻烦你不要再自以为是的来关心我行吗,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我已经受够了。』

对话已经偏离最初的希冀,崇宗强忍着冲出去的欲望,他知道自己在这时候出现只会让局面更乱,但又不愿看到她们两人这样子背离心意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是你这么说的,那么我也懒的管你了。』

这句话,将气氛降至冰点。

有希背过身,离开了。

这真是最差的结局。

无论是作为看客的崇宗,一心想要帮助好友的有希,还是不得已而胡乱言辞的水素,都这样认为,只是,水素勉强自己选择了这种结局。

晨尚早,世未醒,在有希离去后,街道上只剩下水素独自一人。

崇宗背靠着路灯,犹豫着自己该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在不会遭致她的拒绝的前提下。

——『你在调查我么。』

水素当时的表情,崇宗还历历在目,也正因此,才让他这次的行动谨慎了许多。

但很多时候,机会并不分好坏,而是只有抓得住的机会,与抓不住的机会。

为了等到好机会而错失机会的,是自认聪明的笨蛋。

该撇清的都已断绝,剩下的事情只能自己一个人做,也必须是自己一个人做。

已经不能再牵扯更多的人了,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并不值得为了这样卑微的自己去涉险。

水素检查了一遍书包,再确认了一次她所需要的工具:一台相机,以及,一柄水果刀。

『呼——加油!』

水素深呼吸后高高举起一只手给自己打气,然后迈步向前。

——不管如何,我都要取得证据,捣毁那个地方,让她……让那个女人,从那种生活里解放出来。

她的觉悟,她的勇气,都只在这一刻存在,在不知未来的什么时候,就会因为年幼、势单力薄而失去这些让她敢于向前走的因素,所以,她,古贺水素,只能抓住现在,用这转瞬即逝的勇气与觉悟,去做她一直想做,而不敢实施的事。

但偏偏有人,要来打断她。

『这样就可以了吗,把想要帮你的人一个一个气走。』

站在古贺水素的去路正中的初中生,表情严峻。

这个男生,在目前为止,是水素所最为喜欢,也是最为讨厌的家伙。

而,最起码,她很重视他。

所以,即使是他,也不行,不能,不允许被卷入这里面

『真不愧是兄妹,就连口气都一模一样。』

水素极尽全力,以嘲讽的语气,说出了这尖酸刻薄的话语。

『所以呢?』

可崇宗不为所动。

他挡在了水素的去路前,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居高临下的崇宗,第一次让水素感到了压迫感。

『没有,你少自作多情了,别缠着我不放。』

她一手压到崇宗身上,想要推开他,但崇宗纹丝不动,这个初中生身体的结实程度,远在水素从外表上判断出的结果之上。

『那么,那天晚上你说的话,又算做什么呢。』

崇宗连一步都不相让,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对一个小女生来说太过残酷了,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这样做,把水素逼入了绝境中,这么做所带来的结果,是水素憋屈心情的爆发。

『那不过是我心理上脆弱的一个时期,才对你这种大变态说了那些求助的话。』

『你要当真也好,当作耳边风也好,但我明确的告诉你,你别再做你的英雄梦了!』

『然后,我要走了,再见!』

但即使是爆发,水素也没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更任性一些,把自己的苦楚分担给别人……

她做不到。

水素转过了身,背对崇宗离开了,一路都没有回头。

——别追上来啊,笨蛋。

她这么想着,加快脚步,转过了街角,继续向前。

然而,出乎水素的预料,她的身后,始终没有出现脚步声,崇宗并没有追上来,这让她感到了小小的失落,但又对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失落感而自责。

此时,她还不知道,在前面等着她的,只是一张不会说话的铁壁,她也不知道,将不将朋友卷入事端,并非是她所能决定的,并非是她秉着牺牲自己的觉悟,就能够如愿的。

两个小时后。

崇宗正淡定的在教室里补眠,因为他知道水素要做什么,以及他知道那家公司的运营模式,所以,今天上午他才敢放任水素那么离去。

但他的淡定也只是强装出来的,趴了半节课都还没能睡着,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

连闭目养神都算不上,他只是干巴巴的躺在那里,反复的思考事情,非要说休息的话,也只是微乎其微,少的可忽略不计的零星散点罢了。

明知道是很蠢的行为,还非要这样自己骗自己,换来一点用都没有的时间浪费。

他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在解说着三角函数习题的数学老师,然后又趴了下去,这样的课,纵使是平时,崇宗也是不听的。

因为是会的东西,所以没有必要再在其上浪费时间。

那么。

因为是无用的东西,在其上浪费时间的行为,是否显得太蠢了,蠢到不符合自己的作风?

——索性就翘掉吧。

崇宗瞅准下课的时机,背上书包,翻墙而出,逃学总能让人心情亢奋,无论何时,都不例外,他,撒腿飞奔。

这个上午发生的事情太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局势的发展,崇宗不知道在上午分离后,有希是否有回家,是否有去上学,他只是相信着理智的有希会选择不让他人困扰的做法,同样的,他也不知道水素的去向,尽管崇宗知道水素会去哪,并且在那里受挫,但他并不知道在受挫之后,水素会前往哪里。

也正是因为这些不确定因素,让他无法在教室里乖乖坐定,好好休息,按耐不住而跑了出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有着这样的大道理摆在前头,崇宗也只能当作其不存在,他将这方面的胜算赌在了自身的可能性上,无论多么勉强都好,他都觉得自己能够挺过去。

就像是一千米测验那样,并非是自己做不到,而是还没有把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丝力量燃尽,总是担忧着什么,瞻前顾后,而放弃了全力一搏的机会。

不消片刻,崇宗已经赶到了赤尾的公司外,他对紧闭的大门,以及周围空寂无人的状态,感到满意。

脚下跑过的五公里路,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他居然觉得不痛不痒,只是喘了几口气就恢复了平稳呼吸——这样的反应,在崇宗的理智看来可不容乐观,至少,这是他身体的安全系统失去功能的症状,他已经无法感知自己到底是疲劳与否了。

但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崇宗觉得自己正在燃烧着,这样不顾后果的感觉很好。

在他采取下一步行动前,他的手机响了。

『你好,请问是上杉有希的哥哥,上杉崇宗吗?』

『是的,我是。』

『我是有希的班主任,她今天没有来学校上课,请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有希没去学校……?

这将会成为一通非常重要的电话。

崇宗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机。

『请问您还打过电话给别人吗,关于这件事。』

注意着自己的措辞,崇宗小心地询问着。

『不,还没有,这很重要吗?』

『那就好……因为有希和我在一起,因为她有点喉咙痛,所以我带她到医院检查,忘记先打电话向您请假了,非常抱歉。』

这样的扯谎,崇宗将其说得跟真的一样。

『呃……是这样啊。』

但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还有些怀疑。

『这样吧,老师,我让有希跟您说吧。』

其实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但为了避免让上杉夫妇知道,崇宗决定根绝后患,他把手机拿开一段距离,清了清嗓子,当他再次开口对着手机说话时,他所发出的,是略带着沙哑感觉的有希的声音。

『老师,我今天在和哥哥一起上学的路上,觉得喉咙不太舒服,然后哥哥就带我来医院了。』

『噢,是吗,那么自己小心点,如果实在是不舒服的话,今天就不用来学校了。』

听到了有希的声音,老师声音中的那股怀疑气息消失了。

『嗯,那么老师再见。』

既然说了谎,那么就必须让其圆满,崇宗明确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让谎言变成现实。

有希没有去上学的答案只能是一种,崇宗没想到这么小概率的事情居然会发生。

他握紧拳。

在怒火燃起的同时,理智将他引向一处值得倚赖的地方。

——能帮我一把么,警察先生?

崇宗步向警局。

古贺水素,缩在墙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阳光射不进狭小的屋子,只能在她身上投下阴影,以黑暗将其笼罩。

她亲眼看着有希被人强行抓走,却又无能为力。

放在书包里的水果刀,她甚至连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躲在一边,看着自己最为重要的挚友,被那帮拐卖儿童的家伙带走。

她懊悔得咬破了嘴唇,自责的想要去死,她知道若非是因为自己,有希也不会在清晨落单,不至于在街头被人光明正大的绑走。

——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去住有希家的。

水素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被古贺紫衣拒绝的那天直至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堆积起来的情感,那些难过伤心,她已经无法再忍了,孤独无助的她,在自己的家里放声大哭。

今早,在水素狠下心赶走了有希与崇宗后,她独自一人去了赤尾的公司,她知道那里在做着一些违法的生意,她知道她的妈妈,古贺紫衣,也是被那家公司所拴住的受害者,被迫从事着低俗的工作。

所以,她想要找到能够证明那家公司犯罪的证据,将其交给警察,以求捣毁赤尾的公司,让古贺紫衣从**工作解脱出来。

水素告诉自己,她并不是因为担心那个女人,才这么做的,而是自己拿了她这么多年的钱,有必要还她这个人情罢了。

但是,当她到达的时候,才发现她根本无从下手,这家公司还没开始上班,她太过欠考虑了,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的问题,面对门户紧闭的钢筋混凝土,她只能选择先回到家里等待一段时间。

只是,却在路上遇到了有希被人绑走的场面。

她知道,有希没有选择回家或者是去上学,反而在街上到处走,是为了再找到自己,与自己和好,因为有希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从她们三年前认识时,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为自己遮风挡雨,为自己屏蔽开污言秽语,为自己在班里争取到一席之地的人,都是有希。

然而自己却一点都帮不上她,放在书包里的水果刀,甚至连想要去拿出来的想法都不敢有,握在手中的相机,一张照片都没拍下,她在害怕探出的镜头会被他们发现,怕得什么都不敢做。

她一路跑回家,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一直在外表上装着坚强装着无畏的她,内心到底有多么脆弱,在此刻,一览无余的暴露了出来,让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就是这么窝囊无用的废物。

只能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蜷缩,颤栗,沮丧,啜泣。

所以,当那个人出现在她身前,温柔的将手放在她头上时,她甚至觉得这只能是幻觉,是她的软弱所构造出来的假象。

『哭什么呢,你不是一直都很毒舌么,小丫头。』

——那样子充满活力的才是水素。

『找你找得好辛苦,好在你没事。』

——终于找到你了,水素。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再拒绝我一次,但我还是要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么,水素?』

——无论是什么。

这股像是羊毛围巾那般体贴的声音,一点点的渗透进水素的内心。

她抬起头,看到了崇宗的脸庞,停止了啜泣,泪水却止不住,望着崇宗,手足无措。

这并非是她的幻觉,而是真实。

『怎么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打起精神来,平常里的那个水素,到哪里去了?

崇宗在水素身前席地而坐,轻轻的帮她拭去泪水,然后静静的等着她开口。

但这孩子内心受到的冲击远没那么容易平复,哽咽许久后,水素只说出了一个名字。

『……有、有希她……』

『我知道。』

——你所担忧的,我都知道,都交给我来做吧。

『崇宗哥……帮我。』

——这还用说吗。

崇宗捏住水素的脸颊,帮她摆出一个夸张的笑脸。

『都交给我来做吧,所以,别哭了。』

崇宗曾经担心过,介入的人越多,后果只会越严重。

但他要自己相信自己的决断是正确的。

要不然即使是正确的,也会因为犹豫不决而犯错。

只要坚信着自己,即使最后错了,也不会有所遗憾。

那些一度毫无作用的细节,在此刻化为预感,在崇宗心中慢慢盘旋,如同黑色的乌鸦,在头顶散发着阴霾。

但这些乌鸦们,都将会被怒火的烈焰所烧尽。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他们知道这只是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小女孩么。

——因为自己不幸,而去残害别人幸福的人,他们自己,也已经忘记幸福是什么感觉了吧。

——即使得到了幸福,也只会是索然无味。

——更何况,水素的生活,与幸福这两个字,根本就没有瓜葛。

——局都已经布好了,没有不将军的道理。

——赤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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