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他们不会恋爱
——国际长途……
崇宗犹豫的盯着手机,手指悬浮于绿色的拨打键之上。
号码都已经按好了,剩下的就是决意。
不过,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一通电话而已。
——拜托人做事,还是打电话有诚意。
于是,崇宗咬咬牙拨通了电话。
『嘟——嘟嘟——嘟——咔嚓。』
『喂~是静语吗,好久不见,我是崇宗。』
『静语是你叫的吗,乖乖的喊一声姐姐来听听。』
『怎么了,正巧心情不好吗?』
『是啊,遇上了一件让人超火大的事,我都恨不得要杀人了。』
『先忍着,等到我回去了如果你还是想杀的话,我再帮你。』
『诶?你要回来?什么时候?』
『再过一阵子,具体时间还不清楚,到时候我会再联系你的,在那之前,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件事。』
『久违的与学姐通电话,你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差遣本小姐不觉得害臊吗?』
『一点都不,反正你肯定又擅自记下人情账了。』
『知道就好,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事非要麻烦我去办的?』
『帮我查一下司徒启廉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哈?』
『你在说什么啊,这个叫做司徒启廉的家伙现在可是在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话题人物,警方都还没抓到他,你怎么让我去查他死了没死?』
『你去查就是了,就当作是找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也好。』
『……好吧,难得你求我一次,就勉为其难的帮你吧。』
『那么之后的事情用邮件联系吧,就先这样。』
崇宗接着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嘟——嘟嘟——嘟——咔嚓。』
『喂~是泽北吗,好久不见,我是崇宗。』
『泽北是你说叫就叫的吗,混蛋,快叫大哥!』
『怎么了你,又被男生拒绝了在发闷火?』
『才不是呢……遇上一件特抽的蠢事,被气得差点要去从良了。』
『那倒是一件好事。』
『不说这事了,你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我都以为你死去日本后就沉溺在桃色的世界里忘乎所以了。』
『那是你自己吧。』
『什么啊,你是了解我的,就算是寂寞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我最多也就去泡泡GAY吧而已。』
『电话费很贵,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帮我组一辆公路车,另外联系一下欧先生,跟他说我近期会去找他一趟,有重活。』
『车倒是好说,欧先生可不一定在哦。』
『不在的话我再想办法,车的话,基础配置就参照我原本的那辆,如果有配件要很长时间调货的话,就你做主,总之我回去的时候要看到成品。』
『了解了,你就要回来了是吧?』
『嗯,我会给你带麻烦回去的,就先这样吧。』
两通电话后,崇宗的心踏实了不少,使用了熟悉的语言,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些都是久违了的乡情。
——但是真巧啊,他们两个居然会同时心情不好……两个互相不认识的人……
被崇宗成为静语与泽北的两人,本应是互不认识的。
——该不会是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他们认识了吧?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倒也不是没可能……
崇宗感到一阵莫名的忧虑,之前他就觉得那两人相性不和才没介绍他们认识的,而现在……
——但愿只是我想多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帮崇宗开门的是上杉有希,她似乎以为回来的是雪乃姐,用了相当大胆的迎接方式。
何谓大胆的迎接方式,自然不止是一句简单的『欢迎回来~』。
大概是正处在换衣服的途中就跑来开门的缘故,上杉有希上半身还穿着校服,裙子却已经脱掉了……总之,大概就是那副样子。
然后,血液由下向上,上杉有希从脖子红到额头,再从额头红到耳根,像是把烧红的铁块放入冷水中那样,唰的一下冒出大量蒸汽。
她僵硬的转过身,同手同脚的如若机器人那样的走回了自己房间。
——我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吧~
崇宗苦笑着关上门,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住有希,但小学生的纯白胖次对他来说可是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眼下,他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件东西上。
——盒子~黑盒子~你在哪里呀~
崇宗在自己的房间里东翻翻西找找,黑盒子看到了,同时,还连带着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一个大袋子。
崇宗努力的去回想,然后想起了在片雾麻衣家过的那一夜……不对不对,是想起了在那之后的上午,在那公寓楼下,飞机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黑长直,塞给了自己一袋类似是书的东西。
他至今还没打开确认里面是什么,当时就直接扔柜子里了。
然后就被他遗忘了。
——先解决盒子的事情吧。
崇宗拿着黑盒子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把整个黑盒子都浸湿,然后将其放着,站在一旁静待其变。
一分钟后,崇宗得到了预期的结果。
——水显盒,真是浅显而又刁钻。
浅显是因为简单,刁钻是因为没看过《罪之矢》的人永远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黑盒子的盖子上,浮现出了三行白色的字。
妙满
佛光十步外
林荫三丈下
——这是提示?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指向第二页日记所在的提示。
崇宗微微一笑,比起那可恶大叔给的密码般的谜语,这个提示看起来要靠谱多了。
只是在记忆中稍加检索,崇宗就大概明白了这个提示。
——这个可以先缓一缓了,然后,接下来是……
崇宗回到房间,打开了黑长直给他的那个袋子。
——里面会是什么呢?
打开之前,崇宗没想太多,打开之后,崇宗的思考能力发生了一两秒的短路。
袋子里放着一整套全新未开封的《罪之矢》。
——这是什么情况。
无论是实际重量,还是思维形式上的重量,这套《罪之矢》真是一点都不轻。
——『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至于那个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这些我都不能说,希望你能谅解,并收下这份东西。』
——『什么都不能透漏吗?』
——『嗯,是的。』
——『你,觉得这东西是否应该交给我?』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觉得应该的话,那么我就会收下。』
——『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赢得了你的不少信任。』
——『不不,信任不需要理由,怀疑才需要理由,不是吗?』
——『那么,我觉得你应该收下。』
回想起当时的对话,崇宗觉得自己能把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忘在自己房间里这么久真是了不起。
现在,他很明确的闻到了陷阱的味道。
崇宗原以为自己会知道《罪之矢》的事情,以《罪之矢》为线索,在图书馆里发现黑盒子、日记、推算出第二页日记所在的线索——这些都只是由巧合开始的连锁。
但现在,这些不是巧合了。
即使没有在片雾麻衣家的巧合,他也还是会了解到关于《罪之矢》的事情。
因为有人把《罪之矢》送过来给他了。
崇宗意识到自己被人设计了,有人故意在让他陷入这些事件里。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那么剩下要做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崇宗把书放回袋子里,塞进柜子,关上。
既然,对方的目的是让崇宗做这些事情,那么他只要不去做就好了,这样一来,对方或者放弃,或者采取进一步行动。而崇宗,也就或者相当没事发生过,或者将计就计,弄明白对方的身份,以及真实意图。
——想要利用人的话,你们挑错对象了。
晚饭过后,崇宗继续找关于抢走他九节鞭的那男人的线索。
由于上一次寻访未果,往返中京区所需要的时间远超过『外出散步』这种借口,崇宗今晚选择在网络上查找。
在搜索引擎中查找关键字这种事崇宗已经做过了,但这个三次元中的男人似乎不曾在网络中出现过,所以,崇宗这次只能用一些更为麻烦的方法。
他在社交网站、人流量高的论坛发帖,附上那个男人的侧面照以及文字描述,希望能收集到用得上的信息。
剩下的就是等待,一天,两天,三天,直到有所收获为止。
非日常的生活与日常生活穿插在一起,崇宗感觉有点恍惚。
恍惚的结果是,上午去学校时,他差点就跟着上杉唯进了弓道社的女子更衣室。
当然,他没进去。
晨间,崇宗在位子上看着书,一边享受着教室里沉闷的临考气氛。
明明距离升学考试还有一个学期,这里却已经都是要拼死一战的状态了。
这让崇宗回想起国内中学固有的重点班的感觉。
重点班是怎样的感觉?
就是强忍住想去上厕所的冲动以节省出解出一道题的时间,最终憋爆膀胱的悲惨感觉。
『上杉同学,能打扰一下吗?』
一团阴影笼罩了崇宗,来的人是剑道社的主将,石本英治。
也只有石本英治这样魁梧的家伙,才能达到以一团阴影笼罩住某人的效果。
崇宗很清楚的记得他,这家伙与上杉唯的关系很好,并且前一阵子还给上杉唯写过情书。
『哦,什么事?』
崇宗不自觉的就摆出了一副兄长见妹婿的高姿态——尽管上杉唯其实是他姐姐。
『唯……去哪了,我有点事想找她。』
——混蛋!唯是你叫的吗!
崇宗险些把手中的原子笔握断。
『她应该在三年级老师的办公室里,你可以去看一下,我不太清楚。』
崇宗其实很清楚上杉唯此刻正在弓道社做晨练,但他就是要告诉这个叫石本英治的家伙反方向。
『好的,谢谢。』
石本英治憨厚的谢过崇宗,快步走出了教室。
被人这么坦诚的道谢,崇宗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但他可一点都不后悔。
在石本英治转过身的瞬间,崇宗看到了他藏在口袋里的一封信。
明明上次都写过情书了,现在又多弄一封信是要做什么。
——虽然我有当『小舅子』的觉悟,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挑剔~
这种淳朴与厚黑的组合,大概不至于发展成险恶的交情。
午休,崇宗吃完雪乃姐的爱心便当后还是觉得不够饱,于是,他到福利社买了面包,坐在庭院的树下,看着树叶已经掉光了的树干,吃着日本人充满创意的面包。
『炒面面包』这种跨时代的组合,真是不得了的结合体。
顺带一提,虽然叫做福利社,但其实只是单纯的小卖部罢了。
这时,提着一袋子面包的八田米穗,从崇宗眼前走过。
——虽然只是一个面包的恩惠,但也是恩人。
『八田同学,午安。』
崇宗微笑着朝她打了一个招呼。
『午安……上杉学长。』
她微微一愣,然后笑着朝崇宗挥挥手。
比起食堂的套餐,女生似乎更加青睐热量低的蔬菜面包之类的食物,这应该是八田米穗总是提着面包的主要原因。
『今天的面包也有多买哦。』
八田米穗看到崇宗在吃面包,于是笑着把自己手中的那一大袋面包拎到崇宗面前。
很明显,她误会了。
——不……上次那种窘迫的状况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呃,其实,我刚才已经吃过便当了,只是因为没吃饱,所以才……』
崇宗尴尬的晃晃手中的炒面面包。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以为……』
八田米穗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一脸愧疚的向崇宗道歉。
『没事的,不要紧。』
『……不介意的话,还是拿去吧,真的是多买的。』
『不……』
『男生吃多一点才长得壮……』
崇宗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吐槽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瘦弱。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
『不要紧,我不介意的。』
崇宗拿下了她手中的面包。
『确实,一个似乎不太够吃呢。』
这种时候,也只能接受这个面包来结束尴尬的话题。
八田米穗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懂得保持一些距离,也擅长体谅别人的难处,之前让人觉得不善言谈是因为总和活泼好动的原村加奈在一起,其实是一个大方得体,文静淡雅的少女。
——说起原村加奈……
『最近,都没有看到你和原村同学在一起呢。』
崇宗不经意提起的一句话,让八田米穗感到了不适。
她一直看着崇宗的视线,移向了别处。
『……小小的吵了一架,不要紧的,过两天就好了。』
——踩地雷了啊……没想到真是吵架了。
『抱歉,我多嘴了。』
『没关系的,上杉学长也是出于好意。』
这么简单的就说出口的好意,也只是客套吧。
『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和好,原村同学看起来比较孩子气,八田同学应该谦让一些。』
『谢谢你的建议……我的朋友还在等着这些面包,先走了。』
『嗯。』
目送八田米穗离去后,崇宗继续在原地吃着面包。
在校园里,一个人在这种角落吃面包,看着挺可怜的——不过身为当事人的崇宗倒是没这种感觉。
『又在装好人么。』
原因大概是总会有人找上门吧。
片雾麻衣面无表情的从崇宗身旁走过,同时空投下一句冷嘲热讽。
『别忘了那件事情。』
——原本以为应该是寡言少语的类型,没想到却这么啰嗦……
或者说,那件事情对她来说,其重要性,远在崇宗的想象以上。
——查明渡边弦吾的事情,对她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是是是~~~』
崇宗知道跟她较真没有什么好处,还是装得随意一些,以柔克刚才是上策。
不过她也仅仅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缠住崇宗的意思,投下毒舌燃烧弹后就像B-25米切尔轰炸机一样的加速飞走了。
——渡边弦吾那家伙……
那样危险的人物,崇宗自然不会放任他与片雾麻衣轻易地见面,最起码,也要等到崇宗把事情调查清楚后,再考虑是否实现这个与片雾麻衣的承诺,可做可不做的简单承诺。
『喔,你在这啊。』
继片雾麻衣之后,又有人来打搅崇宗的午餐了。
这次来的人对崇宗来说有那么一点讨厌的感觉。
『有什么事吗,荒木老师。』
崇宗压住不满的情绪,挤出了一张笑脸。
『啊,其实是有点事想问你。』
荒木真弓也难得的把微笑挂到了脸上。
『你都已经三年级了,还要去参加那个耗时十天的弓道社集训吗?』
——不是吧,荒木真弓关心这个?
崇宗本能的认为荒木真弓肯定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嗯,是啊,怎么了?』
『据我所知,你不是弓道社的正式成员吧?』
『不是……但被邀请了嘛,不去总是不行的,对吧?』
『这样啊,原来如此……但你作为转学生,学业上真的不要紧吗?』
崇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学业上真的不要紧吗?』这样的话能从荒木真弓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让他无法相信。
『……不要再绕弯子了。』
崇宗站了起来。
『快点说你的意图吧,我才不信你是这种类型的老师。』
这番直白的台词让荒木真弓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就……
『帮我去问问能不能再加个名额?』
崇宗不得不承认,荒木真弓是他见过的最没节操的老师,没有之一。
这直白得太过分了啊,混蛋!
『你……你也要去?』
『不行吗?』
『班级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放着不管不要紧吗,难道你要丢给本多老师来负责?』
『哦,那痔疮男啊,自从痔疮治好之后是可以信得过的……不过,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们去集训的那天,三年级统一开始放温书假。』
『诶?温书假?可是距离期末考试还有……』
『然后,你们温书假回来之后的隔天,是期末考前的模拟考。』
『不是吧!』
『是的。』
崇宗知道自己的内心,此刻已经被拧成一团了,而且还在不断的被拧紧,逐渐变成了麻花。
——荒木真弓你个混蛋……
『别在心里说我坏话哦,我听得到的。』
『好啦,我帮你去问问就是了。』
『嗯,那么就全权拜托你咯,高桥同学。』
『是……』
顺利的达成企图后,荒木真弓遵从惯例,再次叫错了崇宗的名字。
——总有一天要让你叫对我的名字,混蛋!
今天,上杉唯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要看出这点并不难,因为今天结束社团活动后,她和崇宗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上找了一家甜品店,进去小坐了一会儿。
这对崇宗来说绝对是新鲜体验——但现在要高兴还为时过早,新鲜体验不一定总是好事。
『欢迎光……诶?』
刚进门,就遇上了意外因素,至少对崇宗而言是这样的。
至于上杉唯,她脸上并没有名为『惊讶』的客人光顾。
那么,这显然就是刻意的因素了。
在他们进店的时候,迎宾的服务生居然是伊藤友乃——伊藤友乃在这家亲戚开的甜品店帮忙,学校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上杉唯。
『欢迎光临,两位是吗,请这边走。』
伊藤友乃强行装出了不认识他们的样子。
上杉唯没说什么,微笑着带崇宗一起走进去,至于崇宗……他已经强烈的预感到要是提问就会遭致杀身之祸,所以把能害死人的求知欲打进冷宫,一言不发的乖乖跟了进去。
——要来了吗,女人间的战争?
崇宗与上杉唯在伊藤友乃的引领下,在靠窗的一处位置落座。
『请问两位要点些什么?』
『芒果奶昔和蔬果奶昔。』
上杉唯没有问崇宗要喝什么,直接帮他点了,甚至连菜单都没看。
这简单的细节,已经让崇宗的额头满是汗珠。
不用说都知道,现在的上杉唯相当霸道,连选择的权力都不留给崇宗。
换言之,崇宗今天大概没什么机会替自己做主了。
就随波逐流的一可怜男孩子。
点餐过后,崇宗以为总算是能稍微喘口气了。
只可惜这只是他以为。
在等待饮品的期间,对话是无法避免的。
既然是无法避免的,崇宗觉得由自己挑起话题肯定要好些,如果让上杉唯先开口了,就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怎样……
然而,他想到这一点的时机晚了些,并且,这个世界上因为『晚了些』而酿成的悲剧着实不少。
『崇宗的身边有不少女孩子呢。』
上杉唯搅动着自己的饮料,轻描淡写的,抢先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明明才来京都没多长时间。』
『是吧?』
这样不经意的提问,却异常犀利,简直可谓直插崇宗要害,让他一瞬间全身寒毛都立起了起来……上杉唯只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已经让崇宗进入一级战斗状态了。
『……呃。』
崇宗想先蒙混一下,拖延时间。
『不是吗。』
上杉唯却没有要给他喘息机会的意思,毫不留情的追加反问。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崇宗逼上了绝路,悬崖峭壁,危如累卵,生死之间。
——问我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崇宗的内心已经抓狂了,大叔心把裤裤罩在头上到处乱跑,一副丧心病狂歇斯底里自暴自弃的样子。
一般来说,若是有女生这样问自己,那么多半是告白前的暗示,但现在绝不是可以用『一般来说』来形容的状况,崇宗完全没有即将要被告白的欣喜心情,反而完全是一派在断头台上等死的悲催感觉。
哇哇,那挂在上面的锋利闸头刀就要掉下来了。
『把有希和水素算上,伊藤,片雾……还有你,确实有很多呢,要不要加上雪乃姐?』
走投无路的崇宗,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要这么直白的提问,那么他也就这么直白的回答好了。
身边有不少女孩子又怎么了,又不是只要男女在一起就非要是恋爱关系。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把男女放在一起就能够产生暧昧产生恋爱,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期盼着守望着乞求着一一年十一月十一号十一点十一分十一秒的去死去死团成员了。
『妈妈要是听到了会很高兴的。』
上杉唯浅浅一笑。
很可惜,崇宗的直白攻击并未能撼动上杉唯半分,她依然是那副微笑的表情。
真是可怕。
女人呐。
『那么,崇宗,你就不打算和某个人确定关系吗?』
饮品店内的一切景象在此刻定格。
——唯,你就这么想要致我于死地吗?
崇宗知道自己的表情正在失控,于是他干脆的拿拳头抵住鼻子,俯下头十三度作沉思状。
——把两个小朋友还有一个妈妈级别的排除在外,伊藤友乃对我来说只是身兼学妹以及弓道同好会部长的存在,捉弄她很有趣,但我不觉得我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暧昧。
——至于片雾麻衣,才刚刚从负关系清零,光是和她做朋友就已是近乎奢望,更何谈恋爱?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崇宗和大叔心一同冷静了下来。
他们可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区区一个中学三年级女生,怎能让他们如此失尽仪态。
『唯姐姐呢,就不打算和某个人确定关系吗?』
烫手山芋被崇宗扔了回去。
『先回答我的问题,别转移话题。』
接着又被扔了回来。
『我还为时过早,完全不着边际呢,反倒是唯姐姐,不都已经收到情书了吗?』
剑道社主将,石本英治给过上杉唯情书的事情,崇宗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只是……英治那家伙闹着玩的而已。』
上杉唯支支吾吾的解释,这样的说辞,崇宗当然不相信。
——闹着玩?那朴实敦厚的石本英治可不是会闹着玩这种技能的人呐~
然而崇宗也犯不着戳破,因为上杉唯会这么说,也就意味着石本英治的求爱行动已经破灭了,那么,他也就放心了——这里面可没有暧昧的意思,只是崇宗觉得上杉唯的男朋友需要是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人,而石本英治不是那个人。
现在,崇宗只需要为上杉唯支支吾吾的解释感到愉悦即可,因为他终于是让这个难以捉摸的姐姐动摇了,这可真是来之不易。
『这是两位的饮料,请慢用。』
唇枪舌战暂且先告一段落,端着托盘的伊藤友乃适时的出现了。
上杉唯先行拿走了芒果奶昔,把蔬果口味的留给了崇宗。
——蔬果口味的……奶昔?
看起来像是混入了番茄、萝卜、苹果之类的东西……但这些不重要,这些都还在崇宗可以接受的范围。
崇宗无法接受的是这个玻璃杯的造型。
——这漏斗造型的杯子……
『很有趣的杯子诶,第一次见。』
『……嗯。』
崇宗随声附和,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
眼前的杯子,让他想起了那张鬼画符谜语:有一只蟾蜍,窝在一个漏斗状的玻璃杯里,杯里还有些冰块。玻璃杯放在杯垫上,而玻璃杯的一旁,还有一只小母鸡盯着杯里的蟾蜍看。
——同样是漏斗造型的杯子,那漏斗玻璃杯中的蟾蜍是什么意思?
谜语与现实生活重合,由于那一句警告——『猜不出来的话,可是要赔上性命的』,让崇宗不得不认真对待。
当然,这个杯子中是不可能有蟾蜍的。
那么是崇宗多心了,还是蟾蜍另有他意?
『怎么了崇宗,这么出神的盯着杯子看?』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少见,所以就多看一下。』
——蟾蜍在杯……蟾蜍……
崇宗搅动着杯内深红色的饮料,心跳开始慢慢加速。
他不愿去想象最坏状况,但他现在不得不这么考虑了。
——『猜不出来的话,可是要赔上性命的』
对于那个男人说的警告,崇宗现在明白其中的含义了。
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蟾蜍在杯』。
问题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假若这个漏斗造型的玻璃杯中盛放的不是蔬果奶昔,而是一只蟾蜍,崇宗会喝吗。
答案是不会。
所以,崇宗拿到饮料后,就只是搅动着吸管。
若只是搅动吸管而不喝的话,必然会引来上杉唯的询问,借口不是没有,但崇宗若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使用简单的借口是不行的。
崇宗抢在上杉唯再次开口前,向伊藤友乃招手了,同时,他用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操作手机,给速水英二发了一封空邮件。
『伊藤,过来一下。』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要叫你一下。』
『真是的,没看到人家在工作吗,别闹了。』
对话期间,崇宗的手机响了,是收到邮件的提示音,正如崇宗所预料的那样,速水英二无比迅速的回复了,内容很简单,就是一个问号。
崇宗盯着这个问号看了三十秒。
『抱歉,唯姐姐,同学叫我立刻回学校一趟。』
『怎么了吗?』
『说是打扫体育馆的人手不够。』
『……那你赶紧去吧。』
『嗯。』
『伊藤,能帮我把这杯饮料打包一下吗,我有点事该走了。』
这漏斗造型的玻璃杯当然是不可能带走的。
『真是的,这什么要求啊……』
『可以吗,因为还没怎么喝,觉得挺浪费的。』
『好吧~看在勤俭节约的精神上,就帮你吧。』
出了甜品店,崇宗假装往学校跑去,跑出两三百米后,回头瞄了一眼,见没人跟出来,立时就转进巷子里,朝附近的警察局跑去。
这间警察局崇宗并不熟,但崇宗与这里面的一位警官略有交情。
其名为土城和明。
土城和明是上次诱拐案件的负责人,由于崇宗多少有牵涉案件的关系(扮演伊东宣弘的部分不算在内),因而也与崇宗接触过几次。
向门卫说明来意后,崇宗被直接带进了土城和明的办公室。
『哦,是你啊,怎么了吗。』
工作中的土城和明,只是转了眼珠扫了崇宗一眼,连头都没抬,继续保持伏案工作的状态。
于是,崇宗也开门见山的明谈了,不再寒暄。
『能帮我化验一下这东西吗,土城警官。』
崇宗将用塑料杯打包好的蔬果奶昔放到桌子上。
『理由呢?』
土城和明依然看都不看。
『理由的话我没有,但如果土城警官愿意喝一口这杯饮料,我就心服口服的立马离开这。』
崇宗的这句话,终于让土城和明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崇宗的表情,又眼对眼的直视他几秒,然后才站起身。
『……好吧,跟我过来。』
土城和明把崇宗带进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飘散着化学试剂的味道,像是实验室的样子。一位正在写文案的工作人员,一脸讶异的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人。
『土城警官,您这是……?』
『这饮料可能有毒,帮忙化验一下,有劳了。』
『不,不客气。』
『那么,需要等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五分钟。』
『好的。』
土城和明没有去理会崇宗,像是在自家那样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
崇宗找不到话说,于是就干干的站着等了五分钟。
『结果出来了,是氰酸钾。』
好在化验人员工作极有效率,让崇宗摆脱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崇宗抬起头,看向土城和明,这个结果比他自己想象的还更为可怕。
『这东西在甜品店里被当作蔬果奶昔端上来给我喝——化验的理由,这样子充分了吧?』
土城和明没说什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
『化验的理由是充分了,那么,能让我相信你的理由呢?』
崇宗卡壳了,他没想到,自己以一个中学生的身份来警局警察寻求帮助居然会遇到这么多麻烦。
简直就像是在刻意刁难他一样。
『身为警察,难道不该相信市民吗?』
崇宗有些不耐烦了,语言也变得尖锐起来。
『警察当然是相信市民的,但警察也不会因为随便一个中学生的话就闯入甜品店进行抽样调查,谁又知道是不是哪个中学生一时兴起,自己将化学药品混进饮料里,然后自导自演?』
在语气上,土城和明并没有和崇宗这个中学生一般见识,依旧沉着平稳,但是措辞却一点都不比崇宗逊色,不留半分情面。
『……』
崇宗无话可说,他知道自己陷入僵局了,要继续发脾气很简单,然而发脾气并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帮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严重偏离了轨道,再这么下去,非但警察的帮助得不到,还会与警察交恶。
『对不起,警察先生,我太欠礼貌了!』
崇宗缓缓弯腰,声音洪亮的向土城和明道歉。
这突兀的转折让土城和明皱了一下眉头,再次表情严肃的盯着崇宗看了一会儿。
『你在做什么,以为我是为了礼节问题才为难你么,我要的是凭证,除此以外,不考虑任何事情。』
崇宗彻底被土城和明整懵了。
一直自以为内心当中住着一位大叔的崇宗,在这里终于是遇上了一位真正的大叔了。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让崇宗不知所措的大叔。
就在崇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土城和明却又擅自改变了态度。
『……算了。』
土城和明轻轻拍了拍崇宗的肩膀。
『把东西留下,你先回去吧。』
『诶?』
『调查出结果了会通知你的,在那之前,乖乖的等着吧。』
土城和明双手扶住崇宗的肩膀,把他推向门口的方向。
『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何苦费尽心思的装大人。』
『不是有心要为难你,而是想看看你能装大人装到什么地步。』
『结果你自己也看到了,所以,学乖一点。』
『老老实实的当个孩子吧。』
在警察局的经历毫不留情的扇了崇宗一巴掌,但并没有把他从一条路驱逐到另一条路上,去掉细节、抽出概念来说,就是有人适时的在崇宗过于亢奋的时候迎头给他泼了冷水,让他消停消停,以免过犹不及了。
崇宗也知道自己这个本着迁户口转学性质的中学生,正过着与『求学』『青春』关系不太大的怪异生活。
全身心沉浸于、致力于一件事并将其达成,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
因而,崇宗才会创造出『伊东宣弘』这个独立于他自己的虚拟人格,以免被事件影响过深,然而,他显然是小看了冒险经历对他这个年纪的男生的致命吸引力。
于是,周末期间,崇宗把自己浸泡在一种闲适的气氛里,晨练,早安,早饭,书籍,午饭,电视,打盹儿,玩闹……过得很有中学生的样子。
至于他内心焦躁着等待结果的那件事,毫无音讯,就像是他造访警察局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周末晚,崇宗没有按照计划独自外出查找那携带长弓男子的消息,而是带着上杉有希去古贺水素家玩。
只是经过了短时间的相处,上杉家与古贺家的关系就变得像是一同生活数年的邻里那般熟络,迅速拉近关系的功臣自然是恩爱得如胶似漆的两只萝莉,这样和睦的家庭关系,对上杉家本就愉悦的生活是锦上添花,而对古贺家来说,无疑是母女复合后的雪中送炭。
这,或许也是让崇宗放不下冒险行径的另一个原因。
风吹着海浪一同拍打在礁石上,化为白色的泡沫四处飞散,隐没于潮湿的海风中。
天空下风和日丽,海面下的暗礁仍旧看不到。
甜品店,混入氰酸钾的蔬果奶昔,枯竭为一根骨刺,停留在崇宗心里。
日历表走到周一,上课照常,在学校里,崇宗也时不时的就能遇上伊藤友乃,但他对那杯奶昔的事只字不提,不是崇宗太过温柔无法开口逼问,而是他认为这么做毫无用处。
有疑心不是坏事,但人从不以怀疑他人为光荣。
若是崇宗开口问了伊藤友乃,那么在那天主动带崇宗去甜品店的上杉唯,又该作何处理?
所以,崇宗依然是一副常日的样子,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
停留在内心的那根刺,却会随着时间的增长,把崇宗刺伤得更深。
下一杯带着杀意的饮料,又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哪一位面带笑容的服务员端上来给他?
有疑心不是坏事,但人从不以怀疑他人为光荣,并且,当人不得不,必须要怀疑所有人时,那就只剩下一场无尽的自我摧残。
大叔心并没有因为警察局的事而抛弃崇宗,亦或是被崇宗遗弃,他依然陪着他,帮着他好好的扮演普通学生这个身份,没有丝毫破绽。
放学后,两个人一起回家可以谈天说地打发时间,而一个人回家常常是一路发呆。
发呆的时候就会无边际的想些事情,体裁不限,不过多半会受归途所见景象的影响。
凛冽的寒风吹过,秋冬的界限渐渐变得模糊了,京都的冬天会下雪,这让崇宗很期待,因为厦门一年到头都是不下雪的。
『喵~』
——嗯?
不是所有猫叫都能吸引崇宗的注意力,但这只猫对崇宗来说算是『熟人』。
崇宗抬起头,那只黑白毛色的猫就盘踞在围墙边缘上,用爪子拨弄着脑袋上的毛发,也正盯着崇宗看。
『哟,好久不见。』
『喵。』
上次见到它时,可把崇宗折腾得够呛,不过跟片雾麻衣所受的伤害比起来,崇宗就不值一提了。
比起最初相见时的狼狈样子,安娜现在的身板很结实,毛发也充满了光泽。另外,它的脖子上,挂上了一圈黑色的项圈,上面写着『ANNA』。
——看来,片雾麻衣真的很喜欢它。
崇宗只是这么看着安娜,就能感觉到片雾麻衣对安娜的爱。
『安娜。』
崇宗朝安娜拍了拍手,它立刻就乖乖的跳到了崇宗的怀中,眯起了眼镜,用耳朵蹭着崇宗的手臂,似乎非常开心的样子。
它现在招人喜爱的样子,与上一次咬伤片雾麻衣的样子,让人无法将其联系在一起。
『上次的事情,不要再做了,明白吗?』
『喵。』
安娜很认真的喵了一声,只可惜再认真也没什么用。
崇宗环顾四周,没找到它主人,片雾麻衣,那态度冰冷的女生的身影。
——又私自出来乱跑?
崇宗可不想再一次把安娜送回去片雾麻衣家,这样的经历只要有一次就够了。
但也不能就这么丢着。
——没办法,只好……
好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的话,片雾麻衣应该还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
于是,回学校成了最佳选择,趁着现在社团都还在活动,要顺利的,不闹腾的把安娜还给片雾麻衣,应该不是难事。而且,片雾麻衣和上杉唯同在弓道社,有上杉唯在的话,多少应是有帮助的。
貌似唯一能降服片雾麻衣的就是上杉唯这个大姐姐了。
『我们走吧……呃,安娜。』
由于崇宗潜意识里还保存着安娜是雄性的这一事实,要顺口的对一只公猫叫出安娜这一名字着实有难度。
将要入冬,天也黑得格外的早。
『于是,夕阳之下,一个少年与一只猫,踏上了打倒凶残魔王的道路。』
『喵——!』
于是,一个笨蛋少年和名为安娜的怪猫返回了学校。
放学之后,全校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社团活动用的楼层。
弓道社作为一个大社团,独占了一个楼层,位于四楼。在前往四楼的路途上,同样独占了一个楼层的另一个大社团,剑道社,其散发出的强烈气势让崇宗忍不住伫足。
若要具体的描述这股气势的话,那就是社员们踏步、挥舞竹剑的声音,充满力量感的声音,崇宗听得很舒服。
相对而言,弓道社就要安静许多,拿温度来比喻的话,那就是零度的感觉。
崇宗站在楼梯口,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漆成白色的墙壁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在长长的墙壁的正中间,有一扇大概有六米长的巨大拉门。
崇宗和安娜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也没敢去拉门,因为里面实在是太安静了。
一股十分严肃的气氛,即使隔着拉门,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让人不敢随意的拉开门,说一声『打扰了』草草了事。而且,崇宗也不知道安娜可不可以带进去,进去有什么要求之类的……
——陌生的事物真是让人头疼。
『喵~』
安娜在地上坐直,望着崇宗,不解的轻声叫唤着。
『嘘!』
崇宗把食指放在嘴唇前,也不知道安娜是否能够理解崇宗的意思,继续待在门前只会让人感到更加紧张不安,崇宗索性抱起安娜,走到楼梯口去……反正迟早都要结束活动回家的,这里是唯一能够上下楼的地方,守在这里就可以了。
『崇宗?』
『啊!』
冷不丁从背后传出的声音把崇宗吓了一跳。
『真的是你啊,在这里做什么?不用社团活动吗?』
从楼梯下方走上来的是上杉唯,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提着书包。
在三年级学生中,像上杉唯这样仍活跃在社团活动里的是少数。
而且,上杉唯还是弓道社的统帅,兼任主将。
『呃……有点事情,唯姐姐你现在才过来?』
上杉唯摆出了一副苦态。
『学生会那边有点事情耽搁了,最近又要忙起来了……』
『哇~~好可爱的猫猫酱。』
不过那苦态转眼间就不见了。
上杉唯发现了躲在崇宗脚边的安娜,立刻弯下腰,把安娜抱了起来,用手握住它的爪子,左右挥舞着,脸上挂满了开心的笑容。
『你好啊,你叫做什么呢,猫猫酱?』
『喵。』
『没有名字啊,那让姐姐来帮你想一想吧。』
『喵。』
『同意了是吗?姐姐很高兴哦~』
『喵。』
『那姐姐现在来帮你起名字吧?』
『喵。』
无论怎么看,都是上杉唯一个人在一厢情愿的自言自语,再怎么让猫努力,它除了『喵』以外也还是『喵』啊!
崇宗很想插一句『这猫已经有名字了』进去,但上杉唯已经进入角色了,强行插入的风险相当大。
——无非也就是个名字,爱怎么起就怎么起吧,反正也不至于……
『唔……就叫做……安娜……怎么样?!』
『喵喵~!』
『嗯嗯,你很喜欢啊,那就好,唔~~~~安娜酱好乖~~~~』
『喵~』
崇宗相当的无语。
天底下有这样子的巧合么。
就是把崇宗打死了再复活再打死,崇宗也坚决不信。
——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故意逗弄我吧。
『唯姐姐,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安娜吧。』
崇宗觉得这种程度的质疑应该是安全的。
『什么啊,这语气,当然是第一次啦,对吧,安娜酱?』
上杉唯故作愤慨的样子,然后又拉着安娜的爪子开心的玩了起来。
『呐,崇宗,你带安娜酱过来这边做什么?』
叫得还真是顺口。
崇宗确认了自己已经被上杉唯耍了的这一事实。
『带它过来找主人的。』
『哦,麻衣酱?』
——我可没说过这猫和片雾麻衣有过丁点关系哦~
——你果然是知道的,这猫的名字……
『你们很熟吗?』
『是啊,身为前辈,当然要好好的照顾后辈咯。』
『当初,麻衣酱第一次带安娜酱过来的时候,还叫我帮它取名字呢,于是就取了『安娜』这个名字,怎么样,很不错吧?』
上杉唯相当得意的,嘿嘿的笑着……而崇宗脸上则挂着僵硬的笑容。
——原来给这只公猫起了『安娜』这样名字的罪魁祸首是你。
『安娜酱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我在校门口附近遇上它的。』
他们一边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弓道社的门口。
『进去吧。』
『诶?就这样子……』
哗啦。
没给崇宗犹豫的时间,上杉唯就把门拉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是宽敞明亮的走廊。
『诶?』
『你在吃惊什么?』
『我还以为一进来就是弓道场……』
在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大量的奖状,证书,虽然被相框裱了起来,但有一部分,已经泛黄了。东宪中学的弓道社,看来有过一段光荣的历史。
『活动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把安娜酱先留在更衣室吧,宠物是禁止入内的哦。』
『哦。』
上杉唯向崇宗伸出双手。
『来,把安娜酱交给大姐姐吧。』
崇宗觉得上杉唯脸上的笑容真不是一般的可疑。
『你可别把它放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说什么呢!』
『我可是充满爱心的大姐姐!』
『再说,什么是奇怪的地方啊!』
上杉唯冲着崇宗说了一大串,然后抱过安娜。
『跟姐姐一起去换衣服吧,安娜酱~』
于是,上杉唯抱着安娜走进了更衣室里。
『唔……』
崇宗心头流过一种酸酸的感觉。
——喂,那货可是公的诶。
崇宗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怎么会去在意一只猫的性别,蠢得冒傻气。
小动物什么的,当然是可以不去在意的。
不过……
更衣室里面传来的,轻微的,衣服的摩擦声,无比强烈的骚扰着崇宗的耳膜。
——镇定镇定。
崇宗把那些呼之欲出的美好幻想,啊,不对,是糟糕幻想,把它们遏制住,并把造成这些的罪过归咎于墙壁质量不过关,隔音效果太差。
——嗯嗯,由此要开始反思某国大量的豆腐渣工程,以及因此所导致的大量惨绝人寰的事件……
『崇宗,你一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
『啊,啊不,没什么,没什么。』
因为思考得太过投入,崇宗似乎是不知不觉地说出来了,连上杉唯换好衣服走出来了都没有注意到……呃,换好衣服了?
洁白的道服,漆黑的裙裤,系在腰上的带子凸现出纤细的腰围,狭长的褶皱条纹让原本身材就很修长的上杉唯,看起来更加的帅气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崇宗当然不会说『因为太帅气了所以看得入神了』这样的话。
不过,上杉唯也没有察觉到崇宗的视线,她正忙着调整挂在胸前的一片黑色的东西,咳咳,是名为『胸当』的护具。
『好了,那么进去吧。』
『我也进去不要紧吗?』
『在意什么,当作是参观就好了。』
虽然身为主要负责人的上杉唯这么说了,但崇宗可一点都无法把心情放轻松。
他早有听闻,弓道是相当,相当相当注重『礼节』的运动,不过,在上杉唯开始对崇宗讲解进去之后的注意事项后,崇宗才知道,这个『相当相当注重』,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例如说,进门的时候,要先迈哪一只脚,要面朝哪里鞠躬,鞠躬要多少度,眼睛要看向哪里,走路的时候,步频的速度,就连转弯都有专门的技巧——崇宗觉得,上杉唯已经忘记他只是观光客的身份了。
啰啰嗦嗦,啰啰嗦嗦,啰啰嗦嗦……在第一次的弓道同好会活动之前,弓道的繁文缛节,就已经在崇宗大脑的沟壑里,烙下了深深的烙印。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唯才觉得差不多了,带着崇宗走进了道场。
顺带一提,在进入那一扇长达六米的大门之前,他们就已经把鞋子脱在外面了。
这可是规矩,所以身处日本,每天都要有一双干干净净,没有异味的袜子陪伴,否则,就会遭受到被众人排队围观的酷刑。
回归正题,进入道场的门,比崇宗想象中的来得小,大概是一次容得下一个人进出的木质拉门。
哗啦哗啦。
门框之间相互摩擦着,移到了一边,门被拉开了。
第一眼的景象是充满震慑力的。
标准的跪坐姿式,挺拔的脊梁,专注的眼神,凛然的气氛,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狂风正对着崇宗猛刮了一下那样,险些就被吹倒。
崇宗不得不承认,在刚刚踏入的一瞬间,他就被这肃穆的景象给深深的吸引了。
整整齐齐的三排弓道社员,列在道场的一边,全神贯注的表情,不为刚刚进入道场的两人所动,何等的集中力,何等浓郁的文化气息。
崇宗在国内早就有所耳闻,再加上决定加入弓道社之后的少量阅读,了解到弓道是一项十分注重礼仪、并将精神修炼视为灵魂的运动。
既是练箭,也是练心。
因此,相对于『坐禅』,弓道被称为『立禅』
——实在是太让人神往了,这简直就是『礼』的具现化啊!
正对崇宗的胃口。
崇宗的口味,自然是院长的调教所致。
院长的教育自始至终充满了中国古代文化的浓郁香味,然而小孩子总是容易厌烦已经到手的东西,好在经历了一段排斥期后,崇宗渐渐的体味到了这份迂腐外表之下闪烁着光芒的部分,不自觉地被其吸引,不自觉地沉迷……
所以,在见到这么美妙的情景之后,不禁就被感动了。
崇宗在靠近门的位置找了个地方坐下,目送上杉唯进入了社员们的队列之中。
上杉唯不愧是大将,稳重的步伐之中蕴藏着威压,崇宗刚刚进入时所感觉到的气氛,因为上杉唯的出现,变得更加质感十足了。
——真是让人享受啊,这种每一寸皮肤都被压得喘不过气的紧张感,太让人亢奋了。
崇宗没想到除了和院长对决以外,还能在别的地方体会到类似的感觉。
他高兴得四处张望……然后意识到,门和崇宗的距离,大概是五步吧。
——真是的,刚刚对我啰嗦了那么久,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扫视了周围一圈,除了穿着道服的社员外,并没有看到顾问老师的身影……莫非是个懒人?
——该不会是因为唯责任心很强,就把所有事情都推托给她了吧。
——又或者说,是唯太爱做事了,把所有事情都揽过来做了?
还真是两者都有可能。
崇宗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对于生活在没有跪坐习惯的中国的崇宗来说,跪坐半个小时也是很要命的事情,现在应当把全身放轻松,把身体的重量尽量的分散开,减轻脚的负担,以防止等一下出现站不起来之类的悲惨状况。
拉紧的弓弦,弯曲的弓,破空的飞矢。
崇宗看着眼前的美景,认为当初答应伊藤友乃加入弓道社,果然不是错误的决定。
当然,严格来说,那依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好在大方向对了。
——那么今天,就算是对将来的弓道社的提早预习吧。
现在貌似是示范学习的时间,坐在最后一排的看起来都是初一的小孩子,在前面两排的,应该就是初二以及初三的学员……也就是按照资历来列队吧,因为学校有强制规定加入社团,再加上,没有特殊原因的话,一般很难换社团的,也就是说……崇宗在最后一排寻找着片雾麻衣的身影,但是,却没有找到。
箭矢离开弓弦,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随即是结结实实的,中了靶的闷响。
然后,响起的是适时,却又毫不吵闹,彬彬有礼的掌声。每四名社员一组,按照顺序,轮番射箭。
一轮结束之后,步履稳重的返回队列之中,交换下一组……崇宗看到了片雾麻衣,和唯一组。
——那家伙,不是唯的后辈吗,怎么和唯一起……?
崇宗对此相当的惊讶,但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崇宗的存在,不是无视,而是没有发现。她已经全身心的投入了弓道的练习之中了,如同刚才所说的,弓道是『立禅』,从进入道场的那一刻起,无论手中有没有弓,箭矢是否在手,都是『修性』——修身养性的过程。
肃穆寂静的弓道场内没有交谈的机会,等到结束之后再把安娜交还给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崇宗聚精会神地欣赏起了眼前的景象——不知为何站在那边的片雾麻衣姑且不论,唯可是弓道社的大将,错过了这次观摩的机会就没有下次了。
崇宗也借着这个机会,亲眼看一下,书上所写着的『射法八节』。——踏足-构身-上箭-举起-拉开-集中-分离-残心。
上杉唯的手已经戴上了护手袋,专业的名称叫做『弽』,挺拔的身姿,目光如炬。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双手纹丝不动地维持在腰间水平,双脚同时向着前方,缓步走到射位上,她稳稳站立,面向标靶,身体的正前方向着射位的右方,双脚脚尖向着标靶的中心方向连成直线,最后,稳立在射位上,面向标靶,左脚向标靶方向踏前半步,右脚向射位的右外侧作扇形挪动迈开。
——太完美了。
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标准姿态,让崇宗敬佩得五体投地。
观众们的身影进入了崇宗眼角的余光之中,所有人都把视线牢牢的固定在上杉唯身上,同一组的其他人,都只是陪衬一般的存在。
上杉唯的高人气,并非只是靠外表得来的。
『踏足』之后,是『构身』。
上杉唯按照自己的步调,将弓的下弧末端放到左膝上,稳定上半身,然后,便是『上箭』。
——记得『上箭』有三个准备动作,呃……好像是『取懸け』『手の內』『物見』?
拗口的专业术语,崇宗即使查了字典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该怎么做。
上杉唯搭箭上弦的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她将弓缓慢的高举过头,一手托弓一手拉弦,左右张开双手,将弓箭拉到视线水平的位置,整个过程中,上杉唯的眼睛始终盯着标靶,没有离开。
然后,是难度很高的『集中』。
上杉唯保持着弓弦的紧绷,调控力量,全身静止……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直至飞矢之声贯穿了凝固的玻璃画面。
箭中了靶,离了弦。
『分离』的过程干净利落,不带犹豫。
坐在一旁观看的社员们响起了掌声,即使命中了靶心,上杉唯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动摇,将最后的『残心』做到尽善尽美。
不知不觉中,手心中已经尽是汗水,看着上杉唯如此出色的表演,若非受限于礼仪,崇宗早就站起来大声喝彩了。即使知道了她是主将,即使知道她是上杉唯,崇宗也没有预料到,她对弓道是如此的专精。
顺带一提,弓道的射法分为相当多的流派,其中,最为常见的是两个主要流派,通俗的名称是『礼射系』和『武射系』,上杉唯刚才所采用的,是正统的『礼射系』。
崇宗现在稍稍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加入唯的弓道社,毕竟他不清楚伊藤友乃的实力如何。崇宗当然也知道有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但趋往利益的想法是很难遏制的,好在这也只是想法,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
啪!
从上杉唯隔壁的位置……确切的说,是隔壁标靶的位置,传来了相当响亮的声音。
崇宗匆忙移过的视线,看到的是射中靶心的另外一支箭……片雾麻衣松开了弓弦,眼睛还盯着标靶。
——相当的,不舒服。
片雾麻衣射出的箭矢,给人相当不好的感觉,并非是不准,或者是力道不对,而是,她的目光,以及气势,与其说,是在射一个没有生命的箭靶,不如说是怀着杀意在瞄准着带有生命的敌人。
既非『礼射系』,也不是『武射系』的风格。
或者说……即使是崇宗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她犯了弓道的大忌。
弓道的『射箭七障』。
『下一组。』
上杉唯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脸上依然是肃穆的表情,她的身份,不单单是大将,而且还是社长,她把主次分得相当清楚。
之后,依旧是秩序井然。
一小时的光阴一晃而过。
作为参观者的崇宗,在结束之前离开了弓道社道场,站在门外的走廊等着片雾麻衣出来。
『喵。』
安娜也站在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溜出来的。
『哟。』
崇宗朝安娜打个招呼。
『喵。』
安娜摇摇尾巴。
『你这家伙,刚刚看了不该看的了吧。』
这句自我挖苦性质的话,崇宗本是说着玩的,没想到……
『喵!』
安娜居然摇头了。
崇宗只能把这当成是错觉。
『喂,刚刚的是错觉吧?』
崇宗把安娜抱起来,当面质问。
安娜无辜的『喵喵喵』乱叫。
崇宗安心的把刚才的所见当成是巧合。
很快的,弓道社的成员们就一个个的陆续出来了,与剑道社比起来,弓道社的社员们一个个看起来都相当的慈眉善目,人畜无害。
这果断是修身养性的成果。
他们离去之际,都对崇宗友好的点头微笑,让在剑道社有过黑色遭遇的崇宗,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然而,等到所有人几乎都离开了,崇宗也没有看到片雾麻衣的影子——并且,也没有看到上杉唯。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吧。
弓道是相当注重精神上的修养的,用日本本地的方式来说,就是『心』。
片雾麻衣的戾气太重了,这种状态下,成绩会很不稳定。
没有看到她,应该是被上杉唯留下来了。
之前,上杉唯也说过,为了进军全国,弓道社正处在需要人才的阶段,虽然片雾麻衣刚才存在着不安定的情感,但单论射术,已经相当了得了,她在加入弓道社之前,就已经有很好的基础了。
——也就是值得培养的人才。
不久之前,因为无意间听到了伊藤友乃和本多胜雄老师的对话而被强行邀入『伊藤友乃的弓道社』的事,崇宗还记忆犹新,要是走进去后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就重蹈覆辙了……
——嘛……虽然是这么说。
『有什么事,唯前辈。』
隔音效果超差的墙壁啊……简直就是一种罪孽。
崇宗很单纯的,很无辜的,站在弓道社之外的走廊上,弓道社的门也关得好好的,但崇宗还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崇宗真的不是有意想要听的,这一切都是不可抗力因素所造成的,安娜可以为崇宗作证。
他当然是很单纯的刻意没去想到『只要走开一定距离就听不到了』这种简单的回避方法。
『想和你聊一会儿,可以吗?』
『……好吧。』
片雾麻衣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不情愿,崇宗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到现在里面的情形。
『麻衣,心情不好吗?』
之前,上杉唯在对话里提到片雾麻衣时,都会亲切的用上『麻衣酱』这样的昵称,但现在,在谈论正事的时候,身为社长的威严展露得淋漓尽致。
『不,没什么。』
片雾麻衣的回答很冷淡,敷衍的意思跃然可见。
『射箭七障,能说给我听一下吗?』
『喜乐侵心,愤怒伤肝,悲伤损肠,疑惑伤脾,惊讶损胃,恐惧侵肾,忧郁伤神。』
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
七情太过,所伤者即为『射箭七障』。
不单是弓道,就这一点上,和中国的武学也是互通的。
然而,片雾麻衣冰冷的语调让『射箭七障』听起来更加不详了。
『刚才,你射箭的时候,怒气太重了,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的。』
『真的没什么。』
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屑,片雾麻衣拒绝的语气不带感情,让人难以追问。
『那……好吧。』
『那么,我先走了,唯前辈。』
『嗯,明天见。』
对话到此结束。
崇宗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难以相处的片雾麻衣。
只要把安娜塞给她就好了。
别做多余的事。
崇宗这么告诉自己。
于是,在门被拉开之际,崇宗双手将安娜奉上。
『片雾同学,你的安娜。』
先走出来的是却上杉唯。
『诶?』
『怎么是你先出来?』『安娜怎么会在你手里?』
上杉唯与崇宗同时向对方提问。
『它自己溜出来的,片雾同学去哪了?』
『回去了啊。』
『回去了?』
『回去了。』
『可是我没看到她……?』
『她从另一侧楼梯走的,你当然看不到。』
『诶?』
『道场还有另一个出入口?』
『嗯,一共两个,对应两侧的楼梯。』
『……』
崇宗呆了一下。
『抱歉,我先走了!』
崇宗抓着安娜朝楼下全力跑去。
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去跑,因为要是赶不上的话,他麻烦就大了。
当崇宗气喘吁吁抵达楼下时,前后观望,左顾右盼,连一个人影都见着,更不用提片雾麻衣了。
——是我太慢了?
崇宗稍微推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是自己太慢的可能性很小,再者,如果真是慢了,那再追出去也于事无补,于是,他选择相信自己的推算。
他顺着另一侧的楼梯向上走去。若是推算无误的话,那么他将和片雾麻衣在楼梯上相遇。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只是在细节上有一些差别,不是遇上,而是撞见。
片雾麻衣蹲坐在楼梯转折的角落,头埋在大腿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这只是一瞬间的静态景象,她很快的就察觉到他人的靠近,一抬头,就和崇宗的目光对上了。
『……』
在有表情变化之前,片雾麻衣已经站了起来。
紧接着,她不由分说的就抬脚踢向崇宗。
十分用力的。
无论在速度上,还是力道、气魄上,都传达给崇宗一种『她用上了全力,被踢到会很痛』的信息。
崇宗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这么做,因为,若是他避开的话,片雾麻衣可能收不住脚,失去平衡,摔下楼梯。
这可远比他自己痛一下要严重许多。
所以,崇选择宗用手臂挡了下来,卡在脚踝的位置,在最大程度上卸去了力量。
『喂,别不由分说的就踢人啊。』
挡开这一下后,崇宗退下了两个台阶,到了片雾麻衣够不着的地方。
手臂的骨头隐隐作痛,片雾麻衣用的力量比崇宗想象的还要大。
她是真心想要踢伤崇宗的。
『我可是好心特意把安娜带过来给你,这家伙又自己到处乱跑了。』
『……』
片雾麻衣没出声,看了一会儿安娜,又看了崇宗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咬紧牙关愣是没开口。
『给。』
崇宗双手递上安娜,这一次,安娜没有再像上次那样作出怪异举止,乖乖的窝到了片雾麻衣怀里。
『回去吧?』
『……』
片雾麻衣点点头,同崇宗一起,一前一后的下楼。
一路安静得让人不自在。
崇宗对刚才片雾麻衣蹲在那儿的样子有些在意,但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以及他与片雾麻衣的关系,就算是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他只能憋得自己心痒痒。
异状出现在三楼到两楼间的拐角处。
片雾麻衣下楼的速度明显放慢了。
『怎么了?』
她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没什么。』
这很明显是在撒谎。
片雾麻衣每下一个楼梯都显得特别艰难。
尤其是右脚,每挪动一下都显得小心翼翼。
『是脚崴了吧?』
稍微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再加上片雾麻衣此时的表现,崇宗推断出了片雾麻衣走路奇怪的原因。
『不是。』
『别逞强了。』
『都说了不是了!』
崇宗不理会片雾麻衣的争辩,直接在她身前蹲下,把她右脚上的长筒袜拉下至脚踝处,然后,略为用力的在她脚踝上握了一下。
『啊!』
片雾麻衣忍不住轻声叫唤了一下。
随即,脸刷的一下红了,大概是因为刚才那声叫得太柔弱的关系。
『……』
崇宗松开了片雾麻衣的脚踝,退到一旁。
『抱歉,很痛吗?』
『……』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过一会儿脚踝就会肿起来,得快回家冰敷、喷药。』
『……』
『我背你下去吧。』
『不要!』
『打死都不要!』
『你别过来!!!』
片雾麻衣抗拒得非常强烈。
——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你会愿意让我背下去。
但三楼的高度也不是说单脚跳就能单脚跳下去的。
『好吧,那么我该怎么帮你才好?』
片雾麻衣思考许久,又环顾左右,她确实是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没有别的办法了。
『……肩膀。』
『肩膀借我扶一下。』
看来这就是片雾麻衣思想斗争后的最终解决方案。
崇宗极难察觉的笑了一下,走到离片雾麻衣还有一层台阶高度的位置,这样子,片雾麻衣扶他的肩膀会轻松些。
女生的手很柔软。
这件事崇宗听说过很多次,也考证过,但他从不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直到现在。
片雾麻衣手的柔软程度,让崇宗连下楼都变得特别温柔,生怕产生一丁点震动,影响到了这只芊芊玉手。
这使得这三层楼下得格外缓慢。
过程中只有安娜叫得欢快,人类们都安静得像是自闭症患者那样。
好不容易下了楼,但距离校门口尚有不短的距离,更别提很远很远很远以外的车站了。
崇宗不用计算也知道,要是按照刚才下楼梯的速度,要走到车站肯定已经天黑了。
『哟。』
在这个时候,速水英二也从对面楼梯上下来了。
崇宗想着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样的出现真是毫无铺垫。
『刚刚来参观的时候有没看到我的英姿啊?』
然后,崇宗才意识到,刚才参观弓道社的过程中,他把速水英二完全忽略了。
速水英二可谓是弓道社的一名元老了,虽然从未有过重大贡献。
『嗯?什么?』
于是崇宗装傻。
『就算是说假话夸我一下会死啊?』
速水英二揽住了崇宗的脖子,一下子拉近距离,然后,他把一枚钥匙塞进崇宗手里。
『来,这个给你——我等会儿还有约会,就不骑车回家了,明天记得骑车来学校把车还我哦。』
话说完,速水英二就放开崇宗,潇洒的转身走了。
把自行车借给崇宗,这才是速水英二找崇宗搭话的主要目的。
认识速水英二这么多天以来,崇宗第一次觉得这家伙真是会做人。
这时候的崇宗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会在十分钟后自行否定掉这个赞扬速水英二的结论。
于是,在速水英二走开之后,崇宗朝片雾麻衣晃晃钥匙,然后又指指停自行车的车棚。
意思非常明确,不需要多加语言解释,片雾麻衣就明白了崇宗的想法。
『……』
这样有可能会被误解为情侣的事情,片雾麻衣定然不会无神经的简单答应。
但是,她除了答应外,又能有什么选择?
当得失、利益与代价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时,固执很少能胜过理智。
所以。
片雾麻衣摇摇头。
然后,又,还是点了头。
安娜愉悦的『喵』了一声,不知是在庆祝什么的胜利。
一分钟后。
京都空旷的街道上,一辆体格健硕的黑铁架自行车穿着风呼呼前行,负责提供动力(人力)、卖力的踩着踏板的是上杉崇宗,坐在后座上、宁可掉下去也不接触上杉崇宗身体的是片雾麻衣,以及,惬意的躺在车头菜篮子里的怪猫安娜。
京都的小道很多,稍不留神就会错过,或是转进死胡同里找不着北——这些,对崇宗来说还只算是小事,现在最让他难过的是:京都的路太陡。
京都是个盆地,是个被山拥抱的地方,城市沿着蜿蜒的地表一直到山的脚下,依山而建的道路,起起伏伏。
尽管有上坡就意味着下坡,但在等距离的前提下,上坡加下坡的组合所消耗的耐力总是大于平路,骑了近十分钟后,崇宗开始出汗了,他并不累,但身体出汗与否可不与体力直接挂等号。
本来嘛,骑车流汗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后座上坐着一位女生的情况下,就不同了。
假若身为一名女生,看着正在为自行车输出动力的男生汗流浃背,会是什么感想?
自然是跟『重』这个字相关的话题,并且,该女生对男生的评价也会相应降低。
说起来复杂,其实也就只是与青春期、荷尔蒙这些相关的琐碎。
所以,崇宗一心只想着快点把片雾麻衣送到家。
最不喜欢如人愿的就是给人愿的那个家伙,名为天,合称为天不遂人愿。
在一条长直上坡上,马路边,路灯下,一对男女。
男生从背后抱住女生,下巴压在女生的脖子侧,亲昵的互相蹭着脸颊。
轻声呢喃,十指相扣。
崇宗却只能卖力的让自行车缓慢的向上爬,缓慢的接近他们,缓慢的看清他们,而离开他们的时间,同样是缓慢的。
那对男女偏偏还算不上太陌生。
是速水英二与另一位崇宗不相识的外校女生。
敞篷双座的豪华交通工具,自行车,其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呃……』
崇宗想着该说什么话题才好,最后他发现保持沉默坚持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片雾麻衣也是不会搭话的。
崇宗这么想着。
『这样的家伙……』
片雾麻衣却开口了,声音很轻。
『真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
话语的内容却很恐怖。
崇宗不觉得自己和速水英二会是同一类型的男人。
他认为花心不忠之类的观念决不会和自己有所联系。
但他依然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科学家们将这种现象称为,男人的劣根性。
亦或是,当种群数目稀少时,保护同类的本能。
路边的景物在身边飞逝,这种拼尽全力,前往目的地的感觉,让崇宗感觉相当愉快。
飒爽的空气灌入呼吸道之中,令他神清气爽。
有明确的目的地,有明确的距离感,每一脚踩下去的踏板都是前进的一小段路,在这里的努力是肉眼可见的,立刻就能看到成效的。比起花在学习上的汗水,运动所带来的辛劳更有实感。
这样的实感,多少是让他把刚才的小尴尬给忘了,暂时性的。
这便是崇宗现在快乐的本质。
路边的树,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像是威严站立的士兵,以粗糙的枝干,化作斜立的枪,鸣枪宣扬秋将军的统治,以及在年历远处眺望的严冬皇帝。
已经,俨然是一副秋末初冬的景色了。
『真是让人期待啊,下雪的京都。』
『喵~』
片雾麻衣也轻轻咳嗽了一下,不知是在表达什么。
比起国内动辄二三十层的大楼,京都的公寓远在崇宗的想象之外。
只有七八层楼左右的高度,外表也不是很美观……之前有提到过,京都的房屋和中国比起来不免显得有些凌乱。这里没有小区,只有独栋的公寓和这样一家一户木制结构的两层屋子,政府不会统一规划,依市民的权利随心而建。也因此,让数目很少的公寓,看起来更加的另类了。
就好像是挤得水泻不同的小盒子们聚集在一起一样,让已经习惯了京都民宅的崇宗,感到有些压抑。
『到了。』
『喵~』
分别的场景仍旧遵照一贯的规律,崇宗啰啰嗦嗦,断断续续的说了不少,而片雾麻衣,则是言简意赅……不,她根本没说话,就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抱着安娜进了公寓。
目送片雾麻衣进电梯后,崇宗注意到手机上有一条未接来电。
是上杉有希打来的。
——这还真是少见……
因为腼腆内向的性格,若非有急事,上杉有希从不主动打电话给崇宗的,邮件也是少有。
想到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崇宗当即回拨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简直就像是将手机握在手里,时刻等着崇宗回电那样的场景。
『是……哥哥吗?』
这种小心翼翼提问的声音,换做他人可能是胆怯的表现,但在上杉有希身上就是常态。
『对啊。』
『刚刚的电话是你打过来的吧,有什么事吗?』
『啊……嗯,是我打过去的。』
崇宗等着上杉有希继续说下去,然而她却沉默了数秒。
『其实……』
『不,也没什么。』
『哥哥你现在在忙吧?』
『还好,也不是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我就不打扰你了,BYEBYE。』
没等崇宗说完,电话那头就变成了嘟嘟嘟的挂断音。
方才的电话里,崇宗隐约有听到雪乃姐和上杉田野交谈的说话声,还有切菜的声音,在家里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但若是那样的话,又是什么只能向崇宗求助,而不能向父母开口的问题?
崇宗放不下心。
掉转车头,踩下脚踏,自行车再次开始驰骋,这次的速度,可远比刚才要快上许多。
一路无事,上杉有希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没有电话就是没事的证明吗,不见然,所以崇宗越骑越快。
因而,在临近到家之时,崇宗差点因这过快的车速出事。
他突然捏死刹车,险些就离座摔出去。
眼前所见让崇宗不得不选择急刹车。
在他视野右前方,有人在维修路灯。
吊坐在路灯上维修的技工对崇宗而言不是生人。
却也算不上是熟人。
一见到他,崇宗当即就知道了上杉有希方才打电话给他是为了什么,同时,也明白了为何她会欲言又止。
悬挂在半空中,戴着安全头盔,一身技工服装的维修人员,是出现在儿童诱拐事件中的那个高傲男子。
亦或者说,也是片雾麻衣当前迫切想要了解到的那个男人。
以及,崇宗最不想对上的神经质打手。
他是渡边弦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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