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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溪镇(39)

源溪镇(39)

一把胡琴两声叹,三弦琵琶四指弹。

五人不似莫愁家,求得六个油灯盏。

七壶老窖八鬼醉,九颗枳子十妖贪。

掐头去尾谁还在,无尽黄沙一个冤。

————沙海民谣《苍天路》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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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谁都会说,父皇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他苍老的身躯缩在床榻之上,一个劲的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说着:

杀.......杀....

杀了他.......

杀谁?杀谁?

杀赵元......杀赵元呐.......

母后跟我说,那时她整天都陪在父皇身边,看着他一点点的从还能呻吟到话都说不出来。

那双眼睛仿佛一直在告诉母后:杀赵元,杀赵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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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的那场大雪,犹如白菜炖豆腐,平平淡淡,毫无滋味。

无滋味到一醉方休,无滋味到长歌当哭。

父皇在演,他尽心尽力的在每一场朝宴上演,看着朝下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侯爷国公,尤其是那位身披国公朝服,却从未跪拜过父皇的英俊男人。

我那时还小,每当国宴,我等小皇子们根本没有上宴之权,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这群或老或少的人们跟着父皇尽心品酒,尽心赏舞,尽心赏美人。

士族尽心,文武忠心,陛下倾心,皇亲安心。

朝堂之上四个心,活生生的四重天。

那时是轻语陪着我,我们偷偷的趴在大殿外的门前,眼巴巴的瞅着那些山珍海味眼馋。

馋的轻语直流口水,甚至还流在了我的肩膀上。

轻语看不清楚,她个子太矮,我只好背着她,可谁想到她居然往我的肩上流口水。

我连忙给她塞了一颗酥糖,轻易嚼着酥糖,一边扯着我的袖子还要,一边死死的盯着那些美食,就好像色中饿鬼盯上了绝世美人一样。

也许是轻语的眼神太过于**,也许是朝堂之上有人的心乱了,在众多乐姬翩翩起舞的窈窕身影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眼目光看到了我和轻语。

那道目光,是父皇,是我那位坐在高高龙椅之上的父皇,是我那位头顶“正大光明”匾额的父皇。(实在不知道明代主殿上面的匾额写的什么,这是架空历史,大家请不要较真)

只见父皇缓缓举起还拿着筷子的右手。

轻歌曼舞,劝酒嬉笑,彬文慢品,甚至仿佛连呼吸声都停了。

偌大的宫殿之中,仿佛连光都凝结了一般,那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作,那眉梢,那嘴角,那故作严肃的双眼。

这画太神了点,这画比我那位绘画师父画蛐蛐的画技还要神奇百倍。

萤火与皓月,仿佛只差了一个能动的人儿。

能动的人儿,仿佛是个女人,她不着朝服,不穿盔甲,仅仅穿着好似常服般的服装,还肆无忌惮的裸露着她的锁骨与脖颈。衣着似乐姬一样的女人正肆无忌惮的嚼着鸡腿,嚼的两唇油光水滑,再来一口西域冰葡萄酒,再吧嗒一声嘴,美极了。

“咳!”

又一位人儿动了,旁边那位身着朝服的年轻男人轻咳了一声,再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的小臂。

她只好灿灿的放下鸡腿,还不忘舔干净嘴唇。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一位是带剑着履上殿,从来不跪,只是轻身鞠躬的镇国公,西北总兵赵元赵子龙将军。

而那位女子,从来不上朝,上朝也是打瞌睡的奇人,安北侯,山海关总兵陶白白。

或许陶白白的名字,我也是只听得只言片语,可这赵元赵子龙之大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黄沙百战穿金甲,一杆长枪定江山。

他就是像那神明一般的人物,智如韩信诸葛,武似关公秦琼,那胡人闻其名,都能惊得抓不住缰绳,驱不动羊群,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躲在帐篷之中瑟瑟发抖,生怕被这名传说中的死神看上一眼,便摄了魂魄。

见他一面,可以说是全天下有习武参军意向的青年最大的愿望,而他又是那么遥不可攀,见上一面都是这些平民子弟们最大的愿望,更不用说成为像赵子龙将军这般的人物。

那是登天,那是成仙,那是比成为大宗师之境界更为令天下习武之人为之仰望的夙愿。

而我生就不同,我生于帝王之家,生下来不论是最好的武学老师,还是最好的治世大儒,都将会是我轻而易举就能接触到的人物。

“他们都将是你的老师,因为你是陛下唯一的儿子。”

当时,母后这么和我说道。

也许是天命,这么些年,我身旁的姐姐妹妹虽然不少,弟弟却再也没有一个诞生在这世上,倒是每当听闻有哪位贤嫔贵妃怀孕了,母后倒是能紧张个许久。

于是我的武学老师,天下第一刀客,大明安国公,也是轻语的父亲:皇甫遥。

我的儒门老师,蜀中剑阁门人,内阁大学士诸葛丘。

这两位谁不是一代英豪,谁不是国家栋梁,可我总是觉得差了那么一些。

也许是我没有得到,所以我一直都在想着,那位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到底是何模样。

我不知道,所以我将古时兰陵王的画像挂在我的床头,抹去兰陵王的名字,再恭恭敬敬的添上赵子龙三个字。

可笑的是我这么想见他一面,而见到了,我却没能认得出来。

他就是个谁家俊俏公子哥模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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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里起的风,将我没有系好的头发吹散了开,头发被风吹到背上发呆的轻语的鼻子前,轻语一个没忍住,大声打了个喷嚏。

我恍然惊醒,仿佛整个人脱身于曾痴迷的梦中一般,后背顿时湿透了一片。

我才发现,满朝文武,除了那个和轻语一般盯着盘中吃食的陶将军,他们都看着我。

不知多少人的双眼都在直勾勾的看着我。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脑中一阵刺痛,整个人好像都不听使唤了似的。

“何人?上前来。”

这时,我的父皇说道。

我只好将背上的轻语放下,然后整理好自己已经湿透了的后背。

看着轻语一脸懵懂的样子,我只好牵着她的手,亦步亦趋的走上大殿,随后马上跪下:“儿臣拜见父皇。”

“拜见大皇子殿下。”

文武百官纷纷起身,除了那几位国公侯爷之外,纷纷朝我鞠躬。

轻语见我跪在地上,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好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她睁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等到看见坐在陛下右手下第一张桌的皇甫国公爷,立马咧开了嘴,一边笑着一边朝着国公爷跑了过去:“爹爹!”

国公爷连忙起身,朝着陛下抱以歉意的鞠躬,然后将轻语抱在怀里,看似严厉的斥责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让你不要出院子的吗!

实则国公爷那双眼睛温柔的都好像能滴的出水来一样。

“允儿,你怎么来了?还把我小侄女给带过来了。”

这是,父皇笑着说道。

“禀父皇,儿臣见轻语无聊,就想带她出来转转......”

“小女顽劣,扰了陛下朝宴,还请陛下降罪!”

我话刚说了一半,国公爷连忙半跪在地上,怀中还抱着轻语。

“嗨!什么话!”

“朕怎么会怪罪于朕的侄女!朕还想等轻语成年了,封她个公主名号呢!”

“安国公快快请起!”

父皇笑着说完,看着我说道: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儿臣就想带她出来转转,解解闷....”

“不是这句!上一句!”

“儿臣见轻语无聊......”

话刚出口,我心中尝出了字里行间的不对劲,立马闭上了嘴。

“哈........哈哈哈哈......”

我本以为会迎来父皇的斥责,斥责我无礼,可没想到,父皇居然笑出了声。

可我明明看见他,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怒火。

“你都.....你都直呼皇甫小姐的名字了?”

“哈哈哈......”

父皇抚掌而笑,文武百官们纷纷附和着笑道。

“儿臣.....儿臣自知无礼.....”

我跪在地上,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可父皇根本就没有搭理我,他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来来来!再上一席,就摆在我身旁!”

“让两个孩子们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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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內侍们搬来桌子和菜,但是并没有酒,我牵着轻语的手,朝着父皇身旁走去。

“看看!看看!”

父皇应该是在诚心的笑吧,我根本就没有敢看他的双眼。

“你的一切.....都是你父皇给你的.....”

“他也能都拿走......因为他是皇上!”

我仿佛想起,有位新贤嫔晋升贵妃之位的时候,母后这么跟我说道。

我这时突然很怕他将轻语从我身边拿走。

万幸,他没有在说起这个是。

“朕...突然想起个事情,要不是两个孩子,朕恐怕都忘了。”

“镇国公也是到了而立之年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赵元拱起双手:“确实,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他说的是我,不是微臣。

而父皇,似乎也没有在意一样。

“既然国公爷已过而立之年,为何还不取得贤妻,也好今早尽了孝心啊?”

“这满朝文武,与国公爷身份相符之人也是有几位的,不如......”

说话的正是我的老师,内阁大学士诸葛丘。

“不如什么?”

这时,赵元盯着诸葛丘的双眼说的。

“不如现在就找一个门当户对之女,尽早成一个家!朕也好给你做个媒!”

父皇突然插声说的。

“.........”

“陛下......”

赵元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的:

“当年,我是发过誓的,在平南山上。”

“胡人不绝,誓不成家。”

“........”

“罢了.....唉!朕记起来了!”

我看见了父皇眼中一闪而过的怒火,他却看似无意的摆摆手,一带而过。

“国公爷此话,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诸葛丘先生这时说道。

还没等赵元答话,他身旁的陶白白却张口骂道:

“关你屁事。”

陶白白瞪着眼睛,用手上的鸡骨头指着诸葛丘先生:“怎么着,小元娶谁用得着你操心?”

“侯爷此话实在太过放肆!”

“这时朝堂!不是军中!”

诸葛丘先生果然被这一骂激起了怒火,他猛地站起来,大声斥责道。

“本学士只是好心劝了国公爷一句!”

“更别说是安北侯你,比国公爷还年长个两岁还没嫁人,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

“够了!”

这时,父皇一声大喝打断了诸葛丘先生的话,满朝文武连忙起身,朝着父皇深鞠躬。

“都坐下,喝酒!”

父皇说罢,一招手,文武百官纷纷坐下,乐姬继续伴着美妙的乐曲,舞动起她们美妙的腰肢。

只是我无心再看乐姬们的娇嫩身躯,我刚才看到了父皇一怒,那些大臣们纷纷诚惶诚恐的起身,父皇一挥手他们才如释负重的坐下......

除了那两个人......镇国公与安北侯.....镇国公仿佛一尊雕塑般,而安北侯,又开始啃上鸡腿。

父皇眼中,永远都有一闪而过的怒火,在他略过两位之后的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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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父皇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

“一群废物!一群废物!”

“你们都是他的鬼!一个个的鬼!”

“废物!废物!”

“你不成家!你无牵无挂!你没把柄在我手上!”

“你还在我面前装.....你还在我面前演忠臣!”

“不尊皇帝!不敬皇帝!”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父皇对着空无一人的朝堂,几乎发疯似的大吼。

那一天我看见他老了,头发变得更白。

他没有坐在龙椅上,他站在龙椅前,他背后的龙椅空空荡荡的。

那天轻语,离开了我,回到了家。

我仿佛天塌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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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的大雪,是先皇驾崩的那一刻。

仿佛白菜炖豆腐一样,在平南山下,漫天的大雪里,吃上一顿热乎的。

那天,老六为了收付河套到雁门黄海两关之间被胡人占据的土地,跟着陛下在朝堂之上大吵一架。

陛下原想先平定南方越人叛乱,让老六调兵去平定南越,可是老六坚持先收复西北失地。

他的仇太深了,他对胡人的仇太深了。

深到太祖都觉得可怕。

而今夜没有大雪,也没有白菜,只有一块豆腐,和一碗豆浆。

洪厂公觉得嘴里没什么滋味,吃了一块咸豆腐,皇甫大人走的时候需要去去身上的酒味,他喝了一碗豆浆。

一个前夜进宫面圣,一个即将进宫面圣。

两个皇上,一大一小。

两个人,一大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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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一下,本文架空朝代,只是用的明代背景。

所以洪武十五年驾崩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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