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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烛火,艰难地照亮了狭小的地下室。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可即便如此,这些简陋的家具也将这个狭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两个男人坐在凳子上,一人满面愁苦,一人表情冷肃。
一个妙龄少女裹着血迹斑斑的被单,躺在硬木板床上痛苦地低吟着。她正是不久前与姬家姐妹血战至重伤的爱丝翠德,她显然没有得到哪怕最起码的救治。
因为对教廷而言,反正最后都要将她处死,再用药物或神术去治疗她的伤势,实在多此一举,是浪费的罪行,索性就丢在那边不管算了。
另外两个男人,其中满面愁苦的那个,自然是胡安神父,而另一表情冷肃的,则是一个手掌兵权、实打实的大人物。
此人身形魁梧,铠甲森然,背后还背着一把足有寻常人高的双手大剑。他正是贫苦骑士团的大团长,效忠教廷的四大骑士团之一,本部驻扎于中国南方。
“杰勒德,真是麻烦你了。”
胡安端起矿泉水瓶,抿了两口,随后放下,轻轻递到杰勒德的面前。
大团长居然还真的没有拒绝,他接过那瓶看上去就很寒酸的矿泉水,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然后放回到桌子上,长叹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与面前这两人有关。
姬家已经正式向教廷提出了外交警告,要求教廷严肃处理胡安的拐卖与贿赂行径,停止在吴王治下的一切间谍活动,撤走所有来自罗马的神职人员。
如若不然……兵戎以劝。
假如姬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教廷那边就有办法周旋,只是这次的整个行动姬家蓄谋已久,在对方提供的如山铁证之下,教廷已经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是打是和,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得做出决定。
如果只有吴王一个敌人的话,教廷完全可以慢慢调遣兵力,凭借殷实的家底消磨掉本土作战的优势,再用总数庞大的护教军淹没吴王的军队。奈何诸夏七王虽然纷争不断,但是面临外敌态度却很一致,这也是他们不至于被各个击破的关键所在。
胡安追捕科伦娜失败更是让事态雪上加霜,教廷即将陷入剧烈的动荡之中。
宗座的意思是……和。
所以,杰勒德只带了一队亲卫就过来了。他与胡安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起在北非沙漠里抵抗过如潮水般涌来的邪教徒,他欠胡安一个人情。
“没什么麻烦的,只是一个处分罢了。”杰勒德摇了摇头,他望向躺在床上咳嗽的爱丝翠德,“你确定要为了她这么做,哪怕你身上的神父袍可能都没得穿?”
“我确定,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些特质……某些我们已经失去的特质。”
胡安眼神温柔地看向爱丝翠德,褐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决然。
“一个所谓的神兵而已,就这种无法控制自己力量的残次品,扔到非洲战场甚至都活不过一个月。高层那帮家伙为了做出这么一个残次品,究竟干了多少恶心事?”
对于胡安的执着,杰勒德显然并不能理解,但他也没有要劝的意思。毕竟自家兄弟脾气有多倔,他再清楚不过了。
“杰勒德,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最后和她说两句话。”
掸了掸身上的神父袍,胡安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爱丝翠德走了过去。
杰勒德沉默了一下也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前,把手按在门把上,沉声对胡安说道:“胡安,我虽然发过誓,无论怎样我都会还你这份情。可如果你求我的事情有违道义,我是不会帮你的,相反,我还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你。”
“这件事情,我觉得你没做错。”
一口气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杰勒德没有等待胡安的答复,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砰——”
门被用力关上了。
晶莹的泪珠从胡安的眼角滚落下来,他抬手擦去了泪珠,跪在爱丝翠德床前。
“愿主的光辉照亮你前行的道路,孩子。”
胡安的掌心有璀璨无暇的白光闪现,照亮了昏暗的地下室。血迹褪去,衣物复原, 爱丝翠德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我做错了什么,神父?”
面色仍旧苍白的爱丝翠德幽幽转醒,她昏迷之中曾多次转醒,对于自己如今的境况也不算是毫无头绪。
“为什么要惩罚我?”
这一声声令人心碎的询问,让胡安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你什么也没做错,没有人能惩罚你。”
胡安轻轻握住了爱丝翠德纤细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被绑缚于胶衣之下,遍布深深的勒痕,到现在也没消去。
“我懂你的感受。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信仰的一切其实都是错误的,自己存在的意义被不容质疑的高位者无情剥夺,明明自己是那么的忠诚……”
抚摸着那头白金色的长发,胡安感慨万千地对轻轻啜泣起来的少女说到。
“明明自己除了虔信以外一无是处、一无所有……我们只能依赖神……”
随着胡安一句句说下去,爱丝翠德终于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模样,这种感觉是她这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
“呜呜呜,神父……神父……”
爱丝翠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下去了,她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爱丝翠德,在我看来,你不应该这么痛苦。”
胡安忽然笑了笑,他轻轻地拍了拍爱丝翠德的肩膀,神情温和地说道。
“为、为什么?”
爱丝翠德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她哭红了鼻子,可眼中还透着期盼。
“因为否定你的是人而不是神。”
胡安这句话说的很轻,但却在爱丝翠德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可……那是教宗大人啊?”
爱丝翠德咽了一口口水,她还是本能地抵抗否定教宗这个权威象征的行为。
“你知道吗,爱丝翠德,否定我的不是教宗也不是主教……”胡安先是满脸的悲戚,接着就转化成了欢欣的笑容,“而是我所信仰的主啊!”
“什么?”
爱丝翠德呆住了。
主……主直接同胡安神父交流了?这怎么可能?
能够与主交流的,只应有教宗一个人啊……不,也有例外!
爱丝翠德突然想起来在教会历史上明确记载的,一个品德高洁的牧师曾经宣称自己听到了主的声音。假借神意是种不可饶恕的罪行,他被送入烧热的铜牛中蒸煮了三日,最终竟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成功地将主降给他的旨意传遍大地。
“难道说,神父您……”
遥想起胡安神父的一言一行,爱丝翠德对自己的猜测愈发坚信了起来。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胡安含笑点了点头,他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您请问吧。”
爱丝翠德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仍旧很虚弱,没法使用能力。
“主是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是。”
“主是不是唯一的神?”
“是。”
“那么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是不是主?”
“……当然是。”
“哈哈哈哈哈——很好!”
胡安大笑着为爱丝翠德的答案鼓掌致意。
“只要你正确地向全知全能的我主的名讳祈祷,她就会解答你的疑惑……听好了,她是亘古谪居于虚境的伟大存在,创造万物的慈悲者,这世间一切正邪力量的主人——”
胡安那双明亮的褐色眼眸的一角,映射其上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白色的翅膀逐渐沾染上黑色。他咧着嘴,发自内心地愉快着、欢笑着。
爱丝翠德无意识地轻声重复着胡安的话。
……
杰勒德半闭着眼,在一楼门口静静站着,耐心地等待胡安出来。
终于,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是胡安的脚步声。他睁开双眼看去,老友的脸庞上又攀上了许久未见的笑容,看来胡安真的很喜欢那个脆弱的残次品。
“已经说好了吗?”
杰勒德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他看了一眼胡安的背后,没有人跟出来。要是她也跟出来那就麻烦了,毕竟时间以及不多了,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她已经不会再为信仰而感到迷茫了。”
胡安走上来拍了拍杰勒德的背,一高一矮两个人并肩朝外面走去。
“那就好。”杰勒德沉默了一会儿,又用比较轻快的语气说道,“往好了想,你们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嘛,你可能也就停职一段时间……”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当然了,我是说我和小爱丝翠德。”
胡安说着,忽然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扔到地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动作优雅地擦拭着自己手上的鲜血,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是什么东西?
杰勒德又走了几步,他回头望去,脖子却像是生锈了一样迟钝。
那团血淋淋的东西大约有一个拳头大小,即使被扔在地上,还不断地跳动着,简直就像是没发现自己被掏出来了似的。
心……脏?
杰勒德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他捂着胸口,突如其来的痛觉几乎让他快要抑制不住地哀嚎起来,一大捧鲜血就像是泼洒出来那样,止也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流出来。
“噗——”
嘴里也吐出一大口鲜血,杰勒德怒视着将手帕重新放回怀里的胡安。
“你……不是胡安,你是谁?”
胡安的两侧眼角又有泪水夺眶而出,奇怪的是他虽然好像是在哭,眉头也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嘴唇却勾起了一抹令人浑身不适的怪异微笑。
他歪了歪头,轻而易举地躲过杰勒德骤然拔剑后刺出的一道剑气。
“砰——”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脚踩在了剑尖上,将沉重的双手大剑整个踩在了地上,木质的地板在狂暴的炸响声中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屑划开了他的脸庞,但是并没有血流出来。
杰勒德的垂死挣扎就到此为止了,他伤的实在是太重了。
“你可以叫我代言者,一个普通的好人。”
代言者一边说着,一边扯下了脸上薄如蝉翼的面具,不光是他的样貌,就连身形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将面具撕碎成无数碎片之后,他高举双手,用力地把面具的碎片抛洒向天空,室内就像是下起了一阵晶莹的雨。
在这阵晶莹的雨中,代言者大笑起来,轻盈地转着圈子。
“啊,连别人的自我介绍都不听完,真是个不懂礼貌的家伙。”
因为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代言者收敛起笑意,又看了杰勒德一眼。但很可惜,他已经死了,只有双眸之中的恨意还在熊熊燃烧。
那柄双手大剑也微微向代言者的方向移动了少许。
“我猜你要问为什么吧?仅仅是畏罪潜逃的罪名太轻了……还不足以彻底斩断她与教廷的联系。这么纯粹的真信徒你们不珍惜,我就代替神子大人收下了。”
代言者耸了耸肩,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嬉皮笑脸地自言自语道。
“无论是那只小吸血鬼也好,还是姬无首豢养的狗也好,一个个真是有够笨的。”
“没有我一路在后面赶着,不是连罗马也出不去嘛……”
代言者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脱下那件不太合身的神父袍,他看都不看一眼,顺手就从鞋柜的夹缝中抽出一个包裹,拿指甲尖划开以后,从中掏出一套新的衣服。
他也没什么讲究地胡乱套在身上,就这样消失在了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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