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时分。日已入,夜将席。
打更的更夫一般只在入夜后才开始出来巡夜,他们会拿着竹梆子或铜锣,按着时辰敲击相应的次数和节奏,以告知人们现在几时,比如现在打的是落更,锣声一慢一快,连续敲三次,紧接着再托着丹田用大嗓门喊出现在的时辰。
“戌时已到!收工归家!”
“别人收工归家!咱才刚上岗呢……”同行的另一个更夫调侃道。
“没办法,吃什么饭办什么事……说好了前半段我来喊,后半夜你来!”
俩更夫一人一句地唠嗑着,沿着商客街渐渐走远,随着收摊关铺的人都去尽了,张铭也低调地退进巷子里,暗中观察着街上为数不多的来往者。
他主要注意身材跟他相近的男性过客,或者高他些的都会留意,毕竟对方能假扮成他,外貌穿着暂且不论,起码他得是个汉子呀!关于外表方面,他反倒挺无所谓,衣服嘛,说换也就换了,只要这贼是个人,会点身手,换身白衣翻进欧阳府的高墙这并非难事……如此说来,那些个大爷大娘的也是十足的轻率了!分明只有那人翻进欧阳府这一个目证,就敢报官拿他定罪,这未免也太过盲目了吧?
但无奈,群众就是如此,尤其当他们人多的时候,哪怕再错误的思想也会聚少成多,最终演变成名为世俗成见的大山!张铭深知自己斤两几何,逆世之洪流这种事儿不适合他,尤其当他们以狂涛怒浪之势向你奔来时。
当人们以正义自居,你的立场就只能是恶!无所谓你本性善恶,争斗的发起者从来都以大义举旗,就如这世道就像赌博一般,我赌大,你就只能赌小,直到最终一方胜为王、一方败落寇!
有人不服天命,穷尽一生逆流而上!有人莫得大志,便只能够顺流而下……
他?他只想站在岸上看着水中浮沉交替的江山,洁身自好!他并无逆天改命的大志,也无屈身附庸的想法,如果非要找个合适的比喻的话——他想成为那根稳定地杵在洪流中间的定子!
……咳咳、想得有些远了!
糯米在他耳旁拉拉扯扯,似在提醒何物?张铭这才将走神拉回来,并且两步踏墙,借势伸手攀住隔壁一处房顶,跳到瓦顶上隐着。
路上走的没有,那就是瓦上飞的了!否则那贼还能从地底下钻过去不成?
“别急,慢慢等吧!会来的。”张铭稍稍安抚了下急躁的松鼠,将上蹿下跳没个静态的糯米捏起来,放回肩上的包袱袋里。
糯米不情愿地把头缩回去……突然,它猛地伸颈!抬起身子警戒周围,圆圆的耳朵警惕地接收着来自某一方向的细微声响。
“……来了!”几乎同时,张铭也表现出了相同的反应——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地踏着瓦顶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不至于无法识别,那声响正沿着街逐渐向这里靠近!
动静愈来愈近,当他最终经过相隔一个瓦顶的时候,张铭已经把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啊哈!守到你了!”他突然一个虎跃跳起!一脚踩在檐脊上,指着那正好经过他面前的贼人喊道。
那贼人明显吓了一跳,而且吓得不轻,他不曾想过张铭会守在这种地方……就为了吓他一吓?
亲眼见到,跟张铭想象中的差不多,贼人包着一身全黑的夜行衣,有黑布蒙着脸,脑袋也裹得严严实实……他甚至觉得那夜行衣底下是不是还垫着保暖用的内衬?
贼人一见到张铭,明显有些慌了,立马加快了奔逃的速度!
张铭不可能任由他跑路,自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的存在后,他便即刻追赶了上去,一边追一边高声呼喊道:“你丫跑不了了!!”
商客街两边的沿街客栈多数是两层,偶有矮楼隔在中间,黑衣人顺着屋檐滑下去,消失在矮楼隔层上。张铭疾步速奔上去,通过对其逃跑走向加以预测,他跑到檐角上便往右侧一跃而下,那贼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屋顶上。
一般情况,在商客街这种直线路线上,要甩掉一个人几乎不可能,他势必会趁机进入商客街侧复杂的坊区以逃脱追捕,方才凹下的一段房顶正是绝佳时机!
黑衣人的身手可以说相当不赖,除非迫不得已,他几乎不会在房顶上出现,眼下满月东升,月光对于潜行服而言可不是那么的友好!为了逃避月光,贼人甚至只选阴影的地方逃窜,像是一些重楼的二层阳台、以及屋顶的背光面,凡是阴影繁盛之处,都能成为他的藏身通道。
张铭不仅白衣显眼,在黑暗中也难以观察到那融入夜色的夜行服,可谓百般不利!
“……但是,野兽的眼睛可不惧黑暗!”当他嘴角提起一丝自信的微笑时,虎牙毕露!接着往上看去,张铭的双眼竟骤时爆出了淡淡的金光!不止如此,他的瞳孔暴缩!视线紧紧锁定住了前方的黑衣人,随即身影暴起!狂奔的疾步甚至快了近一倍!
黑衣人身运轻功,从瓦顶翻到二层,顺势一脚踢开防盗作用的隔层木板,跃进内室,正准备往另一边逃出。突然!身后传来了木板碎裂的巨响!黑衣人惊讶地回首——刚好看见张铭将厚达二指的木板活活撕成了两半!黑暗中一对凶狠似虎的眼瞳仿佛燃烧着金色的怒火!
他瞥了一眼另一边的距离,以及木板是置放于室内,由外而内,可以借由将木板上下嵌槽踢松,进而入内。可由内而外,木板有着门框在外的限制,远不如方才那样简单,仅凭靠踢技,他能像身后那家伙一样,一击踢碎厚重的木板么?他不敢再回头看那双眼睛,再这种狭小而黑暗的空间内,他感觉自己随时会被那怪物扑食!
……没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黑衣人突然加速!黑暗中隔着桌椅腾空跃起,使尽全身力气踢出一记飞身腿,木板应声碎成了两半!只不过跟张铭碎的方式有些不同,是沿着木痕由竖对半劈开的。
成功踢碎木板后,他心中松了口气……如果刚才来不及逃出那个房间,没人知道他身后那头狂暴的野兽,究竟会对他做什么?!他具有徒手击碎那木板的力量,是否也能徒手将他拦腰撕成对半呢?那场景太过恐怖,他甚至没敢接着往下想,只敢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
反观身后,张铭还是像块膏药似的穷追不舍。既然甩不掉,那就……别怪他卑鄙了!
张铭内心大喊可惜!方才就差了那么一丁点,他在黑暗中能看清黑影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他飞舞起来的头带,他几乎都拽住那头带了!没想到木板突然被破!他被飞溅过来的木屑迷了眼睛,这才让他侥幸逃了。
但没有下次!若再让他逮着机会,必将其生擒!
追着黑衣人逃窜的方向,张铭翻过了一座又一座二层高楼,对方似乎打算借由高低落差的不断交替,从而给他创造更多的盲区以供逃脱,然此举对于张铭的作用不大,他现在的双眼同真的野兽相比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除非他人间蒸发,否则五百步内一切活动的物事,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就在下一座屋顶翻过,张铭眼前的视角突然明亮了许多……楼下成排成列的火炬,其势浩荡,宛如一片行走的火海!
举着火炬者一听头上有动静,纷纷高举火光,将张铭的嘴脸照得通红,夜色早已全无作用,底下的人实在太多了!足有百来人左右,他们一见到张铭,即刻全体喊道:“大伙儿!捉——贼——啦——”
“不是这么倒霉吧……”张铭瞥了一眼西市方向,发现还有一对人马高举火炬匆匆赶来,那批人是傍晚刚替他贴过通缉令的那群衙门捕快……有没搞错?这么晚了还加班?!
“上弩箭!弩箭!”啥?!等一下!你们民间哪来的弩啊?这不是军器么?张铭开始还难以置信,直到底下的百姓真的拿出了数架轻弩,而且全都提前上好了箭矢,箭在弦上,就差食指一扣!
“靠!!”面对如雨点般飞来的箭,张铭也不得不暂且回退,他连忙攀上最高的瓦顶,翻过背向街道的那一面,刚抚平了情绪,眼中燃烧的金光也逐渐褪去,可没想到!另一边居然也被这群民众占领了!好几个人举着火炬站在二层阳台上,满带怒色地看着他。
“贼人在此!速来围擒……贼人往西北方向逃了!快传!西北方向!”阳台上的火炬手大声传递着消息,而街道外面的群众则接收消息往张铭逃窜的方向追捕!消息传递得无比迅速,张铭此刻从猎人变成了彻底的猎物。
一整夜!他都在逃亡的途中东奔西走——一直到天亮,雄鸡啼鸣的第一声起,那些民众总算暂时放弃了对他的追捕……而他则躲进了一处茅厕里,一直到外边再听不见人声,方才敢出去。
“……可恶啊这小老贼!居然阴我?!看我逮着你的时候不……”肚子此时很不识时务地叫了两声,“算了,先找点吃的吧……还得先乔个装。”
……
另一边,欧阳黎明带上了林山,展开了他自己的调查。
他昨日申时先是去了趟官衙,表示想要问下报案者的详情,但是衙门口的守卫衙役不让进,也不肯给他传口信,就单这一件事儿,弄到天日将斜,最终还是心灰意冷地回来了。
今日得重新确立下调查的方向!首先报官的人……昨日群众赶在巳时找上门来,在欧阳府待了近一个半时辰,而县衙距离欧阳府,骑马最少也要半个时辰光景!葛大娘一行人巳时上门,一直到接近午初才离开,而捕快几乎午正时分就到了,除非他们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马过来!方才有可能做到,可那群人游手好闲,根本就像是上一幕的人退了,他们便在后台接着出演下一幕的戏角一般!
肯定是有人早就去报了官,而且几乎可以确定,报官者不是他们所熟识那些街坊邻居,而是另有所图者提前安排的!他便是要从这一点入手,顺藤摸瓜摸到幕后去!
既然衙门靠不住了,那么只能动用些非正当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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