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耳边似有水声潺潺;睁开眼,视野正处于河滩准确地说是在河中心的小岛上。
眼前架着一口简易的锅,锅里热气腾腾地煮着鱼。
我没有过分的惊异,我的思维恍惚而混沌,一切行动都好像照着一面镜子进行。我熟练地烹调着那条鱼,动作十分僵硬。虽然“僵硬”不是形容熟练的词,要形容应该用得心应手之类的词吧,但是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像是一台机器照着设定好的程序行动。
我其实应该奇怪于我为什么身处此地,然后为什么要烹煮这条鱼。我不喜欢吃鱼,且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会碰它们。其次是烹调,我对这一项技能根本一窍不通,更何况是在这野外的环境下。那么视野背后的我是谁?我无从想这些,我是谁?在干什么?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只是僵硬地做着手中的活,然后招呼着什么人,视野还停留在锅中,所以也看不到是谁。
入眼走来一个女孩,不是很高,穿着浅绿色的衣裙,很长的头发垂下了肩头,因为迎着阳光,我只能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向我跃来。我虽然很想看清楚,但是手中的活还不能停,我给鱼淋上一层鲜亮的酱汁,点缀上几丝奇异的绿色,盖上了锅盖。
待那个女孩走近了,我掀开了锅盖,就像一个拿了小红花乞求表扬的孩子,好像是要夸耀自己的作品。我更加笃定这不是我,好奇怪,我在哪里?这动作的僵硬感并没有消失。
“鱼的尸体……”耳旁的声音轻柔而稚嫩,“我”干着整理的活,突然感到手指有一瞬间是失力的,手里抓着的器具险些滑落。我惊讶,这句话怎么能够用平静悦耳的语调说出来。
可是惊讶的人是谁,是我,没有错,但也不是我。
突然视野猛地一偏,是“我”的转头,她的面容在我眼中突显。我之前好奇的想法一下子变成了惊喜和畏惧,有一股未知的心理融入了我的思维,诞生出这近似矛盾的感觉。而这股心理,不是属于我的。
我不会欣赏什么女态美,从过去到现在都一样,但是我知道眼前的面容是会让人心动的。清秀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光洁的额头,带着稚气的小嘴……我甚至还看到她发际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感觉年龄会比我小些。
我试着去感受,感受实际站在那里的“我”是什么感觉。其实不应该称“我”,而是用“他”来解释比较恰当。
他仍是一动不动,好像是被什么怔住了。我感到有一丝不对劲,按理说这时的目光应该是诧异甚至可能带有怒意。我感觉眼睑和瞳孔并没有比平常扩得更大,反而缩减了,这样所显示的目光更带有一种虚无的感觉。我仔细地在他的目光中寻找焦点,他似乎是在注视她的眼睛,那女孩没有被注目的不适感,也没有多余的感情。这眼睛里藏着什么吗?我也打量起来,她的眼睛和上述提起的一样是大大的,这是我的第一印象,或许还要提睫毛很长这种旁根末枝的细节。但在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我对目光这一细节的变得敏感起来。她的目光十分清澈,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我还未分析这柔光所包含,他的视线就移开了。
“你和我…不,和他很像。你叫什么名字?”他好像不是故意说得语无伦次,相反,他的话语很沉稳,那种僵硬的成分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有点炸毛了,嗯,炸毛的是我,不是“他”。我一直认为视野背后的人不是我,可我明明白白地听到了,不会有错的,这是我自己的嗓音。这是梦,还是哪里?我的意识有一点恢复过来了,其实就在我产生出想看看她的念头的时候,它就已经回来了。
“岚青,山风岚……”声音依旧平静。
他的嘴角微微撅起,虽然很轻微,但因为是我,所以能够发觉。
就像置身在一个电影的画面,没有错,就像是一个体感游戏,但真实,如梦的真实,既熟悉又陌生。
“你是住在植谷吧。”这不是一个问句。他的视线没有移动,不过我能感觉到女孩好像突然颤了一下。
“植谷可是青氏族的聚居地,不过在八年前的变故之后,植谷就没有什么人居住了。”
植谷曾是青氏族的聚居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能那时我还小吧,不,这不是真实。在《基本法》的保障下,有聚居地的可能简直少得可怜。先不论青氏族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下一代也不可能一致地选择“青”为姓。不过八年前的变故,可谓人尽皆知,那时城市地上和地下的部分基本一致,然后就突然作出了城市主体往地下发展的决定。之后地上的人口、各个机关部门就渐渐向地下迁移,这个过程其实是很缓慢的,到了最后几乎把能够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不愿离开的人,和被废弃的楼房。我家也是在那个时候迁入地下的。关于迁移的原因,政府只是说为了集中发展。可大家似乎都不怎么愿意相信,甚至有传闻说是因为地上核实验失败导致泄漏。可在地上留守的人,还是生活得好好的,大家也就放弃了推测,把地上当成了一个方便的郊游地点。在我印象中,植谷仿佛是一直被荒废的地方,我看过一本书介绍过植谷的现状,说那里寸草不生,鸟不拉屎之类的。好像还有环境监测报告显示那里不适合人类居住,而他却说她住在那里么?。梦里的“我”说出的话,搞不清楚,有点怀疑,作为梦这是不是太真实了。
“不是这样的,‘青’是我自己选的……”宛若过了很久,那女孩突然说了这句。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不过在说话的气息间好像隐藏着激动与我不知道的事情。
想要控制,说出什么样的话,却是徒劳。
“是这样的吗?一切的选择,任何的行为,都是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而成为必然。包括你,也是在我的引诱下说出了那样的话。”
“就算没有人影响我,我也还是会选‘青’的,”少女的脸颊涨得通红,平静的语调变得义正言辞“这不是受谁的影响,而是我内心怎么希望而已。”
她是谁?也没有见过,我是不会梦到人的,从来如此,甚至连自己也不需要,这是谁的梦。
“呐,果然你和他很像。”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一边说着,一边操河边走去,河边的卵石更加光滑。翠绿的螺蛳从没入水底的水草上爬上来,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水流缓而浅,但对于一个螺蛳来说还是很深的,水上的世界是怎样的?它应该会好奇吧,它应该会伸出脑袋来打量吧,可是即便隔着一层透明的水和外层稀薄的空气,这个世界还是因为折射而变得不真实了。
他继续往前走着,冰凉的河水没过了他的脚踝,泛起的层层清波扭曲了他的倒影。我曾经一度怀疑,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只能是我了,枯槁的脸庞,干得发灰的头发,这虚弱身躯所发出的目光,已然垂垂老矣。
他取回一个净水的装置,它呈一个圆筒状,表面散发出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走回来之后,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杯子,倒了半杯水,递给那个坐在地上有些生气的女孩。然后用类似回敬的语气说,“喝吗?这是河的血液……”
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惹别人生气要道歉啊,道歉。不要这么油腔滑调,会被别人讨厌的。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越变越暗,好像坠入了一个深渊,而后又越变越亮,越变越白。后来我睁开眼,四肢尚未被唤醒,眼前仍是惨白的一片,那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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