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单亲家庭，一个母亲独自抚养一个儿子长大，尽管我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但我也很清楚我的母亲有多辛苦。父亲在我八岁那年跟一个女人跑了，跟母亲吵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但其实我既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种事的发生，因为父亲是个人渣，总是对母亲又打又骂，所以我擅自以为父亲离开了之后母亲会稍微轻松一点。
然而并没有。
家庭状况变得越来越差，没了父亲就意味着我们家庭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光凭母亲那一点微薄的工资是没有办法养活这个家庭的——虽然这个家庭只有两个人。
母亲也时常在我假装睡着的时候偷偷拿纸巾擦眼泪，看着曾经跟父亲幸福美满的合照哭个不停。
那种喜欢打女人的人渣，有哪个女人会比母亲这样爱他啊。
我无法对此感同身受，所以一直佯装不知。但想着为了母亲，我至少也应该有能做的事才对。
至少要上个好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能抬头挺胸地让母亲骄傲地笑出声，这样的话母亲至少也会幸福一点。
但情况在我上高中那一年发生了变化。
母亲生了重病，说是过劳成疾引发肾衰竭，无法再继续工作了。不要说工作的事了，就连活下来都很困难，因为想要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都需要一大笔费用，凭借家庭的积蓄没有办法坚持下去。
钱，我需要钱。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逃课去打工。
老师不知道这件事，在我逃课了一段时间后把电话打到了母亲那边去，在某一天放学后回到病房，我永远没有办法忘记那一个傍晚母亲极度失望地对我流着眼泪咆哮。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啊”——当然知道，母亲每天工作都会熬夜，直到凌晨才回家也是家常便饭。
“为什么不去上学”——因为想要赚钱，如果不赚钱就没有办法坚持下去，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办法。
“老师都打电话到我这里来了，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知道啊，但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会在打工的闲暇时间尽量保持及格的学习程度的，所以没关系。
母亲咆哮了不知道多久，最后痛哭了一场。
我只能在心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徒劳无功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但是我明明知道除了打工之外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我却刻意没有去做，这是我的不对。在这种时候，应该放下自己的尊严吧，只要有钱的话，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去见了那个男人，我的亲生父亲，我的人渣父亲，抛弃了我母亲的混蛋。
尽管看见他的脸我就想吐，但我还是低声下气地发出了请求。
然后被拒绝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你的妈妈早就离婚了吧。”
他这么说着，冷漠到我难以想象他跟我母亲之间曾经有一段美好的爱情。
我早就知道的，求这个人渣父亲绝对没有好结果。然而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之间他又开口了。
“但是如果你想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怎么样？”
那个男人嗤笑着说道，绝对是别有所图，但是为了钱，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是向这个男人屈尊这种事，我也不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吗？所以只要有钱的话，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从高中开始，我成为了职业玩家，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成为了一名平凡无奇的职业玩家，每天从早到晚，辍学打游戏，在各个游戏里辗转，从最底层的职业玩家开始做起，竭尽我一切所能地向上爬、向上爬、向上爬、向上爬……爬到了或许是连我都开始满意了起来。
我也是能为母亲做一些事的，自从能为母亲勉强赚到足够的医药费的时候，我就不再是母亲的拖累。
在那时候，我做的一切都不过分，没有耍任何小手段，堂堂正正，做着能够抬头挺胸地让母亲骄傲起来的工作。
每天回到病房的时候，我都会向母亲报告我的工作内容，因为是游戏，所以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都会告诉母亲。最开始的时候母亲觉得玩游戏没前途，但后面等到我赚到钱了，母亲才正视了我的工作。
“虽然妈妈不知道职业玩家是怎样的，但是唯有一点是所有工作都通的——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无愧于心才行。”
母亲这样跟我说道。
“好。”我回答道。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就这样成为母亲的骄傲，一步步向上爬，成为顶尖的职业玩家，成为家庭的支柱，让母亲不再做那些累人的工作。
“对了，妈，最近游戏有搞一个团队竞赛，我在公司里组建了一个战队……”
无论我说什么母亲都对我微笑着，温柔地看着我。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就好了。
我从来都没有如此渴盼地许过愿。
——但是就连这样的小小的奢望好像也不能被神明允许，那个男人——给我提供了职业玩家这份工作的父亲，仿佛是为了嘲弄我似的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五十万。这些足够治好她的病了吧，只要替公司做一件事，这笔钱就是你的。”
那个男人说出了他想让我做的事——参加比赛，然后拿着公司给的情报一步步获胜，在恰当的时机淘汰掉冥王星战队，最后再在恰当的时机退出比赛。
“如果你不做的话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要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我提供给你的，不做的话就滚蛋。我看你最近是过得太安逸了才忘了你的初衷吧——当初说只要给钱什么都能做的人是谁？”
只要有钱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当初我的想法，但是母亲的话语却仍然萦绕在我耳边。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好，我做。”
……对不起。
我见到了我的队员们，每个人都兴奋无比，这些都是公司选**的不上不下的职业玩家们，如果这次比赛能取得好成绩的话，这对他们来讲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机遇。
足以改变他们身为职业玩家的一生。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这支战队从组建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他们注定要在这场比赛中失败。
我在最开始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们，没有任何隐瞒。
原本20人的战队，有5个玩家愤怒地离开了，剩下还有15个玩家留在了队里。我没有问他们理由，因为我根本问不出口。
“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为什么放弃职业玩家的尊严做这种事”、“为什么……”这类问题我已经没有资格得到答案。
因为我是一个最糟糕的、最差劲的队长。
对不起。
……
“这样啊，原来还发生了这种事啊。”
素衣听完了我那不值一提的或许在她听来根本很平凡的故事，点了点头，由于是被斗篷遮住了脸，所以连我也不知道她现在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作为我少有的听众，我稍微有点在意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听完之后觉得如何，是不是有起到打发时间的作用呢？”我微笑着问道。
“打发时间……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素衣不解似的歪了歪脑袋，“我还没有这么恶劣啊，拿别人的悲惨经历打发时间什么的，我根本做不到。”
出、出乎意料地认真回复我了。
我稍微有点被吓到。
“呵呵，不用这么认真也没关系，反正我也只不过是为了我的卑鄙手段找一个借口罢了。”我耸耸肩，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结果素衣却意外地说道：“不是这样吧，你不是也做出了反抗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使用了威胁手段……明明只要隐瞒住自己拥有情报这件事就能够轻松获胜，也不需要背负那些骂名，结果你们还是威胁了我们。”
都说了是威胁手段了，这样还算堂堂正正吗？
我苦笑了一声。
“我可以认为你在那时候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吧，如果不做这种事就会被公司开除，母亲的医药费也没有办法支付，所以只能选择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哦，如果是我的话，我恐怕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吧。”
这个女孩的话让我心头一颤。
虽然看不见素衣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正在用跟母亲差不多的温柔的微笑看着我。
“你没有准备隐瞒你有公司内部关系的事实，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这却是你能做的最后一丝挣扎吧……我稍微有点佩服你呢。”
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她完全说中了，我心里最后的一丝挣扎，对那个混蛋父亲的唯一的反抗行为，被她看穿了。
她那温柔无比的话语，就好像母亲一样温暖。但却没有办法消除我的罪恶，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我无法成为令母亲骄傲的存在，如果这件事被我母亲知道的话，或许我又会被臭骂一顿，然后母亲会再度用那种极度失望的眼神看我。
此时此刻，在温柔的素衣面前，我内心的罪恶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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