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了。
不出意料。
和俞晓分开后淋着雨回到离学校不远的出租屋,又在浴缸里泡了整整几个小时。
走出浴缸的时候天黑了水冷了,无处不在的寒冷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即使再裹上毯子也感觉身上已经没有温度了,瑟瑟发抖着缩在床上,可就算打开了空调选择制热也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或许这样单纯来自内心的寒意要比身体上的冰冷冷得更纯粹吧?
可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东西了。
新搬进来的出租屋里没有体温计没有应当常备的退烧药,所以我只是喝了整整一大杯热水之后就忍着发烧带来的痛苦和虚弱艰难地爬到床上躺了下去。
身体像被禁锢在熔炉中,眩晕和灌了铅似的沉重感一波又一波袭来,伴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高热掠过全身,即使是躺在厚厚的毯子下都感觉难以言喻的难受。
痛苦,折磨,虚弱。
眼前的天花板泛着令人作呕的苍白,没有开灯的小屋阴暗而狭小,不远处忘了关的卧室门透出一大片死寂的黑暗。
我微微把扒开一条缝隙透出视线看过去,那片黑暗中却似乎有什么怪物在张牙舞爪,随时都会冲进来将我吞噬殆尽。
害怕。
身为男性时从未恐惧过的黑暗却在此刻如此鲜明地透出恐怖的氛围来,就只是凝望着而已,脑海中就好像已经跃出各种奇形怪状恐怖的怪物了。
我咬紧了牙,却感觉使不上力气,伸手把毯子重新盖过头,然后在被窝里摸索着找到新手机,打开屏幕。
清冷的光芒亮起来了,瞬间驱散不少的恐惧,我深深吸了口气,打开QQ,想要找个人聊聊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可打开好友列表,大片大片的空白却突兀唤醒了我那被高烧折腾糊涂了的脑子——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QQ好友了。
用了十几年的QQ号已经被我亲手注销,伴随着那曾经的联系人社交圈子一同被我封印进了不可再触及的地方,所以那些曾经带给我过欢笑泪水感动的最亲密的陌生朋友……已经都来不及和我说再见了。
已是永别。
我退出了QQ。
身体上不适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明显了,尚且还残存着的理智提醒我如果我再不采取什么遏制病症的措施,那我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可这样……不更好吗?
不知为何居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可这样的想法刚一生出竟然就如同海藻般滋生蔓延爬满整个心房,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对啊……相比于这样活着,倒不如真的去死……死了就可以忘记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就不必再纠结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只有灵魂的存在多好啊。
多好。
可耳边却突然浮现起老妈对我说过的话:
“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够想清楚,小梓,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人活着比什么都好吗?
即使是像我现在这样的,只把继续活着视作是一种折磨的人……也依然是活着比什么都好么?
可活着本身难道不就是一切苦难最大的源头吗?
我不明白,高烧的眩晕和迷惘笼罩着我的思维,只是稍微动动脑子就感觉像即将炸裂一样痛苦。
那就放弃思考好了。
把一切的对错交付于上天,让他来决定一切的结局就好了。
我略微掀开了毯子,挣扎着在黑暗中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摸索之前放上去的水杯,然后用力抓起杯身,但身体使不上力气,手一滑“咔啦”的破碎声便溅落了满地。
之前一直很喜欢的,陪伴了我几年的杯子寿终正寝了。
算了。
床边的水和碎玻璃覆盖了一片,我也再没有力气去清理,只能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像个白痴一样面无表情。
充满了全身的是疲惫和虚弱,甚至已经到了连只水杯都拿不起来的程度,即使是在有生之年十八岁的记忆中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知道体温到了多少度,只感觉自己的大脑逐渐混沌成了一片,已经有些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即使是把手放在冰冷的床头柜桌面上也只不过能够感受到模糊的凉意。
大概……我就要死了……吧?
我想象着裹着破破烂烂黑袍手握镰刀身缠锁链的死神在阴影中一步一步缓缓前来准备收割我的灵魂,竟然没什么害怕的,甚至几乎幸福地笑了出来。
回首一生,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八年,但已经享受了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同龄人所不能领略到的风景,也算不亏了吧——唯一可惜的事情是没有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没有遇到过那个让我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的她,也没有品尝过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美食。
其他就没了吧?
愧对父母,即使他们对我寄予厚望,安慰我“人只要活下去一切就有可能”……可老爸老妈啊,你们的乖儿子已经活不下去了。
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但脑海中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浮现起某个家伙那张令人感到高深莫测的脸。
大概……也许……在还能够弥留在人间的时间里,我还能再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重新摸索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打开拨号。
那个家伙的电话号码……那串铭刻在DNA中的数字……
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去,心情也随之莫名忐忑起来,直到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我才终于松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熟悉到了极致的数字。
原来删除了通讯录没有任何用处,俞晓的手机号根本就已经被我一个不差地铭刻在了心底最深处。
苦笑。
我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嘀——”
清脆的提示音。
一瞬间提心吊胆,像在高空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紧张忐忑的心情溢满全身,就连握紧手机的那只手都忍不住用力起来。
可那边瞬间接了电话。
“喂?”
传入耳中的是冰冷到了极致的男声,不带一丝感情。
脑海中巨震,一开始组织好的语句突然都散落满地,我咬紧了嘴唇,全身传来近乎麻痹的感觉,胸腔鼓动着可仍然像缺氧一样窒息。
“我……我是白梓。”
终于说出来了,第一句话。
稍微轻松了些。
可耳边的听筒中却再未传来什么声音。
我颤抖着把手机挪下来看着手机屏幕——还好,俞晓还没有挂断电话。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舞台摆好了,人也在台下坐好了,就等着观看我的“表演”?
可大概这也是我自己应得的结局吧?
我想着,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说,“真的……很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要法律干嘛?不要说对不起,那是万能无耻句——我也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没用的。”
沉重的一击。
我完全无法反驳什么,只能默默忍受,甚至只能选择主动剖开自己的胸膛露出心脏让他用刀子戳着。
“我知道说对不起已经没用了,”我轻声说,“可还是要说的,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
“你心里难受关我什么事?”
“就算是不关你的事情……”
可俞晓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冷了下来:
“不关我的事情?不关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对我说?你是脑子有毛病还是吃饱了撑得慌给我打电话?贱人就是矫情?”
“滚!”他说。
一柄利剑贯穿了我的身体。
剧痛,无法言喻的痛苦,即使是在高烧下混沌迷茫的身体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痛苦。
身体抽搐着缩成一团,泪腺再也控制不住,雾水在视野中覆盖,凝聚,顺着脸颊淌下又沿着重力方向流进嘴里。
是苦涩的咸味。
可我还能说什么!
我……无话可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泣不成声,传入到耳中的声音已经混浊成了一片迷蒙。
我疯了一样道歉,可却像石沉大海一样再也得不到回音,即使俞晓还没有挂断电话,可大概也已经对我够失望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了吧?
还应该坚持么?
我问自己。
坚持下去吧,不管俞晓有没有听,至少让自己在临走之前不留下太大的遗憾。
我回答自己。
于是,我使劲咬着嘴唇,一直到大脑因为那剧烈的痛感和口腔中弥漫起的甜腥味清醒起来才终于再次缓缓开口:
“俞晓,不管你听没听……对不起,这个世界大概已经不适合我继续生活下去了……我这个只会给人带来痛苦和烦恼的家伙大概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资格了。”
不知为何内心突然平静下来,我甚至嘴角能挂起笑容来了。
“那就再见……还有……”
“祝你好运。”
我轻声说。
在黑暗中挥手,我挂断了电话。
脑海中其实酝酿了许多许多的话,一点一点连缀起来足够写满一整张A4纸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说出了这几句。
已经没有力气了。
全身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床上,再也不能挪动一点点。
抬头,窗帘勉强能够透出一点点月光,可很快就不知道被什么遮挡住了。
就好像真的有死神拖着镰刀在窗外窥伺一样。
我笑着。
越来越疲惫,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那就这样吧。
“再见。”
我对自己说。
闭上了眼,黑暗扑面而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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