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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宫直治
  • 2019-08-06 15: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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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咖啡厅里,对面的是木下的母亲和稍稍上了年纪的老警官。

这之前我曾经见过木下的母亲数次,只是如今妇人已与我印象中的大不相同,鬓角开始泛白,眼眶红肿,显是不久前刚刚哭过。皮肤倒是保养的好,只是没有之前所遇见的生气,面相也不如上次见面来的那么清晰。

无论如何,苍老的气息终究已经悄然来临。这一点是完全无法预料的,有些人年过半百仍然有着赤子之心,不显疲态,更多的人却做不到这样。木下母亲的苍老使我更加清晰地认清这一点:无论如何,人都是要迎接死亡的。

人的老去不禁使人心生同情,同我刚刚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样,坐在我眼前的妇人,她也才刚刚失去自己的儿子。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脆弱的母亲,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我心想可能她远比我所想的更爱木下。即使他死得比预料中还要干脆,可仍是会有人因此而受伤,我不是想责备死去的朋友,只是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木下的母亲委托我去京都收拾他的遗物,本该这样,因为他写给我的信也是这样嘱托我的,并要我去取他留下的钢琴。只是为何不让双亲帮忙前去收拾,这点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木下连自己的租处居所都不让他们进入。

“这点我们也无可奈何,但还是选择尊重他的遗愿......只是......只是若是他有什么东西留给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够把它们带回来。这一点无论如何也需要您的协助。”木下的母亲诚恳地请求我。

“哪里?理所应当的小事而已。”我这般回应。

“在信里所说,京都的住所也是全凭你处理,若是想接着租下去,也看您的意愿。同他所愿,私人物品一切都任由您处置,只希望您能够好好对待那架钢琴。”

啊,那架钢琴,木下在京都打了一年勤工买下的钢琴,他最后还是留给我了。我不知晓这其中有怎样的含义,只是隐隐约约感到责任的压力。莫过于说他买下钢琴之后的数日,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一氧化碳中毒自杀,他的尸体也应当是靠在钢琴的键身上,我虽不忌讳接触死者的遗物,但如今那东西上,应当是沾着木下的血与灵魂。

他想借由他的死向我诉说什么呢?

之后木下的母亲又向我请求了几件事,我一一承诺下来。而后一直旁听的警官询问了我关于木下生前的数个事迹,我如实回答。当他询问道木下的自杀动机的时候,我也只能一概说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情,间接性的原因虽不能说一无所知,然而直接性的原因我的确并不知晓,就连他寄给我的信里也压根没提这个。

待到快要告别的时刻,我询问她是否曾教过木下弹钢琴。闻言片刻,老态龙钟的妇人又一次红了眼眶,她说确实如此,并为此感到些许的后悔。

我那时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再次用这双眼睛目睹到他人的悲伤,我突然觉得这事并不与我全然毫无干系,然而就算是对死去的好友的补偿,我也只能说一些他人听了并不会愉快的话语。他虽在这边的世界上活得不幸福,但在那边却说不定能够开心地生活下去。

看着木下母亲渐渐苍老的背影,我想确实如此。有些东西一旦离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是对于我,对于木下,还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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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下的自杀最终定了案,本就没有疑点,这点我比仍何人都要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畸形的灵魂在这世间最后的挣扎罢了。只是失去了木下,我的心情也自然沉入谷底,就像是内心的支柱又有一根崩塌了。我曾想一并轻易地追随他一同去了,然而却并不容易。想总是比做更快生出一切,所以行动总会慢上片刻。或许我缺少的仅仅只是一个契机,但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抛开所有的决心。于是得过且过,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我终究需要一个全新的环境。继续待在青森这个充满着回忆的场所,我便连呼吸都逐渐觉得痛苦不堪。花费了两天时间的考虑,我决定搬去京都。恰好大学在京都也有分校,办好转校手续就能够直接去分校上学,不必另作他谋。

那边的房东很快打电话来询问我是否要继续租用木下曾租过的房子,我犹豫了片刻,便立即答应了。这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有益。一来房东那边本就因为名声问题很难再租给陌生客,我帮他一个小小的忙也是无关紧要。况且,对于我,也有想要留在那里确认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好在全新环境重新开始生活的决心。这样一来,我似乎与当时离开青森的木下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就像是木下的存在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我占掉了他本来所该存在的位置。即使他就这样死了,也就像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个世界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我讨厌这种感觉。

后来我告别家母,坐上出发去京都的新干线。青色的田野在我的视界中缓缓后退,山的背影融入苍蓝的天空中,直至再也看不见。我吃着火车上提供的带着一点苦味的列车便当,心中自然而然地怀着离开故乡些许忐忑。在我身上,有什么事物正要发生某种转变,我所能确信的唯独只有这一点。

行程总体并不漫长,大约也就数个小时的车程。我坐在车厢中后部的靠窗座位上,视野还算开阔。右侧坐了一对夫妇,还有一个十岁开外的小女孩,明显是一家人结伴出行,还带了只黑色的小猫。小猫尚不足手臂的长度,躺在小女孩的手上,拨弄着一只乳白的线团。

修剪过的爪子很漂亮,小猫拨开线团的线头,然后再拨回去,拨开线头,又再拨回去,如此重复。我从未见过动物一只如此专注于做这样一件毫不起眼的事,我对它逐渐生出一种类似于崇敬的感情。一来,我惊叹于它能够如此顺利而融洽地融入普通的人类生活,虽然它看起来仅仅只是无聊,才在随意的打发时间。再者,我在它身上感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存在感,然而要我指出是哪里,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仔细一想,或许是我在这悠闲的家伙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艳羡的思维,然而这艳羡的思维到底是来自于猫,还是出于我自身,我自己也无法判断。

那时夏天就要过去,车站的月台前栽种着几株枫树,下了车,抬头望去,深绿色枫叶的边角已经开始逐渐泛红。天空有些昏沉,明亮的正变向黯淡,夜晚将要来了。在嘈杂的环境中,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寒冷包裹住我的身体,但一刹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走出车站,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一股怀念感。向远处眺望,四周都是不认识的景色,霓虹灯亮在眼前所见的各个角落,梧桐沿着街道的两侧一直向视野的尽头蔓延。不远处隐约浮现曾在电视中见过的京都大厦的轮廓,如同印象中一样壮观。

我按手中的便条寻到木下租房的地址,有够偏僻,但是因此租金也相当便宜。木下手里的钥匙应当仍被警局保存着,我手中的是房东寄给我的备用钥匙。说是备用,其实和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房屋坐落于一片小而茂密的树林的背后,是一栋有些年纪的平房,与隔壁共用一个院子。院子里栽种着许多盆栽植物,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有几尾锦鱼,体型不大,还都是鱼苗。院子虽然不小,但因此也并不觉得空旷。

带有壁炉的宽敞的客厅是房子的中心,一架宽大精致的钢琴放在玄关的不远处,一旁就是餐桌。餐厅与厨房比我想象地要小一些,但于我一个人来说则是绰绰有些。客厅东侧是卫生间和浴室,北侧有一间储藏室,连通后门,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书架上堆满旧书,大多是川端康成,尼采和马尔克斯。

书房推门出去便是阳台,阳台空间不小,径直延伸出去,同卧室连通。没什么遮蔽物,视野比想象的要宽阔很多,向左则能清晰地看清邻居家的阳台同卧室的一角。对于毫无遮掩的空间纵深,我稍稍感到有些不太习惯。

家具,电器,餐具,卧具等生活用品大都一应俱全,便连烧火用的薪柴也堆放在院子偏僻的角落里。从房东那里得知,只有木下这栋平房里还保存着壁炉这种古老的设施,是房子上一任主人拜托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的。隔壁似乎并没有壁炉,而是接了暖气。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过不多久壁炉说不得要被拆除。我不由觉得可惜。

地址虽然偏僻,好在网络还是相通,我置购了新的书架和唱片机,还有一叠老唱片。木下搜罗了不少日本和美国的黑白旧电影碟,堆放在书柜中间的某一层上。客厅里也有电视和播放机。

大多个人衣物与生活用品还有一些用不到的电器都寄回给木下本家,卧室的衣柜只留下一个。书柜保持原样,又过了几天,我于青森寄出的书也到了,满打满算的两箱书,太宰治,欧亨利,菲茨杰拉德等等。箱子堆在餐厅的角落,没有放置的场所,于是购买新的书架就被提上日程。

新买的书架放置在原本客厅的电视柜处,这样就不显得空旷又不拥挤,唱片机置于餐柜上,离茶几并不远。茶几也被我换成了小型的——与其说是茶几,不如说是课桌更为贴切一些。

去周围转了几圈,认识一下环境。原本准备拜访一下住在隔壁的邻居,但是邻居却恰好不在家。买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红豆饼,去到附近的公园。我坐到沙坑旁边的长椅上,一边看小孩玩耍,一边慢慢把手里的红豆饼吃完,一直到傍晚夕阳坠下。

很多事其实无关紧要,但是身体还是驱使着我的思想在行动。我向来不喜欢出门,像这样子的闲逛说不定也还不错。在这时我察觉到一件事:一方面,我的生活已经彻彻底底地结束了,一方面,我的生活又正要迎来崭新的开始。

一个人独居时很少做饭,大多去便利店随便吃些什么,或者买一箱泡面回来。

煮饭往往麻烦,泡面就会方便许多。我似乎对于煮方便面这件事情有独钟,下锅以后,细心地切好火腿片,煮好鸡蛋,开文火静静等待。这时我打开唱片机,放披头士的《Abbey Road》,独自料理,独自装盘,独自享用晚餐,并不说话。我渐渐在宁静中感受到一股独特但又无法形容的美感。这是在日常生活中无法轻易抓住,又极具规律性的美。

有时读书读到凌晨,窗外蝉鸣若隐若现,我想,这或许是平成最后的蝉鸣,大概再过数个日夜,它们也终将死去,尸体沉入泥土,化作这个夏天最后的休止符。时间永远也不会回来,生活也是一样,正如木下离开了这座城市,而我又来到这座城市。

合上书本,远处的黑暗的天空深处隐约有光亮起来,云层也正在逐渐变得愈发明亮,风声呜咽漂泊,太阳将在不久的将来升起,而后隐于时空的迷宫里。我内心隐隐约约有一丝明悟,或许我会在这里遇见什么,如同死去的蝉的躯壳,某种不可知的美正被孕育着,并且将要破壳而出。

终于,夜晚马上快要过去,清晨就要来了。

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再更加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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