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床位在靠窗边。
听护士说,他本来的床位是靠门的那个方向。
靠门的床位挺好的,无论是护士搀扶着下楼透气,还是出门上厕所,都离得近,都挺方便。
可老爷子不干,他非要挪到离门最远的窗边。
我到了三楼,看着一排病房一筹莫展,我面前有个小护士,搀扶着一个颤巍巍的大娘,两人走向厕所,没过一会儿小护士就出来了,疲惫地叹了口气,站在门口玩着手机。
我上前问:“不好意思,请问韩艺文在哪个病房?”
小护士看我一眼,指向了刚刚搀扶着大娘出来的那个病房,说:“怎么才来啊,在病房里呢,靠窗那个床位就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她点点头,走进了她所指的那个病房。
房间里有着一股病房特有的味道,那种老人身上的体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在房间里挥之不去。
老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起床了,有的唉声叹气,颤巍巍地穿鞋,按铃叫护士搀扶着出门,上个厕所。有的捧着老人机,形单影只,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表情茫然,好像是希冀地盼着什么。
我看向病房靠窗的尽头,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来,打在一张床上。
我径直朝那床走去。毕竟是病房,我走起来也算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老爷子没注意到我来了,无所事事,一直盯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大医院门口那个茶蛋摊位。
我把果篮放在床头,说:“老爷子,想吃茶叶蛋了啊。”
老爷子闻言顿时一呆,急忙转过头来,可看着我的脸,表情又是一怔。
老爷子,估计把我当成老韩了。
我看清他的脸,忍不住心中一酸——
老爷子以前一直说自己年轻时风流倜傥,梳着小中分,据说帅气感无人能及,可此时这个年少时莫须有的帅哥,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他的脸色是一种怪异的灰白,整个人像是风中残烛一般。
我又想起老爷子以前总爱站在镜子面前,一脸惋惜地摸着自己的头发,说年轻时那叫一个乌黑茂密,还为此买了不少生发产品。此时那头发也因为化疗掉光了,一根不剩,光秃秃的,甚至能看见他头顶的老人斑。
老爷子看了我好半天,突然从被窝里伸出手,照我脑壳啪的一个爆栗。
我一时间懵了,抱着脑袋说不出话来,老爷子嘿嘿惊笑起来,道:“我还琢磨呢,我正想出去透透风,正愁没人扶我出去,你小子就来了!赶紧的,扶我起来!”
老爷子从被窝里支愣出一只枯枝似的胳膊,我摸了摸他的胳膊,心里琢磨,也不太懂这个术后要如何调养,瞎逛能不能逛出事来。正好那小护士搀扶着老大娘回来了,那老大娘颤巍巍地坐在床沿,翻身缓缓上床,小护士又开始捧着手机玩,我想了想,试探地说:“小姐姐,我领老爷子出去透透风了啊?”
小护士看了我一眼,继续看手机,说:“去呗。”
我看了她一会儿,把老爷子从床上搀扶起来,病床旁边放着一架轮椅,我把轮椅搬了过来,老爷子明显挺开心,乐呵呵的,我把他扶上轮椅,攥着把手,也笑道:“老爷子,咱上哪逛啊,躺多长时间了,你有啥想要的不。”
“咱看着逛!”老爷子威风地一挥手,说:“走!给我买一兜子茶叶蛋!”
一众人见老爷子双手扶上轮椅,乐呵呵地环视病房,就跟皇帝上早朝俯视文武百官一样,病房里的老人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我看了眼那护士,还低头玩手机,她扯了扯嘴角,也没说什么。
我记得化疗过后不是都得喝粥吗,哪见过有人吃茶叶蛋的,但我一看这护士没什么反应,只当是没事,就笑道:“走嘞!不过老爷子,咱光吃茶叶蛋不齁啊,想喝点啥不,过会儿给你买一斤茶叶,对身体好!”
捧着手机的老人把手机放下了,听这话,悻悻地抬头看了一眼,说:“老韩啊,你孙子可真孝顺啊。”
我一听抽了抽嘴角,老爷子的孙子现在还在家呢——人都变成孙女了,想来也没法来啊。结果老爷子根本不在意,换上一副傲然表情,就跟骑马大将军一样:“那可不!快,小陆,得儿驾!我要吃茶叶蛋!”
我又抽了抽嘴角,这是把我当骡子使啊,我转着轮椅,缓缓把老爷子推向门外,说:“老爷子,等我明天来,在给你买点龙井茶,我把我家热水器搬来,放在床头,您没事就泡茶喝吧。”
老爷子一听我明天还来,乐了,大手一挥:“搬!”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妥,语气软下去,说:“算了,你小子就爱吃方便面,要是把热水器搬来,方便面没热水也吃不了,你不得饿死了。”
我被这一句话气笑了,说:“咳,没事,楼下还有个麻辣烫店呢,还能愁吃不上饭了怎么的……话说老爷子,咱过会儿不喝点啥啊,花茶啥的……”
老爷子想了想,说:“给我买瓶冰红茶吧。”
我一听又抽了抽嘴角,抬头看向护士,结果她没什么反应,还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还时不时笑上两声,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小姐姐,术后饮食有什么禁忌没,我可真买冰红茶了啊?”
护士抬起头,淡淡地瞥了我俩一眼,又低头玩着手机,说:“他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一声不吭推着老爷子往门外走。
老爷子像是没听见一样,脸上还带着笑容,时不时还骂老韩两句,说这小子怎么成天不来,过了一会儿,又自己给老韩开脱,喃喃道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没准过两天就来了。
我听着老人唠叨,没吱声。
我俩坐了会儿电梯,出了楼房大门,这医院挺大的,环境也不错,大早晨的空气也很清新,太阳也升起来了,也不至于很冷,老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惬意地眯着眼,看着天空。
我推着轮椅,笑呵呵地说:“老爷子,过会儿还想吃啥啊,哎,要不咱吃肯德基去啊?”
老爷子没吱声,若有所思地带着笑容,笑道:“肯德基……小风小时候爱吃那个。”
我听老爷子说到老韩,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话,推着老爷子往前走,却像是有什么说的,埂在了喉咙里。
老爷子笑眯眯的,说到老韩就打开了话匣子,话变得多起来:“小时候,小风这孩子可聪明伶俐的,还乖巧……这是菩萨看我可怜,施舍给我的宝贝孙子……”
我不吱声了,老爷子继续说:
“有一年过年,趁他爸妈出去见亲戚,不在,就缠着我,‘爷爷,我要吃肯德基,我要吃肯德基’,我领他吃过几回,那都是啥啊,炸土豆丝,倆大馍夹块炸鸡肉,还有可乐,那都对身体不好。”
老爷子脸上笑意渐浓,我推着他,听他一直说着老韩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没话说,只得跟着笑了笑,说:“那咱吃茶叶蛋吧,对身体好。”
老爷子点点头,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五张红腾腾的票子,点了点说:“吃完茶叶蛋,咱俩就去吃肯德基,我这辈子都没吃过,就啃过俩薯条,过会儿我去尝尝什么味……”
老爷子把钞票往身后递,我苦笑着推回去,道:“老爷子,不用你花钱。”
“拿着,我花不完了。”老爷子摇摇头,想了想,他又说:“给你的压岁钱,拿着吧。”
一说到压岁钱,老爷子又委屈地嘟囔道:“小风这小子,在忙也得来看看我啊,这钱本来还打算给他呢……”
老爷子枯枝一般的手向后伸着,还捏着几张票子。
我过年也没去看过亲戚,父母也都在国外,我突然意识到,我今年二十岁了,这枯枝一般的老手递过来的钱,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压岁钱了,而我,估计也见不到这个老人几回了。
我沉默了好久,盯着这几张红腾腾的纸片,接到手里。
刚出来的时候,我把手机的电充满了,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锋少应该起来了,我说:
“老爷子,您说吧,今儿个你是想吃法国鹅肝,吃松露,哪怕是吃老虎肉,吃大象腿都行……您想吃什么,跟小陆说,我给你弄来。”
老爷子摇摇头,说:“我想吃茶叶蛋。”
我本来想管锋少借个几万块钱,今天照死里吃顿贵的,结果老爷子就好这么一口,我也没辙,只得推着他走向医院大门口。
茶叶蛋摊是个挺面善的老大妈,搅了搅锅里的汤汁,早晨没什么生意,见我俩走向大门,也看了我俩好一会儿了。我推着老爷子走到摊边,递过一张五十的,笑道:“来五个。”
“好嘞。”大妈笑了笑,找了我四十五,麻溜地从摊上捡起一个大塑料碗,用塑料袋套上,拿汤勺盛了五个,把碗递过来。
我接过碗放在摊上,伸手剥开一个茶叶蛋,带着大料味的茶叶气息扑鼻而来,我细心地剥着蛋壳,把茶叶蛋递给老爷子。
大早上没什么车,医院对面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裹着外衣行色匆匆的路人。
老爷子接过茶蛋,轻轻尝了一口,脸上露出笑容。
我也剥了一个茶蛋吃着,这茶蛋还不错,蛋清富有弹性,蛋黄也软嫩,不沙口。我要了一勺料汁,浇在蛋黄上,就着酱汁吃了一口,茶香和料香特别浓郁,吃一口唇齿留香。我小时候就很爱吃茶蛋,带着茶料香的味道,总是和微冷的早晨很衬。
茶叶蛋这东西,在鸡蛋用白水煮完出锅,蛋清最嫩的时候,敲壳得碎而不脱,这样入味才透彻。而且茶叶蛋在料汁煮,不仅不会老,而且越煮越入味,在外摆摊跟家里不一样,摆摊就得一直煮,为了保温,入味入得也更透一些,我自己在家就做不出那种味道来。
我琢磨着自己在家做茶蛋,下回再来,给老爷子带一兜子,我一边吃,扭头笑道:“老爷子,好吃吗?不够我再买十个?”
老爷子一脸认真,盯着茶叶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也没搭理我。
而我只是随口一问,就转过头去,看着街道对面的风景。
半晌之后,老爷子的声音响起:“好吃,真好吃啊……”
老爷子的声音特别小,像是能被风刮走,在微风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而我吃着茶蛋,总感觉早晨风沙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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