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这几个月的每个夜晚,书房里的灯开到最大,为的是利用亮光多少起一点醒神的作用。
钢笔尖在墨水里蘸了蘸,对着面前翻开的书卷,米拉捏着金属笔身的右手却悬在粉纸页面上,手肘撑在桌子边沿一两分钟过去,也终究无心下笔,只好旋紧了钢笔盖,将摊开来的大部头合上。
真是的,难得有空可以温习一下以前作伴的学术书籍的。仰起头,藉由椅背顶部顶着后颈压过去的重力。
买下这套两卷本西斯蒙第的《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时候,王室顾问还只是在卡斯蒂利亚大学筹备博士论文选题的在读生。
这套书是在读了作者那本《政治经济学新原理》以后才决定买来的。
原本读西斯蒙第的书不过是聊作参考,加之作者虽是波恩人,但祖籍却在伦巴蒂诺,算得上半个同胞,在异国他乡读起来也有几分意思。
只是一旦读到“从政府的事业来看,人们的物质福利是政治经济学的对象”,心中便有一股带着血液炽热的浪潮涌动着,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然后就在大学城的书店里等了一个月,买下了这套为《政治经济学新原理》引用大量历史和现状论据展开辩护而编写的书目。
不过硬要说的话,这个新世界也就只留了一扇窗子的程度。
毕竟所学教材的主流观念一直都是根据不列颠尼亚帝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所倡导的自由经济,像这样的学术观念也不过是近年来才陆陆续续地出现。
真正读完西斯蒙第、蒲鲁东还有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差不多快拿到政治经济学博士学位的时候了。
或许是盯了太久头顶的吊灯,明晃晃的鹅黄色光亮搅得视线有些离散,刺激得眼中微微有泪光闪过。
模糊了的双眼中,仿佛数年前博士毕业答辩的场景又一次发生在面前。
因为是西大陆,不应该说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名校,所以博士毕业的答辩可以说是一时菁英济济满堂,无论是主持答辩的专家教授还是负责和自己讨论的答辩委员会都非等闲之辈。
立于一众命世之才围绕的中心,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有人在站上去的那一刻开始就紧张不已。
原本能够在卡斯蒂利亚皇家大学就读博士,就证明自身的实力已是出类拔萃了,而在这群堪称西大陆新一代青年顶尖的人中,最后顺利通过的也只有六成不到。
而在众口非难之中依旧可以锋芒毕露的,自然不是渊深如海便是才气似潮涌。
米拉所在的这一届则是深受重视,不仅是因为他们这一届担任导师的人物皆可谓时代翘楚,更是由于不少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展露出了惊人的才华。
米拉也是这被期待的人之一。
遵照答辩的规则,米拉那篇讨论如何通过国家刺激经济以两全市场效益和国民福利的论文在半个月前就已经送到了在场评审者的手中,引起的声音既夹杂着不满,也听得到对于这份才气的赞赏。
而对于米拉来说,在开始之前这些人做如何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讲完之后。
我要让所有人都认同自己的大胆设想。
建立在数量过百的资料以及数十次私底下的假想模拟之上,是如此的一份自信。
而在听到一个又一个多少都有所准备的问题以后,舌头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一般,抑或疾风骤雨慷慨陈词,时而云淡风轻娓娓道来。
梦回彼方,好不容易才醒还此岸,嘴角原本无意识勾起的弧度里忽然添上了怅惋苦涩。
如果就那样留在卡斯蒂利亚的话,自己完全可以沿着学者的道路前进下去吧。
双手往后把椅子一推,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窗户面前。
月儿正圆,月色正浓,银色的花朵开在夜空黑色的叶片间,仿佛可以听见银铃清脆的声响。
只是倏忽间云一飘过,便顷刻枯萎。
恰如现在的爱莉和自己所处的境地,即使暂时可以风光无限,只要出现什么意外,转眼间便会胜负易手。
而要想解决这一切,方法唯一,那便是壮大实力。
当然米拉可不想像陆军大臣那样逢人便收、来者不拒,最后闹得内部矛盾重重反而束缚了手脚。
所以,挑选人选的时候才会那么的慎之又慎。
反过来说,被挑选出来的人,在米拉看来就是必须拿下不可。
既然选择了辅佐爱莉的这条道路,就必须取得胜利,就必须让事态发展如自己所想所料。
这是建立在充分觉悟、情真意切之上,米拉现在的愿景。
然而,或许唯独在说服子爵加入这一点,自己不能替爱莉运筹帷幄了。
理由惟一,自己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有把握可以依靠计谋来打动对方。
所以只能够像是现在这样徒然为之牵挂,而无所事事。
在玩弄阴谋欺诈的方面处于下风,自己作为谋士的意义也就瞬时荡然无存,如果强行为爱莉出策,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直接地往刀口上撞,把至少现在立场为反陆军大臣的子爵最后推到对立面。
而和这家伙为敌,实在是米拉所不愿看到的,因为那样着实是太累并且太过可惜。
米拉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子爵的场景,至今尚觉胆寒。
但愿爱莉那边可以顺利吧。
云开月现,水银般的光亮凝在朝向半空的眸子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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