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杉悄悄踢了踢躲在身后的槐树鬼。
“当初，我们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眼前的鬼军，只论鬼数，恐怕就有近千之数。青杉无论怎么看，也不觉得当初的三鬼贤，是孤家寡人单挑了眼前的大军。
“听说，我们也只是听说而已，您知道的，小的们都有宵禁令在身。”两只老鬼谄媚的笑了起来，语气浮夸。
“听说，当初龙鬼大人、狐鬼大人、魈鬼大人你们，知道鬼营大军擅自夺取人身的消息之后，都是直接上门拜谒鬼营十将，勒令鬼营释放活人降军。然后，因为意见不合，大人们就和鬼营大军交战起来，从鬼营一直争战到大王禁宫之前。当时，整个三途城的街道都因龙吼震动起来，狐鬼大人的狐火照亮了大半个三途城，魈鬼大人更是一人割下了五个鬼将的头颅。听说，大人们没有帮手，就你们三人，吞灭了鬼营十将中的八将八营，直到鬼判大人出面求情，才留下牛头鬼和马面鬼二营将士维持三途城秩序。”
“谣言止于智者。”
青杉握紧了拳，运起龙鳞甲缓缓覆盖身躯。
感受着几何倍数增长的龙之力，哪怕流淌在身躯中的元气如雷霆暴虐，江海翻涌，甚至给青杉一脚就能将地面震塌的错觉，但他依然觉得，眼前军纪森严的鬼军，不是以一人之力能够敌挡的。
但是，既然有三鬼贤无双割草这样的故事流传，至少说明，当初的三鬼贤，确实曾经直面眼前的鬼军，并且获得了胜利。三鬼贤能够做到的事情，集三鬼贤之力于一身，并且与龙鬼完全一体同心的他，没理由连其中一支鬼军都应付不来。
青杉对面的鬼卒们，见青杉忽然运起龙鳞甲覆盖身躯，皆是齐齐后退，满脸惊骇，仿如惊弓之鸟。
唯有扛旗的鬼卒队长屹立不动，它喝止了手下的惶恐，对着青杉抬手抱拳，随后拔起地上的鬼旗，率领着鬼卒们归向鬼营大军。
鬼卒小队归队之际，鬼军大部同时抵临，它们于火坑前齐齐止步，与青杉隔空对峙。
鬼军停步之后，一只红眼乌鸦忽然从中军方向飞来，落到领头的白色鬼马头上，鬼马当即仰天长嘶，瞬时间，原本一言不发的鬼军，立即箭上弦，刀出鞘，甲片铿锵声连成一片，威严肃穆的将刀锋对准了青杉，剑拔弩张。
上千鬼军，虎视眈眈，漫天乌鸦环飞，窥视着青杉的弱点。
气氛无比沉闷，大战，一触即发。
青杉长出了口气，松开拳头，利爪如匕首般从五指刺出，青铜龙鳞完全覆盖了身躯。
街道之中，百鬼环伺，龙鬼屹立于中央，如雄狮盘踞于群狼之中。
鬼军进入备战状态之后，一时间却再无异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青杉，仿佛是在恫吓，又仿佛，在等着青杉露出弱点。
青杉身后，原本和青杉站起一起，气焰嚣张的槐树鬼，一边悄悄看着青杉，一边偷偷摸摸开始后退。
青杉从鬼军的目光中察觉到了槐树鬼的畏缩，当即回过了头，伸出龙爪一把**树鬼树干中，将槐树上的两块鬼面活撕了下来。
“龙大人饶命啊！我们只是.......”
青杉根本就不给槐树鬼再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口龙火吐出覆盖鬼面，把两块面具抓在手中活活煅烧。
“你们违反宵禁，虐杀活人，本来就罪责难逃，现在竟然敢当着我的面临阵脱逃，视我如无物。要你们何用！”
槐树鬼就和酒肆的哭丧鬼一样弱小，没哀嚎多久，就在龙火咒之中彻底失去了生机，不再动弹。
青杉随手丢下两块鬼面，它们还没到落到地上，虚空中立即伸出了两只白皙的手臂，将它们扯进虚空消失。
月见的手臂，肆无忌惮的在众鬼和青杉之间活动，而鬼军众鬼却视若不见。
众鬼静静地看着青杉杀死槐树鬼，没有动作。但是，虽然它们依然阵列森严，却终于有了一些变化，是青杉想要看到的变化。
鬼卒们的面具上，明显出现了畏惧的神情，甚至，它们森严的阵型都发生了些微的错乱。
这正是青杉想要看到的！
虽然原本就不准备放过槐树鬼，但是至少，青杉原本是不想在这里杀死它的，只是他没想到牛鬼率领的军队这么强大，还对他，或者说三鬼贤怀有敌意。如果任由槐树鬼在他面前后撤，那么对面的鬼军很可能认为他害怕了，从而发动进攻。
作战，士气从来都是关键。
从槐树鬼和青杉一起站在鬼军面前时，它就已经不再是个人了，而是青杉的爪牙属下，它的后撤，并不再只代表自己的意愿，同时还会被认为是他的软弱。
察觉到鬼军们的士气不再高昂，青杉直接一口龙火吐出，喷射到还在燃烧的火坑中，炸出一个更大的坑洞。
“气氛好像有些尴尬，我放个烟火给你们看一下。”
两个龙火咒在火坑中堆积，温度陡然攀升，高温烧灼得坑壁炽红，火花四溅。
事发突然，因为畏惧从坑中溅飞出的火焰，鬼军的前锋齐齐后退了一步，前军撞击后军，令整个鬼军的阵列发生了更严重的错乱。
仿佛是察觉到了青杉恐吓鬼军的意图，中军方向突然传来低沉的牛哞，随后，鬼军猛然向着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向中军的通道。
“龙鬼！许久不见，吾辈都以为你们已经去见阴天子了。未曾想，你们竟然还活着。”
通道尽头，低沉如牛的嘲讽声远远传了过来。伴随着它的嘲讽，四周的乌鸦聒噪的鸣叫了起来，发出仿佛嘲讽的讥笑声。
“彼此彼此！”
青杉毫不畏惧的向前踏步，三两步越过火坑，径直落在鬼军中央的通道上，昂首阔步向中军走去。
两侧壁垒森严的鬼军，就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之水，此刻，青杉感觉仿佛化作了摩西，沿着中央的旱地，一步一步返身回到了追击的“法老”御驾之前，直面这位残暴的王者。
领着数十万平民的摩西不可能也不敢回头面对法老，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但青杉会，因为他是不死之身的孤家寡人。任何怪物，都不能让他畏惧退缩。
牛鬼的车驾位于中军，是一辆青铜战车，由四匹黑色鬼马同拉，上面有赤色华盖，驭车的鬼卒重甲披身，一手驭马，膝前横剑，而牛鬼，就躺在战车上，神情悠然地看着青杉一步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牛鬼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最后从战车上正身起坐。
“龙鬼！停下！”
“你太紧张了。”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愚承认，是吾辈太小看你们了，尤其是，竟然让魈鬼近身。”
“我人很好说话的，最讨厌打打杀杀了。你放心，我只是走累了，想坐一下。”
牛鬼并不接话，只是在战车上远远望着青杉，仔细打量。
趁此机会，青杉也得以仔细打量古代传说中的牛头。
牛鬼并不像青杉一开始想象的那样，长着一个大牛头，他和他一样，有着人的肉身，穿着白衿青衫，腰上佩戴着白壁琼琚，束发玄冠，手中执着一卷竹简，看起来就像是个儒家士子。
让人能一眼看出他身份的是，他脸上戴着一个牛脸鬼面，面具五官凶厉，额上接近两耳的地方长着两只白色犄角，耳朵像是牛耳，同样是白色的。整个面具，以白色为基调，绘着黑色线条的五官。
从面具下露出的白净皮肤，以及牛鬼气度不凡的仪态看来，摘下面具，他大概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就声音是个减分项。
“你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你变弱了啊，龙鬼。”
两个人异口同声，随后，同时沉默。
“你继续。”
“汝先说。”
他们刚开口，却又一次同声一意。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片刻后，气氛开始变得凝重，青杉有些不耐的微微翕张了一下鳞甲，忖度着要不要试试出其不意，制服牛鬼。然而，他马上看到，牛鬼竟然也在悄悄摸向身边的剑鞘，似乎有着和他同样的心思。
两人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同时停下了遐想，气氛一时更加尴尬了。
“有意思！”
“有趣！”
青杉叩击着自己的面具，不由得佩服起当初的三鬼贤来，一个牛鬼都这么难对付，而当初的三鬼贤，竟然只三人就战败了十鬼。
短暂的沉默后，青杉首先开口提议。
“现在，我们有必须为敌的理由吗？”
“暂时.......似乎没有。”牛鬼点了点头。
“那关于棺材铺的吊死鬼这件事？”
“吾辈早就知道了，但是我等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们不是很喜欢管闲事吗，那就交给你们了。”
“我势单力孤......”
“在下相信你们。”
“相信你妹！”
“???”
没有借到兵卒，如青杉所料，不过，没有因此和牛鬼开战，倒也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青杉并不是真正的龙鬼，和牛鬼全面开战，大概率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就算想走，因为牛鬼有乌鸦群作为侦查，恐怕也不是那么好离开。
虽然月见说他已经是不死之身，但是青杉并不想轻易品尝死亡的味道。
狭路相逢，谁进谁退？虽然，青杉和牛鬼两人都因为没有把握而不再开战，却这却还是个问题，面子问题。
青杉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牛鬼没有动作。
因为不确定牛鬼的想法，青杉没有再退步。
牛鬼仿佛猜到了青杉的想法，也主动后退了一步。
随后，牛鬼轻轻挥了挥手，鬼军行动起来，双方都开始徐徐后撤。
“真是刺激！”
青杉从来没想过他也有这一天，像赵子龙一样在千军万马之中孤身进出。
就在这时，从后撤的鬼军之中，青杉猛然发现了一个异常之处。当即，他停下了脚步。
青杉仔细眺望，才发觉确实没有看错，在牛鬼军队后军羁押的成群恶鬼之后，居然夹杂着一些活人的身影。
牛鬼所在的中军之后，就是后军，由大批身穿铁甲，手持铁戈的鬼卒用枷锁羁押着大批面具恶鬼。而在被锁住的成群恶鬼之后，还有数十上百个活人被鬼卒们围在中央，用绳索绑着，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
青杉的注意力，之前被牛鬼吸引，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些活人的身影。
“龙鬼？”牛鬼见青杉停下步伐，同时挥手令鬼军停下了脚步。
“他们是怎么回事？”
青杉冷冷的伸出了手，指向被囚困的活人们。
活人们看起来都是学生，数十上百个人，除了几个成年人，都是穿着蓝白色运动系校服的少年少女，全是满身狼藉血污，神情茫然，夹杂着仓惶恐惧。
牛鬼看了看身后的活人，并没有隐瞒之意。
“鬼门关即将大开，阴间和阳间将要重叠，三涂城已经和一座中学重叠了一次，这些学生就是那时候进入了三涂城中。本大人秉公执法，当然是要把他们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
“那为什么要绑着他们？”青杉对牛鬼的话并不完全相信，甚至莫名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之处。
牛鬼看上去文雅，但按槐树鬼死前所说，可是有着率领鬼卒夺取活人肉身的劣行，会有这么好的心肠吗？
牛鬼似乎对青杉冰冷的语气感到不悦，语气同样冰冷起来。
“不然怎么样？松开他们让他们四处跑吗？见到我们的活人，吓都已经吓死十几个了，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把这笔账算到吾辈头上，再以阴天子的名义杀掉我等！”
“你们有劣行在先。”
“有理！甚好！汝等这么爱管闲事，就由阁下来照顾他们吧。恕本大人不奉陪了。”
牛鬼冷言说完，拂袖挥手，命令看守学生的鬼卒们松开了绳索，随后押解着罪鬼们继续向后退去，整个鬼军，没有丝毫不舍。
青杉感觉更奇怪了，牛鬼的决断做得太干脆了，前倨后恭，反而更显得诡谲，仿佛刻意在掩饰什么。
牛鬼前一刻还恃武倨傲，想要和龙鬼较量一番，眼下却只因为他些许的怀疑而气急败坏，能号令千军而如臂指使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没有气度的人。
青杉并没有能力照顾这群活人，而城中四处都是恶鬼，按照道理，他本该阻止牛鬼袖手不管。然而，心中的疑惑，让青杉的理智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要看看，牛鬼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大不了他等下再追上去，拉下脸求他给个情面。
鬼军徐徐后撤，留下满脸茫然的活人们，人群留在原地一时不动，四散的乌鸦跟着飞回了鬼军队列之中。
鬼军与人群的距离越拉越开，直到后军变作前军的鬼军完全与人群相错而过，前军慢慢消失在血雾之中，它们依然没有任何停留或者异动的意思。
“是我猜错了？”
青杉正准备开口挽留鬼军，却猛然发现，和鬼军脱节的学生们，在回头观察了一下他之后，居然主动行动起来，尾随在鬼军身后跟随它们一起离开。
刚开始，只是一些学生随着鬼军一起离开，当人群中的成年人也行动起来后，所有的学生都开始了行动，一起尾随在鬼军身后，没有一点踯躅，甚至争先恐后，唯恐落在人群最后面。
“好算计！”
青杉这才明白牛鬼为什么放手得这么干脆。因为他比他更懂人性，他孤家寡人一个，而他有鬼军相随，加上四周恶鬼环伺，他还可能从恶鬼口下救过活人，这群学生怎么可能不跟随着他们一起离开。
青杉不仅照顾不了这群人，也无法取信这群人，他们之中只要有人被牛鬼的鬼军救过，跟着鬼军离开就是必然的事情，而人类和羊群一样，都有随波逐流的从众特性，只要有足够多的人跟着鬼军一起离开，那全部的人，几乎可以肯定，也会跟着一起离开。
“这一局，是我输了。”
牛鬼又一次猜中了青杉的心思，低沉的声音远远从鬼军中传了过来。
“龙鬼！这一局，是我赢了。”
“一子之先而已。”
青杉并不意外，也不生气，从一开始，他就处在必败的位置上。
他虽然持着龙鬼的力量，但是他并没有直面大军的底气，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他之所以敢和牛鬼当面对峙，只是因为他觉得虽然赢不了鬼军，但是却能全身而退，这才不愿意示弱逃窜。
而在保有这群学生这件事上，更是完全超出了青杉的能力。
他既不能保证把学生们从牛鬼手中领出后，能够保证他们一群人的安全不受四围恶鬼的威胁，更不能保证，如果牛鬼怀有异心，在交战中，他们不会被鬼军全部屠戮。
让学生们跟着牛鬼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而他们也愿意这样做，并且非常明智的做出了选择。
只是，越是如此，青杉反而越是觉得，牛鬼的问题很大，否则不会和他如此针锋相对。
“如果要和它们开战，天上的乌鸦是个大问题，一定要先把它们都干掉。它们的笑声太难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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