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漆黑笼罩的维因娜尔兹森林，似乎连同那昏暗的天空也要一并占有。一道摇曳的光芒，却就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穿行。
蹲在座椅上的安娜静静地注视着正将一只脚搭在方向盘上，同时腾出两只手来点烟的诺曼。他们从营地里出发，坐在这辆破破烂烂的铁架车上孤零零地行驶着。
说是车，其实它的动力是车顶颤鸣的滑轮动力组，路线则是由不断向前延伸的两排线缆划定好了。每一个转折点都会由一根荧光棒作为标记，次第展开的点点幽绿看上去永远没有终点。
那个佣兵队长哼起了小调，两只手不时配合着打起节拍。他只需要控制平衡，不要让小车倾覆就行。桃乐芙依偎在斯提亚身上，一路的颠颠簸簸也丝毫无法动摇她的梦乡。
安娜觉得，换作是她肯定会被硌得睡不着。
后座那个死鱼眼并没有休眠，或许他根本就不用睡觉？反正他一直望着身侧光秃秃的黑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娜决定找人聊点什么，那个莫名有些耳熟的机器人正尽忠职守地警戒四周，安娜实在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剩下的......也只有那个冒牌司机了。
“你心情很好？”
正要哼唱到高潮的诺曼忽然被人打断。
“啊......闲着无聊......”诺曼连忙扔掉手卷烟回头看去，刚好瞥到安娜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额......吵到你了？”
“没有，不好听倒是真的。”安娜就像没有看见诺曼逐渐尴尬的表情，慢慢从后面挪到诺曼身侧的位置坐下：“来陪我聊五分钟的天呗？”
诺曼好一会才从小家伙跳脱的思路上转过来：“好，好啊......”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安娜歪着头问道，从帽檐溢出的一缕飘扬的金发让诺曼看得呆了。
隔了好半天诺曼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回答道：“啊啊啊......《tears in the heaven》，一首老掉牙的歌了。我只会唱这么一首，这还是我爷爷教给我的。”
“哦。”安娜把脑袋搭在面前的护拦上，身子伴随着铁架车的一起抖动着：“继续唱......”
“好......好的......”诺曼不明所以地应和着，空旷的森林里再次响起起伏的轻喃。
安娜注视着如墨般的枯树林向后退去，她仿佛看见了什么。
这里曾是安娜的故乡，安娜还记得她的颜色，记得她的气味。那翠绿的柔光和散发着清晨扑鼻草香的光景似乎就在眼前......
一切都完了。
安娜把头埋进臂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躯颤抖。曾经也有这样一群人，哼着歌，背起渔网，嘻嘻哈哈地开始一天的忙碌。那时的她，可以慵懒地趴在檀木边的窗沿，那里总是会放着一盘刚刚烘烤好的奶油花饼......
不行，怎么想象也无法把刺鼻的机油味略去——
只有在这样寂寥的深夜，才会让人越发清晰自己最珍视的是什么。
啊，好想......再品尝一次那个人的温柔手艺啊！
轻飘飘的一盏光，就这样在些微虫鸣的附和下静静行驶着。
......
“小家伙，醒醒？”
“我们已经快到了。”
模模糊糊的安娜被人叫醒，她正疑惑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时候，不耐烦的斯提亚走过来拍了她一下。
“呀！你干嘛啊！？”安娜果然如斯提亚所想瞬间炸了毛。
斯提亚指了指身后：“快一点，我们接下来还要步行一段距离。”
“你就不能温柔点嘛！”安娜怒瞪着斯提亚咬牙切齿。
斯提亚不以为然地转身离开：“睡得打呼的家伙没资格这么说。”
“哈哈，你们的关系真好~”诺曼笑着吐槽道。
“那你准时眼瞎了！”气不过的安娜顺势对准诺曼的小腿来了一脚。
看着已经牵着斯提亚的手逐渐走远的桃乐芙，安娜忽然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太过依赖别人了。
她抬头望向占据半边天空的巨大黑影，伊克斯希尔特——坊间传闻的灰雨城，就在自己的面前了。
尽管有关自己童年的记忆有些模糊，安娜也依旧还记得有关这座移动都市的部分。
光是轮胎就需要仰望的巨大建筑，是无法用任何物体来比较形容它的巨大。她曾在某个高处，坐在某个人的肩膀上眺望。仿佛是从同一块地盘生长出的房屋建筑鳞次栉比地向着天空拥挤展开。无数这样放在旧时代铁定违章的建筑，在巨大的灰雨城上争先恐后地铺开。在它们的头顶，还有一座洁白，充满科技感的流线型空中都市正静静地悬浮在灰雨城的上空。
灰雨城和吠罗天，两者合二为一便是伊克斯希尔特，传说中的移动都市。
安娜暗暗想到，尽管这样一座由生命体构建的奇迹都市，也只是这颗暗星上微不足道的小小尘埃。
她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那么高大，依旧那样繁华。无数霓虹灯和全息投影将整个灰雨城上空映衬得金碧辉煌，有人在上面艰苦求生；有人在上面醉生梦死；安娜不记得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只知道——这里差点将自己和族人们尽数吞噬殆尽。
“好大？！”安娜他们下车之后一路步行，才终于来到位于灰雨城尾部的某个运输闸口。
“那里可不是我们这种人走的地方啦。”诺曼领着斯提亚等人来到闸口一旁某个隐蔽的舱门前：“走那边，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早已有两三人在那里等候，斯提亚注意到他们的武装并不像诺曼身上破破烂烂的皮甲那样简陋，三人无一例外均装备着造型一致的动力机甲，其中一人手中的电磁机枪正吞吐着湛蓝的电光。
斯提亚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样的军事规模倒也的确能应付一般程度的异种浪潮。
“哟，诺曼！我的老伙计，今天的收成不错啊！”
一见来人靠近，拿着电磁机枪的卫兵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
诺曼巧妙地避开动力机甲的熊抱：“可不是！我们在黑森林找到了一处不错的矿脉，今年的税赋总算是有着落了！”
卫兵嘿嘿笑道：“那敢情好，你可得好好帮衬一下咱哥几个啊。”
看着三个卫兵嬉笑着朝他靠近，诺曼先是给了斯提亚等人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从皮甲的里衬一阵摸索，几张金光闪闪的卡片便递到了三个卫兵的手中。
旁边的卫兵很快喜笑颜开地走开了，唯独剩下那背着电磁机枪的男人瘪了瘪嘴。
诺曼只得擦着汗凑上前问道：“怎么，老哥有什么困难嘛？”
“你看哈......”男人瞥了一眼诺曼，眼珠子望着天滴溜溜转了一圈：“我们每次都给你开便门，兄弟我最近染了风寒，身子骨那是一阵冷一阵热的。还要扛着这个笨重玩意四处巡逻。哎呀！我就在寻思，干脆辞了这破差事，回去好好给自己放个养身假来着......”
“哎哎，这可是个大事！”
诺曼嘴角笑着，内心却差点骂娘。要不是这坨行走的肌肉在自己面前晃悠，他差点以为自己正在和哪个十八出头的小姑娘嘘寒问暖呢！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顺着来，诺曼一个跨步挡在就要转身的男人面前，朝他怀里递去一个小布袋：“这样成不成，这点小意思，您先拿去找个好大夫瞧瞧。后面养好了病，兄弟我再登门，陪老哥你好好聚一聚？”
男人先是捏了捏布袋，然后又放在手心掂了掂，那张黑下去的脸终于又是绽放出嘴温暖的笑：“你看看，这哪好意思让兄弟你破费！”
他三下五除二地收下布袋，向着身边的卫兵挥手示意：“没有可疑人物，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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