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斯维塔静静地看着这座自己在25年后到访过的城市。25年之后,这里的“赫鲁晓夫楼”(注1)依然遍地都是,而南边的邻居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倒退了25年,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拼命地搜索着这个女孩最后的记忆,若有所思。
白色的“拉达”牌轿车从伊尔库茨克市第五医院出发,几乎横跨了整个城市,最终在市区边缘的一个独栋二层小楼旁停下了。斯维塔跟着母亲走了进去。她回身带上了门,然后就立刻听见“扑通”的一声巨响。
“妈妈!”
她今天说这个词的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了过去几十年的总和。这位坚强的母亲把自己死而复生的女儿带回来了家,然后倒在了自家门口。
斯维塔连忙蹲下来,她拼命地搜索着记忆,她不知所措——
“斯维塔……”
“嗯?”
“答应我,不要再离开妈妈了……”
“嗯……”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坐在地上。大衣滑落了,露出了满是瘀青的胳膊。
“谁干的?”
“没用的,”斯维塔摇摇头,“没有证据,没用的。”
不,你告诉我谁干的!”
斯维塔犹豫了几秒钟。“普加乔夫。”
“普加乔夫?那不是你9年级的同学吗?”
“是的,但是他加入了光头党的组织,”斯维塔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他们就把我打成这样了。”
她还是隐瞒了部分事实,比如这些人是强迫她入伙的,再比如她一开始已经同意了,但在听说必须当街抢劫才算真正入伙之后她退缩了。暴徒!那群人可能真的把这个15岁女孩打死了,但结果却是,她又“复活”了。
斯维塔感受到现在这样子的自己有多么无力。但是,有失必有得,至少还有人在乎她,而不是像之前一样……
“斯维塔!你回来了!”
斯维塔抬起头来,只有九岁的弟弟阿纳多利·安德烈耶维奇·米尔诺夫正在楼梯上站着。
“斯维塔,你为什么昨晚没回来,爸爸妈妈都很担心你。”小男孩说着就飞快地冲了下来,也很快注意到了斯维塔身上的伤。
“我……和人打了一架。”斯维塔轻轻摇了摇头,“不过现在没事了。”
“斯维塔,你以后再和人打架,我会保护你的。”
“多利亚,别说傻话了,饿了没有?想吃什么?妈妈去做晚饭。”(注2)
“还是问姐姐吧。”
“唔……”这个问题斯维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搜索起记忆来。女主人的拿手菜是什么来着,算了……
坚强的母亲已经站了起来,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心有余悸的后怕,她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她还有丈夫,她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
“我想先吃点面包。”斯维塔朝着记忆中的厨房走了过去。其实她更想吃一些中国菜,但现在这个状况下这个愿望显然是不能实现的。黑面包就放在桌子上,她拿出餐刀,切了不大的一块下来,又从冰箱里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由于发酵的缘故,黑面包是带有一点酸味的,但这确实是餐桌上最重要的主食之一,俄罗斯人喜欢这种味道。斯维塔慢慢地吃着,她的目光越过了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而投向窗外,眼神空洞而迷茫。
“我上楼了。”
斯维塔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和弟弟一样在二楼。关上房间的门,她立刻开始试图脱掉这件临时找来的不合时宜的大花裙子。据她刚才的观察,这种裙子在街上非常普遍。她遵循着记忆打开衣柜,然后翻出了一套睡衣。在整个换衣过程中,她努力稳定住情绪,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做得还不错。
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孩,然后她死在了他的面前。杀手不配拥有爱情。他也想过,退休之后能不能尝试着重新找到爱情,但他甚至没有完成“退休”这个前提条件。他很成功了,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换上睡衣的她坐在了桌边,回顾着这个十五岁女孩的过往。她经历着一个混乱的时代,但过着还比较安定的生活,直到……昨天晚上。许多事情,牵扯进去就很难出来了,唯一的利好消息只是那些人大概认为自己死了。
活着!为什么不活着!还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了吗!斯维塔的嘴角泛起苦笑。你们都是没经历过死亡的人。让一个亲手收割过上百条人命的人要阐述活着的意义是那么可笑,就像让生产螺丝钉的工人记住生产的每一颗螺丝钉一样。
她也想到了复仇。不仅是她的仇,还有他的仇。她想找到那个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然后亲手结束那人的生命。可是她能做到吗?
她还想到了那块玉,它依旧安静地躺在胸口,依旧是绿色。绿色代表着没有能量了,当它充能完全,它会变成红色。她试着感应那块玉,然后她获得了这栋小楼的空间结构。
或许……有了这块玉,我能做到更好。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下了楼。她需要搞清一些事情,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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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赫鲁晓夫楼,是在他掌权时期为了解决住房问题而大量兴建的模块式楼房,大多为5层。这种楼高度模块化,采用水泥预制板搭建而成,因此建筑速度极快,结构很不合理,空间狭小,没有美观性,质量也差,只能满足人们基本的住房需求,在现代显得不合时宜,但事实上现在仍有许多人住在这种房子里。
注2:多利亚是“阿纳多利”的小名。一般比较亲昵的人会直接以小名互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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