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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宴的序幕

1.欢宴的序幕

1.

于目前学术界的说法,荒境的确切范围依然无法确定,不少学者坚持把西方诸岛单独列出,成为蓬莱的第九景。理由简单得很,诸岛的文化与荒境相差太大,已经不能算作一体。

这样的无稽之谈向来是无人相信,支持者也心知肚明,这么说只是为了给自己争权政治上的利益罢了。

就在荒境的西南处,有一片追溯到远古,或可称为“神圣”的土地。

系英。

这是一片夹在峡谷之间的一处平原,两侧峡谷的名称同为“望云”,各有一条人工开凿的通道——这样一来,系英也就成了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此等特殊地位,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剑鸽,也只与系英的本土势力交好,未曾真正掌控。

单是地理,还不足以令剑鸽们忌惮。

“……那三眼三足的神鸟衔来一把大刀,赐给了勇士,系云家的勇士啊,看到那把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刀哦,就这样挥动啦——”

一个头上裹着方巾的说书人,一只手拿着一块铁木,有节奏地敲着桌板,另一只手上套着尊小巧的掌中人偶,它身着武士的服装,手上用胶带粘着一把道具刀。

说书人手指微动,人偶就挥起刀来。

“当时蓬莱八景哦,一共有八位勇士,在一个外乡人的带领下讨伐风神,从属荒境的这一位,当然就是我们系英的人啦。”

他越讲声音越是高昂,围观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系云家的就说啊,‘瑞鸟执兵,八英左右如结,此去翩然,两风前后萧歇。’,紧张紧张……系云家的勇士,要来去和风神决斗了!”

就在人群情绪被调动到最高潮的时候,说书人一拍桌子,解下木偶,从身后搬出一只扁担横在肩头,起身转了一圈——扁担两头都吊着几串饼。

这是发面后蒸出来的干饼,上头撒了薄荷粉,算是系英地区的特产。

“买饼干了啊,不然我不要讲下去了。”

人群骚动着。

据说系英这个名字,正是那位击败了狂神的“天师”所起,天师站在北部的望云峰上,俯视着下方的土地:系英的泥土黝黑,却有不少的红色纹路绵延不绝,这倒不是泥土质量的问题,而是这里铁矿脉纵横交错,猛的一看,就如同花瓣的纹路一般。

天师认为此等景象,犹如花团锦簇,便给这里取名“系英”。

蓬莱中盛传着“瑞湖水,系英铁,西方怪才,万仞鲁家匠,天际开冰炉”这样的传言,正是这五个地方出产的金属物件最为出色。

而系英地区曾经的统治者,正是“系云家”,也就是那位无名勇士出身的家族。时至今日,这份古老的传承仍在延续,只是……

“但是,你说的这个,真的是系云家的……那个哦?”

一个小男孩脸上挂着鄙夷的神情,显然,他是认识系云家的成员,不过,恐怕对方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

“是诶,‘系云一辉’,是叫这个名字吧……”

年纪在二十五上下的村妇皱起眉头,两颊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恶寒,这样的表情像是瘟疫一般,在人群里蔓延开来。说书人感觉气氛不对,连忙咳嗽两声,开始讲下一段故事。

“当年和方壶狗子的大战,系云家的上一任家主也参战了,传说他在敌前英勇砍杀,可惜家传武器不在身边,又是寡不敌众,这才死在了乱军之中。”

说书人摆出一副极惋惜的姿态来,人群里又有砸挂的高声嚷着:

“薄井家的也去了,还是老爹跟长子一块死哩。”

“咳,薄井家的当然也是英雄豪杰、后起之秀……”说书人拿出第二个小人偶来,老人模样的木脸顶着一头卷发,像极了白化的狮子,“说到那场大战啊,就不得不提剑圣封长修先生,可惜,英雄迟暮,剑鸽亡于内战,剑圣生死不明……”

“那你说说,是剑圣厉害,还是系云家的英雄厉害?”

“这个嘛……”

就在围观者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时,忽听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来,本地人也听出,这位忽然插话的少女并不是系英人士。只见她迈步向前,指尖上稍稍有亮光闪现,转瞬之间,“封长修木偶”脑袋上的头发被削了个精光。

“你的木偶雕错了,剑圣是秃顶。”

她身着棕灰色的旅行大衣,在衣角却仍然能看见绛蓝色的花纹,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若隐若现的锋锐气息。一头的蓝色短发罩在风帽里,她的眼睛扫过说书人的货物,却没有购买的意图。

“要我说嘛……是系云家的无名英雄更强一些,毕竟与传奇比肩,剑鸽不敢。”

等众人回过神来,那少女已经不知不觉走出百米开外了。

这倒真是怪事,系英虽然算是个大地方,可这里却只是系英底下的一个小小聚居点而已,来这里最多的,也只是瞻仰系云家的旅客和学武者罢了——即便系云家没落后,游客已经少了许多。

听她的口音,以及遣词造句,都不是系英的人。

“啊……那个,我们继续,继续啊。话说系云家上一代家主……”

不远处的一间小小棚屋支起来的酒馆内,一个身穿粗布厚袍,用木条缠着脚充当棉鞋的男子撩拨着耷拉在前额的一缕黑发,耳朵紧紧贴在木墙上,以一种岔开双腿,极其不雅的姿态坐在席子上。

他抬起右手关掉窗户,又拿起粗陶烧纸的茶杯,咕嘟咕嘟地猛饮。

他的喉结上下律动着,脖子山依稀可见没有剃干净的胡茬,以他的五官来看,如果是练家子的话,凭这张脸吓人就能避免许多战斗。可惜,浅薄的呼吸和肌肉已经说明,他只是个没有练过武的普通人。

“又来了,要我说来,这些靠给外地佬讲故事换钱的说书先生,和诈骗犯有什么两样嘛……他会唱一点玩意也好,这么干讲谁不会?要我我也能去,还比他能赚钱十倍不止。”

男人抱怨着,他盘起双腿,脖子垂下来,用手腕敲打自己的脊椎骨。

“可别说大话了……你去干那些工作,婆婆也不会答应。”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梳着月代头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身材瘦的有如薄柳,身侧却放着打到和胁差,是个有身份的人。此时,他正夹着一根烟斗,优雅地朝侧边吐气,但其眼睛却一直盯着对方,那双大且清澈的眼睛,透着与身份不相符的秀气。

此人名叫薄井光次郎,是薄井家的第三子,通常被叫做“次郎”,薄井家及其道场的大小事务,通常都是他来打理的。

次郎道:

“婆婆是顽固得很,经商已经是蛮不错的选择,可这么多年拉锯下来,你还是拿不到一点好处。”

“那种事……老妈那边的文书一天下不来,我的生意就是走私。这也难不倒我,剑鸽出事前后,我倒也吃了份夜草。啊……薄井,剑鸽覆灭了,你也高兴得很吧?”

“唉……”

次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系云,你真是个天打雷劈的家伙。剑鸽为我们赢得十数年和平,更是把方壶狗子打回了家,于情于理都该感……噗,噗哈哈哈哈——”

对方开始还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害关系,摆出一副极悲苦的模样,可话还没说一半,就压制不住笑意,烟雾从他口鼻一团一团地喷出,最后,他更是放肆地大笑起来。

“可了不得!系云,西南境现在可乱了,各地豪强没了剑鸽的管束,那可是暗流汹涌,蠢蠢欲动!我当然也一样,先是这个镇子,再是系云,我,薄井光次郎——”

“得了得了,停,不要继续放屁。”

“嘁——”

光次郎闷哼一声,把烟斗放在桌子上磕了几下:

“那事情考虑的怎么样?只要出席一下明天的演武,我会给你祭祀用具的经销渠道的,很简单,对吧?”

听了这话,坐在窗边的男子,或可叫这位不修边幅的走私商人“系云一辉”,拿起席子上的短刀——一把尽量做得轻薄的文官刀,可能用来开西瓜都会断掉。

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可能包含一点点的落寞,他缺水干裂的嘴唇张开,动了几下,才慢吞吞地吐出字来:

“可是薄井……我对剑术一窍不通,演武打打杀杀的,倒不是怕受伤,我可能会削了你们的面子。”

“切,我不也连挥刀都不会?一辉,你和我是同窗,一起扒过先生裤子的过命交情,我同你讲,现在已经不是武者的时代了。火绳枪、大炮、我听说西方和方壶城,甚至有能连续发射弹丸,甚至发射光线、咒术的新式武器!”

薄井光次郎顿了顿:

“妖怪也就罢了,我们凡人终其一生,也很难有所成就……面对天生神力的妖怪,和这些新式武器,剑术和刀,真的还有用处么?”

这一连串的言语,逼得系云一辉喘不过气来。

“傻瓜,演武只是彰显权力的方法。你们系云家在这里,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力,你的参加,对我们薄井流的正统性有非常大的帮助。”

“……呃,那……我这个样子,能和谁比划呢?”

系云一辉手忙脚乱,只好先拿起茶杯豪饮平复心情,谁知第一口才入嘴,对方的下一句话就因为太过震撼,吓得他把水全都喷了出来。

“小镜子!”

字正腔圆。

“噗——”

“一辉,你不会拒绝!”

“等一下,你想置我于死地吗?!”

“薄井小镜子!”

“噗——”

他瘫坐在席子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也是我的孪生姐姐,和你配合是再好不过了!”

“不是,薄井,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但是你要知道,小镜子的剑术如果说是高山,我就是在盆地里给人一铲子种到土里去那么低!再说,青梅竹马都是快十年前的破事了,小镜子闭关后,我和小镜子的关系就跟……反正没个屁的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刚刚一连说了三个‘小镜子’,能再见到她,你一点都不兴奋吗?系,云,大,哥,哥?”

“你是恶魔啊!”

“系,云,大,哥,哥?”

“妈的,滚啊!”

就在两人把隔间弄得一团糟的时候,忽听得隔间门外传来阵阵哀凄的胡琴声,这哀愁无根无端,琴声也略显稚嫩,但呕哑的乐音却是真真切切。

系云嘟囔着“谁这么晦气”,过去拉开了门栓,酒馆内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此时都是侧耳倾听——听不听得懂是另外一回事,虽说声音刺耳,但架不住演奏者的身段。

一只娇小的妖怪坐在酒馆入口处的一张小小方桌上,两根螺旋状的鹿角指向天空,其中一根上系着一条红色缎带,她自己则是穿着北边杨坪地教坊的青衣。

初春的冷风轻轻吹拂她细腻的毛皮,隔着数米远,都能感受到她肌肤的绵柔,此刻,她一手拉着琴弦,一双鹿腿自然而然地垂下,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摆动着。

一曲终了,琥珀色的鹿眼才睁开,她轻放下琴,起身向大家鞠躬。

“那个是……”

“没有敌意的鹿妖吗?!”

连光次郎都不禁挠了挠自己没头发的前额。

妖怪其实并不是啥稀奇东西,每个村庄无论大小,总是有一两个妖怪居住的,甚至妖怪之外的非人种族也会寄宿于此。

不过,这些一般都是什么鸡啊狗啊黄鼠狼老鼠什么的,鹿妖这种野生且无敌意的妖怪,对这种小镇来说,实在是太奇妙了。

“你们听过刚才那首歌吗?”

众人摇头。

鹿妖垂下头,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被一人拦住了。

正是方才在说书人面前砸挂的那位,她脱下兜帽,露出一头蓝发,众人更是惊叹,今天来了这两位异人,可真是让客人们过足了猎奇瘾。然而,蓝发女人眼角稍稍一挑,剑气形成狂风,让躁动的人们立刻闭嘴。

“……绝顶高手。”

光次郎深吸了一口气。

她跟鹿妖耳语了几句,便移步到光次郎和系云一辉面前,询问是否能够坐下。

“请、请。”

系云一辉还没有什么变化,光次郎太阳穴上却有汗流了下来,武学上的强者,他不是没有见过,父亲、大哥都是系英一等一的好手,在当年的大战里,更是西南军的中坚力量。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瞟了一眼眼前的女人,但父亲和大哥,怎能……

这蓝发女人,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你,是姓‘系云’吧?”

“啥?”

未等一辉反应过来,光次郎听出对方口音,也知道她用的通用语说“系云”两个字,连忙用通用语回答。

“是,他就是那个系云,您有何贵干?”

蓝发女子手指微动,一根筷子凌空飞起,被剑气卷携着射出,牢牢钉在墙壁上。

“认得这招吗?”

一辉的目光再没法从筷子上移开,他下巴都要惊地掉下去了:以他对武学可怜的知识,把筷子打进去已经算是神迹,远远超过武学的范畴了。

“……失礼了,打扰二位了。”她行了一个两人都没见过的礼,“我会在此稍微逗留一阵,两位,请了。”

她又跟鹿妖嘱咐了些什么事情,这才去到二楼歇息。

“真是个怪人。”

“不是怪人……她很强,非常强……”

却说封少仪上了二楼,进到了一间简陋的客房,检查一遍是否有魔力残留和机关道具后,才放心地拉上门闩,把随行行李取到床上。这其中就包括了爷爷地下室内那张画,龙鳞,当然,还有装着头发的木盒子。

与邹颀昌拜别后,她就在旅途中打开了盒子,触碰到发丝的一瞬间,那犹如雷击的震撼,时至今日都无法令她忘怀。可以说那一刻的顿悟,让她得以冲破对剑鸽武学理解上的桎梏,真正将正逆剑法融汇贯通,迈入一流高手的行列。

只是体会悠长,还不能完全消化,就比如她现在还无法控制剑气的外放一般。

“和邹姐还是差得太远了。”

封少仪又想到了那位友人,随着自己实力的强大,她才清楚地认识到实力的差距。

“剑招,龙鳞,白巫的咒文……”

太多的谜题需要解决了。

“红衣女……你到底是什么人?”

而在楼下,鹿妖已经在人群的簇拥下开始弹奏第二首歌曲,于第一首绝对的哀凄不同,第二曲曲风刚烈,二胡的琴弦紧紧绷着,发出刺耳的嗡鸣。最初的豪气过后,音调一沉,乐音如同峡谷深处泄出的风,悲怆激扬,声浪愈来愈疾,仿佛烈火升腾,再过不久,声音戛然而止,又从两根弦的中间隐约拉出悠长却坚定的长音,如此余韵许久,才是真正安静。

“这是什么歌?”

“《七勇士火中就义》。”

“等等,那不是交响乐么?”人群中有号此道的人举手。

“一样拉啦,还要听么?”

“““要!”””

琴弓再搭上去,还没开始演奏,悲哀忧愁的情绪就又散开了。

“先别拉了,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不能奏一点喜庆的吗?”

光次郎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掏出怀中折扇,单手在桌沿敲打着节拍:这是一首在系英地区广为流传的喜乐,讲的是青年铁匠被仙人带到北方,习得神话中的锻造之法,回来光宗耀祖的故事。

一开始,鹿妖还正正经经地按照节拍拉着,过一会,就又给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悲喜交加的音符混杂在一起,众人甚至幻视到了一群人在孤坟狂舞的迷幻场景,不由得浑身打哆嗦。

“太晦气了!”

系云一辉突然站起来,一手拿着茶杯往墙上敲打,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敲得是只有在青楼里才听得到的不入流玩意。不过这种烂俗的调子,却化作洗脑魔音,改过了鹿妖的哀愁小调。

“这才是音乐!”

众人听了这屁话,脸上可都不怎么好看,这两种声音单一种听了都要洗耳朵,两个一起来,那可真想拿根牙签插脑袋,把耳膜刺个对穿。

“哦!好厉害!”

鹿妖惊叹一声,随后变本加厉地演奏起来。

人群面如土色,纷纷离席。

“一辉,我、我要去处理道场的事情……明天早上记得早一点过来,小镜子等着你排练呐!”

光次郎捂着耳朵,钻进人堆里消失不见。

偌大个酒馆,只剩下三个人。

“多谢赐教!”

“音乐路长,你还远着呢!鄙……不是,在下系云一辉,你怎么称呼?”

“双榕镇教坊,花名……呃……”

说到这里,鹿妖的脸颊红到了脖子根,急忙捂住脸不再介绍。

“害羞什么……哦,你是卖身的姑娘,不敢说出来是么?”

教坊说是培养卖艺不卖身的艺术人才,但荒境本就是礼乐崩坏的破烂地方,各地又高度自治,没个正规组织监管,许多青楼都打着教坊的名号,好让自己听着文雅些。

“呀……虽然是卖身的,但就是因为卖不出去所以……”

“卖不出去?!”

系云一辉后跳一步,这哪有可能?这种可爱的娇媚妖怪放到个一般的娱乐场所,不说是那种就好这一口的高位人士,就是那些满足猎奇而来的普通客人,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因为我觉得那种事情……当然还是要先彼此了解一下下,所以就在之前要弹一首来着……他们一听完就、就没有兴致了。”她扭捏着说道,“也有用强的,但我力气又大,被咱摁在地上弹一首歌后,也就跑了……

“这种事情多了,就被姐妹嘲笑说每天赶在进房出房的路上,嘲弄我叫‘途人’,久而久之,阿妈也这样叫了……”

说到最后,途人的声音也细若蚊蝇。

一辉则是下巴都要惊地掉下来。

“不是,力气大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对方包裹在袖子里的纤细手臂,还好手掌不是蹄子,否则可就连二胡都拉不了了。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力气大。”

途人抓住一辉的手腕,轻轻往下一拽,可在一辉的感觉里,自己的手臂就像是挂了个万斤的坠子,擦咔一声,就要脱臼。

这就是妖怪的力量?!

“痛痛痛痛痛断了——!”

痛觉在一瞬间消失,系云一辉咯噔一下,从这个状况来看,是真断了。

“断了。”

“断了?”

途人撒开双手,脱臼的手臂就径自垂下,钟摆似得摇动着。

“啊啊啊对不起!”

“不打紧。”

一辉摇动了几下小臂,又给安了回去,扭了几下手肘,确定这肢体完好如初。对于常年做生意,还是见不得光生意的他来说,挨打是家常便饭,这一点点的脱臼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细雨。

“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家……呀,途人你明天还会在这里吧?要不要去看演武?我会在里面哦。”

“好!”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原来是老板从吧台桌子底下爬了出来,他仍旧双手捂着**,面露难色,醉酒一般地走到二人跟前,摆手连说:

“二位行行好,别再来了,去别处展演才艺吧……”

“但是……我的朋友还在楼上,我自然是不能去别的地方来着……”

途人抱着二胡,举止扭捏。

随后她便被老板和几个侍者送瘟神般地请回了楼上,至于一辉,早就趁着这个混乱的当下,走出了酒馆,穿行在清冷的初春街道上。

“枯木逢春呀——”

一辉双手插在怀里,踢踏着皮底棉鞋,蹲下欣赏路边灌木丛里生长出的蘑菇——在他意识里,蘑菇大概也算是植物的一种,他折下一根树枝,轻轻戳着肥菌的伞盖。记忆之中,小时候薄井家的庄园里就有一片潮湿的林地,以及附近的私塾,和自己与系英地区年轻一辈们求学的经历。

当然了,还有小镜子。

“怎么偏偏是小镜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聚居地的边缘,恰逢遇到几位生意上的“伙伴”,说是伙伴,里头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一行几人拖着烟花爆竹、推着煎饼摊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聊边走——放在二十年前,系云家还没有真正没落的时候,此等光景,旁人的指指点点是少不了的。

时至今日,系云家的大宅倾颓破败,仆人早就全部遣散,母子二人住在一处长屋里,至于其他的房舍,里头都不知道被白蚁蛀成了什么样子。

“实在不想回去……”

一辉摩擦着两腮的胡茬,心想着明天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办。

任谁也没发现的,在不远处的层层乔木后,隐蔽着一伙山贼:最近的战乱让整个西南境动荡不安,落草为寇者翻了几番,这也是其中的一支。规模虽是不大,里头却有附近乡里有名的铁匠,刀、枪、铁炮,装备甚是精良。

“我说大哥,他们其中一人有带‘火药’是吧?就是匠师说的能让这玩意响的东西。”

“嗯,是过节时的爆竹一类,但不管什么,只要抢回去,就能交差了。”

打头的山贼脸上带着枯木作成的般若面具,身上的大衣使用棉被拆掉打结披上去的,此时正擦拭着打刀,镜面似得刃闪闪发光。

“大哥!你最近的精神还真好啊!”

“耍刀的样子帅气了起来!”

大哥闷哼一身,回首环顾七八位手下,他们皆是衣衫褴褛,却有一条异样的身影伫立在其后。

“呼——”

她吐出一口烟,殷红的发丝飘扬。

“那不是在下的功劳,你想验证剑术的成果,就去吧。”

说罢,她转身,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扶着烟管。无声地离开。

“大哥,那个女人神神秘秘,真正可以信任么?”

“上!”

一声令下,众人从坡上窜出,六七条火绳枪一齐作响,一辉等人顿时吓破了胆,纷纷匍匐规避,混乱中忽然听得几声惊叫,又有鲜血流淌在地。

中了一两发,大哥嘴角微微上扬,对付这种没有任何战力的商人们来说,刚刚一轮射击就能打碎他们反击的信心。

“可惜……”

转瞬之间,带着面具的众山贼就冲锋到了他们面前,大哥先是一刀柄将爆竹商人打跪在地上,抽刀就要砍杀。

“咦,等等……”

大哥忽然伸手用切先碰了碰一辉的腰间,发现了那把文官佩刀,便俯身下去要拿。那一双恶鬼的般若眼睛瞪着对方,一辉虽是剑术世家子弟,却没有碰过半天的武器,魂都飞了一半,哪还有抽刀反击的意识?

他任由对方抽出细刀,大哥端详着刀身,小乌丸造的形制却开了樋,尾部有装饰性的鸟状雕刻,毫无疑问,这不是一把能用来战斗的武器。

“妈的,你是哪家的?”

眼前的这个人看来是劫不成了,依照他这堕落的样子,多半是个次子之类。这种人,家族虽然不会重视,却也不会放任不管——相反的,族内甚至可能放弃次子剿灭山贼,换取良好的“名声”。

“系……系云家。”

“系云家?!”

惊异的声音从般若面具底下发出,大哥恼火着,便开始失去理智破口大骂,骂了一阵,语气又失望起来:

“系云家的长子,原来是这个样子!喂,你老爹是十年前死了,我看你老母也舍不得杀你,我就来代劳好了。”

谁都知道系云家败落不堪,山贼们的脑中已经有了这样的愿景:杀了系云家的孩子,在封住他母亲外出的道路,如此过不久,这事也就过去了。就算过个十年八年,有人借此讨伐,到时候自己也有一战之力……

说不定还能洗白,转成当地的一方势力也说不定……

“莫要怪我!”

铛地一声,刀在一辉额前一寸停下。

“咦?!”

他的刀被挡下了,至于其他的山贼,根本没有看清那人是如何出刀,只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大哥面前,他,或者她双手握着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刀,脸上挂着浅笑。

“哈!”

来者一发力,就把大哥弹了出去。

是女声。

她撩拨了一下板栗色的头发,把刀横在胸前,鞘则是插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她的脸颊上有两朵高原红,一双细长的单眼皮眼睛眨动着,眉毛略微下垂,一副善良无害的模样,也许是经常笑的缘故,其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

她轻薄的嘴唇长着,露出上下的牙齿,露出一种……傻笑?

“呀……呀,哈哈。”

她指了指对方的刀,又举起那柄怪异的凶器,一把刃和柄几乎一样长的恐怖刃器,尾部的环首结构代表它并非是薙刀目的长柄武器,而是真正的异形刀。

“上!”

山贼们一拥而上,来者不慌不忙,右手握着刀尾轻轻一摆,左手改握为抚,推着刀柄,便让刃部均匀地切开一名山贼的手臂。刀锋又急速回转,从左肩切入,砍断肺叶,撕裂肾脏,从他的右腰部划出。

只有“啵”地一声,像是切开一头死猪。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

高大的女子主动进攻,她一拳夯在另一人肚子上,几乎要把对方打得跪下来,收拳握刀,往下一挥,就把那人的膝盖挖去。

不可一世的山贼们眼见两名队友被戮,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有大哥,依然带着般若面具,双手持刀,静静地站在女子面前。

他在回忆。

大概是几天前的事情,那个神秘人来到了自己的山寨,那如凝固的鲜血般的头发,以及绝妙无双的剑术……她选择了自己,教给自己“剑术”,而如今的敌手,是否也是“试炼”呢?

疯狂在他的面具下蔓延。

“哦呼……呀……”

高大女子松了松肩膀,咳嗽几声,又恢复了笑容。

“死!”

大哥一步向前,双手猛挥,却被对方灵巧地避开,还未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觉得手腕冰凉,往下一看,左手已经只剩下一个窟窿,正往外淌血。

“!”

“嘿……哈呀……哈……”

“你……”

大哥往前一刺,却未能适应失去手的情况,重心一偏,剑就插在了雪里,女子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的刀刃宛如铡刀,轻易地压断了大哥的另一只手臂。

林地深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妈的,我还没完呢!”

大哥突然俯下身子,双肩咔擦作响,竟是抵在地上反冲身体,他整个上身弹起,腿部借力站直,虽已失去双臂,可战意不曾熄灭。

“啊啊啊啊啊啊——!”

断去手腕的臂膀一挥,地上的打刀居然径自飞起,以无所不挡之势冲向女子,对方不惊不惧,反倒笑逐颜开,刀刃挡住第一波力道,可山贼所用的诡异招数并未被化解,飞剑直指女子胸口。

“小心!”

一辉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本能地从地上爬起来,投出文官素剑,轻薄的剑刃在触及到飞剑的一瞬间就崩裂,却也阻止了最后的余力。

女子却依然被碎片击中胸口,衣衫染红。

他朝着已经倒下的山贼头目欠身鞠躬,随后横刀血振,仿佛没事人一样,去拿雪地里的剑鞘了。

一旁的一辉劫后余生,尸体横七竖八,血液融入土地里,变成了蚂蟥一样的黑褐色,他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与自己同伴的人,袭击自己的人,现在都变成了地上的残肢。

他的理性告诉他,得去和那位恩人道谢,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挣扎着走到女子面前。

然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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