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四散而去,化为万千烈风撕碎塔顶,布条、木料卷上天空化为无数火蝴蝶,明月黯淡,整个天空被染成一片猩红。
栏杆裂成碎片,白巫邹颀昌二人站在两角,各自设法稳住天台。
剑圣封长修的两位嫡传弟子,刀剑相向。
白剑、剑指一交而去,封少端挥起无锋白剑,左腿一步跨出,在天台上踩出一个深坑,木头铁板嘎吱作响。他以裂坑为支点,反身再攻,对方却依然背对于他,直到白剑再次攻来,其左臂才向后深处,平平无奇的招架,却导来巨力压在封少端剑上。
封少端顿感情况不对,这时才想起,小妹已是幽灵之躯,视觉自然不再局限在眼前,他暗自耻笑自己一声大意,身体确实先发于意识,第一时间撤剑擒拿。
封长修教导两人的不仅有剑术,而是武器、白打搏击、武学理论无所不包,被从小喂招到大,两人相杀时,都只凭着自己的肌肉记忆和临场判断战斗。这一幕在师兄妹之间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对方接下来的三招大概是什么模样。
封少仪一扭身子,背就靠在了师兄身上,另一只手却是泛起幽蓝剑光,顺势砍向对方大腿。
剑指不比长剑,孱弱的攻击距离令它必须兵行险招,随着封少仪这些日子对剑指的掌握愈发精深,剑法比起剑,更像是奇门武器了。
封少端心知,此时若是撤开擒拿的右手,去防卫大腿,小妹的下一招必然是佯攻大腿,杀招实在被擒住的右手剑指,一放开它,小妹便会转身割喉。如果用左手的白剑重创小妹呢?封少端惊讶于这样的想法,他本想这么动手,招式却在一半停了,这幽灵之躯,他可不太熟悉,贸然进攻,不甚明智。
于是,他左手弃剑改掌攻向腰部推开对方,又补上一掌在封少仪胸前,对方也不甘示弱,被拍飞前也趁着师兄回气的空档,剑指连点封少端胸口。
封少端并未感受到任何痛感,小妹的剑气不再外放,手指也不用承受挥舞剑指的压力,刚刚那几下快如奔电,无从闪避。
细若游丝的剑意在封少端体内游走,原来如此,下一刻,他便认出这是剑鸽在温养白剑时,白剑净化运动的筋脉回路。那些细微的剑气正在疯狂吞噬着自己体内的养分,就要凝结成实体。
一丝笑意浮现在他嘴角,这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封少端自行封住接下来剑气要经过的几个奇窍,却发现剑气似乎有自己的意识,甚至会牺牲吸收的养分自行绕开阻塞的位置。
“哈。”
他运气操纵白剑射向封少仪心口,封少仪方才才受了一掌,灵质涣散,无奈下伸出双手接住白剑,护住双手的剑气却被白剑上缠绕的剑气消磨殆尽。就在白剑即将突破防御,一招制敌时,封少端忽感体内一阵阻塞,随即召回白剑抵挡,对方抓准机会,鬼魅一般的蓝色身影几步冲到面前,握住了封少端胸口探出的蓝色剑柄。
不愧是经过正统剑鸽武学修炼者筋脉,运行一周温养的随形剑,红蓝交织的颜色交织在冰晶一般的剑锋上,剑脊上趴着一只小小血鹤,其尾端的羽毛一直绵延到剑尖。
封少仪一扯长剑,一手按在封少端肩膀,一踏地凌空而起,在空中侧翻,左手抓着同样飞上天空的随形剑,如流星坠落般下劈一剑。双剑叮当作响,这一次,却是封少端主动示弱,退后数步。
邹颀昌一面观赏着这场不可多得的决斗,一面提防白巫搞小动作。
现在,这一对师兄妹都没用出各自的绝学,不,或许现在他们使用的,才是剑鸽原初的武学。颀昌时刻按着刀,封少端剑气外放的功夫,她是知道的,只要封少仪还没直面剑网,胜负就不能定论。
“唉,师妹真正厉害了。”
封少端扭头俯瞰瞭望塔楼下方,火势快要蔓延到这里了,那些失去理智的剑鸽成员,也在没头没脑地冲锋。这些人虽是同门,封少端看他们却没有半点的可怜。他哀叹一声,想起之前的那些年月,剑鸽还不是虎踞西南的庞然大物,自己也无甚东西需要保护。
荒境,乃至整个蓬莱,民风彪悍,人与人,人与妖,妖与妖,每年因决斗死伤者不计其数,为剑斗痴狂者不计其数,利欲熏心,妄想颠覆天下者不计其数。百年一月,或许就是给这群人一个发泄的契机,但剑鸽掌权以来,西南的谋杀率、仇杀率都下降许多,可谓是真正保住了一方安宁。
生死关头,自己为何会想这些?
封少端闭上眼睛。
“怎么,不打了么,师兄?”
“唉……”
“师兄……我们本可不用做到这般田地的。”封少仪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颤,“带我进去偏冢,再说出戕害孩童的主谋,就可以了,就可以了……”
“……唉,小妹,如果那些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呢?抓捕诱骗孩童是我默许,偏冢是我签字开凿,麻雀是我下令喂养,甚至……失败品也是我来处置。”
封少端举剑向天,无数剑气飞散飘出,化为蛛丝缠住地面,又道:
“小妹也看见了,白树是爷爷失败的证明,令剑鸽立足于这片土地上的剑法,正在反噬残杀同胞。这还只是白树的冰山一角,如此大敌,用寻常手段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剑网渐渐收缩,变成一个圆环。
“当初离开故乡,是爷爷将我收留,唉,剑鸽,是爷爷的心血,更是我的第二故乡,为此,封少端,可做万古罪人!”
封少端左手持剑,右手指尖清扫,无数剑气从四面八法汇聚,一条条射向封少仪。这些气刃井然有序,仿佛训练有素的敢死士兵,攻击环环相扣,封少仪感觉自己就像真的同时和多人对战一般,顿时陷入苦战,只有防御的份了。
“呀!”
她猛然爆出一股雄力,却没能阻碍下一波的攻势,灵体被划伤出数道痕迹,下一瞬,她跨步而出,脚踏在剑网边缘。但木地板上闪过白色法阵,上刻土砂真诀,再踏法阵再出,之前踩过的法阵化为剑气莲花,剑网更是被自动牵扯,攻向封少仪下一步要踏足的位置。
“不好,是陷阱!”
莲花爆开,激射出无数钢针般的丝线,正踩着的两个法阵则是升起,死死缠住她的双脚。封少仪心念把定,双手握住随形剑,将浑身精力注入剑中,灵化消失。
随形剑突破剑网盘旋在半空,封少端一动手指,便有更多的气流要裹住蓝色长剑。完全灵化并非妙招,即便是怨灵一类,完全舍弃有形之物,也要付出代价,更别提封少仪这种人工产生的幽灵。
剑上喷涌出宝蓝色洪流,重新凝结成封少仪的身体,幽灵的速度何其迅猛,转瞬间就来到了封少端面前,既然无法破开剑阵,直接杀死施术者,也是一样!
谁知,封少端剑花狂挽护住周身,右手也不再操控剑网,而是掐起一个又一个的法诀,封少仪蒙了一瞬,这法诀从未见过,不像是剑鸽体系的技能。随着咒决的逐渐完善,白剑上的木纹一条条亮起,封少端双手同时握住剑柄,把剑刺入地面。
“神尺丈地。”
轰隆一声,天台开出一个大口子,飞散的碎片滞留在空中:支撑它们的是不至何时从大洞边缘长出的奇怪植物,它们干枯的白色藤条,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不仅支撑这些碎片,甚至能够托起封少端的体重,
“是白树妖法!”
封少仪眼看那剑网跟海鞘似得,避也避不开,冲也冲不了,不如赌上一把,在白树妖法里和师兄一决雌雄。她心念把定,三步并作两步再次冲向对方,一进入白树构成的小圈子里,她就感觉重心不稳,白树再怎么稳定,树藤也是生命体,载着东西肯定一晃一晃的。
塔楼底下是中空的,掉下去要面对的,可就是失去理智的同门和大火了。
“呀!”
她一刀劈向师兄左臂,半途就给挡了下拉,身体也向右歪倒,她赶紧一拍右侧漂浮的木板稳住平衡,又是刺出一剑,封少端从容不迫地闪开,显然,他是适应这个环境了。
“嗯?”
就在封少端躲开这一击后,他顿感脚下树藤脆弱了许多,疑惑之时,白树枝条纷纷脱落,封少仪借着刚才一击的力道与师兄擦肩而过,飞向对面完整的天台。反倒是封少端自己,还站在中间位置,无可凭依。
白树藤中钻出无数剑气,趁他停在空中无法防御,刺入封少端体内。
“原来如此,白树也是生物,你的剑气自然可以钻进它们体内。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到破招之法,好!”
即将坠落的封少端,剑指一扬,还在远处游弋的剑网便应声而来,在他身下猛然炸开,爆炸产生的气流带着封少端,如火焰升腾一般抛上了天空。
接着,便是从天而降,自上而下的一斩,天台被齐齐消去了一大块,然而,十几条剑气埋在体内,封少端根本无法全力运功,别说击败,连破除封少仪的防御都无法做到。
忽然,天台底下传来剧烈震荡,封少仪扭头一看,火势已经蔓延到此地,那些失去理智的剑鸽门徒,也顺着爬梯上来了。
封少端从天上落了下来,双方兵刃再次相撞,根基、武技,封少仪虽是皆落后师兄,但有十几道剑气的加持,两人战的难分难解,几次呼吸的时间,已斗了十招。此时,封少仪左手一个牵引,便有一道剑气从师兄体内扯出,在空中炸出一朵血花来。
“师兄,认败!十七条剑气在你体内,你赢不了的!”
“……咳——!”
封少端咳出一大口鲜血来,又用袖子擦干了嘴角血迹,道:
“你忘记爷爷的教诲么?除非神形俱灭,否则,不可认为对手死了。”
“你——”
“哈!”
封少端大喝一声,竟是强行催动妖剑,将一十七条剑气,悉数从伤口逼出,一时间,血液激射而出,喷洒在小妹脸上。
幼时,两人拆剑解招,难免有伤,那时……
未等她回忆,封少端带着依然在喷溅的伤口,如一道血线,毫无保留地冲向对方,全力以赴的一斩,瞬间摧垮随形剑,更将封少仪拍下天台!
那个时候……
封少仪的瞳孔紧缩,是下坠的感觉,自己在下坠。
“……败了?”
手臂上传来剧痛,她一抬头,师兄正伏在天台上,抓着自己的手臂。
无论多少次,师兄都会扶住自己。
“嘶——啊——!”
血液顺着木质天台的缝隙,一滴滴渗了下来。
“撑一下!”
邹颀昌一把手抓住封少端的背后,使劲拽起两人。这动作却让封少端的伤势进一步恶化,他拄着剑,似乎再没有一战之力了。
封少仪却又能好到哪里去?随形剑被打成碎片,这也相当于是重创了她的灵体,此时的她,也只能躺在颀昌怀里,气若游丝。
“红鸽子!”
白巫赶紧跑过来,她双手放在胸前,结成了一个古怪的手印,从刚刚开始,她就似乎正在维持着什么法术。然而,现在她顾不得这些,一催动,金符就缠在封少端腰间为他止血。
封少端挣扎着站起来,朝阳已经跨过山头,这个漫长的夜晚,结束了。
胜负,立判。
“师……兄……”
“再过一刻,大炮齐响,你们就……逃不出去了。”
“失败者……不……不配逃。”
踢踢踏踏的声音已经传来,是失去理智的剑鸽门徒。
“就算能逃,又怎么逃出去?”邹颀昌眼看着摇摇欲坠的天台,“还有,山上那群人,怕不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我早叫白巫施法……掩盖,掩盖这场战斗。”
“红鸽子,没关系,我带你冲出去。”
白巫就要伸手摸出镰刀,却被封少端阻止了。
“你以后……就跟着这两个人,安全不敢保证,但肯定……很有意思。”
“我不要安全也不要有意思——”
“好了,再晚,你的咒术就失效了,唉,偷放犯人的罪名下来,我可就真活不成了。”
封少端一挥剑,剑网汇聚成一条锁链,从天台的一角,一直绵延到遥远的镇外。
“白巫,来。”颀昌架起她,见其没有反抗,便退后一步,“你真有把握活下来?”
“嗯,你们走吧,我自有方法存活。”
他对邹颀昌报以一个苍白的微笑。
“小妹,这次是胜负,下回,才是生死……谁胜谁负,还不是定数。”
“……”
封少仪本想再说些什么,颀昌却已经抱着她,一手握住有质剑气纵深跳下天台,紧随其后的,是以镰刀为钩锁滑行的白巫。
阳光洒向破败不堪的天台,封少端挥剑展开第一个曾经的手下,此时,山丘上二十八门大炮齐响,整个边陲镇化为无间火狱。最多的炮弹射向**控者最多的瞭望塔楼,小小的天台被瞬间吞没。
邹颀昌抽不开手,只得低头垂首,聊作鞠躬。
“他要是真能死在这里,该有多好。”
“师兄……会死吗……”
封少仪的眼中只剩下了呆滞,她嘴唇喃喃动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说能活,就一定能活。”
颀昌沉默一会,把“活着才是折磨”这六个字咽回了肚子里,继续安慰道:
“相信他吧。”
一言不发的白巫,此时也转过头来,那不会变化的面容,也能看出几分深埋的悲哀。
“……相信他吧,他背负的东西,还卸不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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