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身体如若从麻痹中恢复痛觉，首先会从腹部开始。”这是我用身体切实体会到的定理。
身体的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完全无法呼吸，也许是被尖锐的断骨刺破了肺部，腥甜的血不断从喉咙涌出。
身体被裁决之刃的斩击从左边的锁骨一直斩裂到右腹部。没有锁骨的支撑令左肩的活动的能力完全丧失，断裂的肋骨几乎全部错位，身体每移动一点就会制造令人惊愕的痛苦。
不过多亏这种疼痛让模糊的意识变得非常清晰……
看来能用的时间不多……必须在这个身体撑不住以前做点什么才行！
“哀家的‘血肉软泥’虽然可以瞬间修复身体的损伤，但在汝主导身体时候所受到的伤害却需要相当一段时间。尽管女武神的生存力比普通人强得多，但继续这样下去，汝也很快就会因为伤重不治死亡。”
海拉银魂不散的冷笑再次在脑海中回荡起来。
“汝刚才也看到了吧？如果不在这里干掉裁决之刃，月神之镰很快就会被烧成渣滓。而且汝应该还注意到这里与之前有些不同了吧？”
不同？
是说结界吗？
立刻意识到了这点……圣剑所编织的结界与我失去意识之前变得有些不同。
似乎是变得……透明了。
圣剑先前的结界完全封闭了与外界的联系……然而现在灰色的天空中，却隐约能够看到神社的屋顶。
“呵，没错。正如汝所看到的那样，圣剑的结界已经开始崩溃了。”
“崩溃……”
“是的，崩溃。汝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原本阿斯加特的神祗是无法直接降临在中庭世界的，而湮灭之主现在之所以能够存在于这里全是因为圣剑的神将结界隔绝了它的力量。因此这个领域一旦就会崩溃，湮灭之主外泄的力量马上就会把整座城市和这里的三千万居民化成灰烬。”
“……”
“所以汝到头来还是谁都救不了。一比三千万，不，是零比三千万，自己权衡一下吧。”
结界的四周开始不断传来硬物碎裂的声音……巨大的穹顶开始出现缝隙进而不断剥落。到底还能撑多久呢？一小时？还是五分钟？不知道……
但是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一旦结界崩溃，娜斯塔西娅就会给东京带来不亚于核爆的毁灭性灾难，到时恐怕没人能够幸存……
东京变成一片废墟的景象不禁浮现在脑海……不，恐怕不单是废墟，就算连一片瓦也不会留下吧。
“你说的没错……”
想到这里不禁握紧拳头。
“你说的没错，海拉……如果我现在不杀掉娜斯塔西娅，那么我跟千贺可能都会被她杀死。说实话我现在根本没想好就算阻止了你以后到底该做什么，也没想好到时候该怎么救千贺，更没想好要怎么阻止这场灾难。而且我根本就没办法为三千万人的性命负责！”
真是的，三千万人啊……整个东京啊……还真是没什么实感啊。
“哦？汝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吗？既然如此，那就把身体给我，然后再把那把裁决之刃给……”
“但是啊——”
“哈？”
“但是啊……所有的这些，都不是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娜斯塔西娅的理由！”
“什么！？”
没错！不是我能够————放弃娜斯塔西娅的理由！
“我同意……你的话！我知道自己是个既优柔寡断而且讨人厌的家伙……我只是在胆怯，在害怕如果按照自己真正的意愿做出选择，那么只会伤害更多的人而已！”
所以啊，我一直讨厌选择！只要需要做出选择的事情，自己就干脆闭上眼睛逃避，得过且过。就算是交朋友也总之充当好人的角色，从来不袒护任何一方！就算面对矛盾也会选择装傻然后蒙混过关……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懦弱罢了！
害怕为因为自己的选择而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这样就算最后会造成别人的痛苦，我也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别人的头上去！
“不过多谢你……多亏你的缘故，我终于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性格到底有多荒谬了！”
只是因为我的怯懦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当初我就可以从千贺与娜斯塔西娅两人中做出我想要的选择的话，根本不会是现在这种结果！
“所以啊……我现在就要弥补我的错误！！！”
咬紧牙关承受住肉体带来的痛苦——几乎麻痹的双脚再次恢复知觉。
“哼，弥补？汝怎样弥补？现在的一切都是汝造成的，已经无可挽回了。汝还想做什么？汝难道以为这世界上的事只要靠意志就能解决吗！？”
海拉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明显的怒意。
“意志？不，我当然没有那么天真……我明白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绝不是但靠意志就能做到的！”
更加重要的是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还有，突破困难的力量！
“汝难道认为面对这般绝境，自己有与之对抗的力量吗？”
“没有。”
“……”
“但是啊……我只是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只要说出口的话，就绝对不能食言！”
没错，我根本就没有能够解决当下困难的力量！不用说是娜斯塔西娅，现在的我要是没有千贺的协助和建议，恐怕就连一个普通的武者都对付不了！
虽然没有力量只是单凭意志去面对困难是错误的……但是，因为没有力量就去逃避眼前的困难是更加错误的！
“尽管我没有足够的力量解决眼下的困境，但就算因此死掉我也没有遗憾！因为我已经努力过了！可要是我在答应拯救的女孩子面前半途逃走了，我一定会羞愧到连死了以后都无法安宁的！”
答应别人的事，因为能力有限的缘故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只要努力了就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所以，在我力竭倒地，这条性命结束以前，我绝不放弃！”
我绝对会把娜斯塔西娅和千贺给救回来！在这之前，我绝对会撑到最后一刻！
我会做出我的选择！也会面对我的选择所造成的结果！
“濒死状态的主角为了阻止邪恶的大魔王毁灭城市从地狱归来，不但要救自己女人的性命，还要把三千万人的性命担负在肩上……这样的剧情，已经可以算是王道小说了吧！？”
“汝到底想表达什么……”
“表达生么？哼……海拉，你问我千贺跟娜斯塔西娅我到底要选哪一边……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哈！？”
把身体最后一丝力量聚积在双腿，向着娜斯塔西娅的方向踏出一步！
“我现在就给你回答！既然这是王道小说的话————————那后宫什么的，难道不是最萌了吗！？”
“！？”
“这两个人————我都要了！！！”
我可是阿斯加特的女武神！任何人都别想把我的武器从我身边夺走——————
就算是神，也不行！！！
榨干身体里剩余的最后一丝力量，双腿卯足力气向着娜斯塔西娅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的注意力看上去全部集中在手中的月神之镰上！应该不会马上我在接近！
两人的距离只有二十米……拜托！给我撑到那个时候！
“汝疯了吗！？连武器都没有想做什么！？”
海拉的声音开始变得焦躁。
“现在……不需要那种东西！！！”
“所以哀家才说汝到底要……”
“我要——————说服她！！！”
“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仿佛倒吸一口冷气。
“汝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开玩笑！现在能阻止她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汝还不明白吗！？那个已经不是什么娜斯塔西娅了，那家伙是神！是与汝等人类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里的生物！思考回路和汝等完全不同！！”
“……”
“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感情，无论汝说什么它都不会听！它的眼中只有完成契约这一个目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那又……怎样？”
只剩十米！很好……千万别给我回头啊，娜斯塔西娅！
“要说神都是没有感情的家伙，也未必都是这样吧！？”
“汝想说什么……？”
“拥有感情的神，在我眼前就有一个啊！那不就是你吗！？”
耳边这次没有传来回应。
“啊啊，这么说来……能活到今天还是多亏了你这家伙啊！每次有麻烦的时候似乎都是你帮我善后呢！虽然我现在才意识到你这么干其实居心叵测……不过我才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恶意，或者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才来帮我！我只知道一件事————”
身体变得好重，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可恶，没办法聚焦了，娜斯塔西娅的身影逐渐在眼前变成两个。大概是失血太多了，整个上半身就像裂开一样的疼痛，冷风从撕裂的伤口吹进身体里，让人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那就是和你说话的时候……我还是蛮开心的啊！”
虽然嘴巴有时候尖酸刻薄，也会耍一些小把戏！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对感兴趣的事情会露出笑容，被戏谑了也会感到生气，甚至偶尔会露出伤感的表情！
“所以啊……连你这样的死神都有感情，那个家伙……多多少少也会有一点的吧！？”
“那……那是因为，哀家是不一样的！”
双腿忽然一软，就在离娜斯塔西娅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身体突然像失去电力的玩偶一样，彻底罢工了。
没办法保持平衡，好像身体下一秒断成两节也不奇怪。
可恶，只差少许而已！
动啊！给我动啊！给我动啊！
“笨蛋，没有哀家的力量，汝很快就会死！汝不会不了解自己的伤势吧！现在停下还有机会！”
“要是现在停下……那才是一切……都完了！”
几乎是用身体向前倾倒的惯性在前进，可就在离娜斯塔西娅只有不到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她却突然转过头。
没有情感的湛蓝色双瞳直直地凝视着我，似乎就在像看着一只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样。
糟了，被发现了！然而还不等我反应，一股微妙的冲击感便在左肩散开……
银发的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冷静地把长剑送进我的右胸。
“咕…………呼！”
摇摇晃晃地稳住脚跟，过量的失血早已遮蔽了痛觉，被裁决之刃穿刺的地方只有一阵酥麻感……就像被刺穿的并非是自己的身体。
不过拜此所赐……刺穿胸口的长剑承受了几乎我身体全部的重量。不然刚才若是因为力竭倒地……那我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边的肩膀……送给你了！作为回报——————你就给我站在那里吧！”
伸出右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娜斯塔……西娅……”
艰难地呼唤少女的名字……几近凝固的血液堵塞在喉咙，几乎让人无法发声。
“你能听到的吧……我知道……你能听得到！”
“……”
“停……停手吧……娜斯塔西娅！再这样下去……结界就会崩溃，整个城市都会……被你毁灭的！”
少女依然用毫无感情的双瞳凝视着我，慢慢扭转手中的剑柄。
胸腔内传来骨骼被撕开的声音……
“娜斯塔……西娅！停下吧！现在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啊！”
“没用的……汝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没有情感的，它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为何汝就是不听哀家的劝告呢？”
“不……她一定……能听到！！！”
我相信，她绝对可以听到的！
胸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气息正在快速流逝……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许多人都会……因你而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所以……已经可以了，停手吧！娜斯塔西娅！回来吧……”
伴随着钢铁倾轧骨骼的脆响，胸口的裁决之刃被银发的少女慢慢地拔出，然后移向我的脖颈。
“我只是……”
可恶，难道真的……说什么也没用了吗？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受伤了啊！”
“……”
“阿杰莉娜！”
停止了——
神的动作在那一瞬间，迟疑了。
“死吧，渣滓。”
但是只有一瞬间而已——眨眼的功夫，娜斯塔西娅再次挥下手中的裁决之刃。
然而……虽然只有短短不到半秒钟的时间，但这刹那的犹豫，让我确实地看到了——看到了那环绕在湮灭之主身体周遭厚重的层‘壳’，以及在那其中……沉睡的身影！
没有考虑其他任何事情，只是本能地向着‘壳’中沉睡着的少女的身影——伸出双手！
手腕猛地融入银发少女的身体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感情的神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的‘愕然’的表情！
接着那神情开始进一步扭曲，然后演变为极端的痛苦！
唬——————！
震天的咆哮从湮灭之主的喉咙深处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声音震撼了整个结界，甚至连大地都在颤抖。
原本在她周身燃烧的蓝色火焰开始失控似的爆裂开来，以少女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狂暴的巨型涡流！周遭的巨大石块仿佛失去重力一样纷纷被从地面抬起，接着被卷入漩涡的中心！
“蛆虫，你竟敢——！”
甚至连湮灭之主本身也开始不可避免被卷入那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怎……怎么可能！？”
它愕然的双眼中喷涌出暴怒的火焰，奋力想要从吞噬自己的漩涡中脱身。可即便如此，在那强大的吸附力下，它身上的铠甲仍然开始塌陷崩裂，进而瓦解。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凡人！”
“把阿杰莉娜……”
“！？”
“把阿杰莉娜————还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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