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娜斯塔西娅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和圣剑Excalibur分开以后向结界的中心又前进了一段时间，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古老的遗迹。
这里曾经似乎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堡，又好像是古代的军事要塞。
不过主要的建筑已经完全崩塌了，只剩几座毁坏的塔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原野上，还有四周散落着的无数瓦砾。
尽管高大的城墙如今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但从那残缺的外形中仍能感觉到它们以往的壮丽辉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很久以前曾经似乎发生过一场大战，因为那些城墙和建筑看上去并非是被岁月侵蚀而变得残破不堪，而是其他的东西……
古老的墙壁上满是凹洞与烧痕，石缝里还有一些朽烂木桩的和生锈的铁质武器。
压抑的天空，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冷雨，一望无际的荒原还有这寂静的废墟……四周的一切都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详，就像时间都被整个抽离了。
在这种地方单是走着就会感觉全身僵硬，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先前在学校被会长袭击时，校舍也曾变成满是雾霭的寂静世界。
娜斯塔西娅说那是‘架空世界’，为了防止战斗侵扰到现实的物质世界的特别手段。
这么说来……难道这里也是‘架空世界’吗？
那么刚才结界入口的那个少女，她大概就是圣剑，也就是编织出这个架空世界的人吧？
一边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一边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忽然有某样特别的东西映入视野。
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我走向不远处的城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缺口。
虽然整条城墙的缺口非常多，但似只有一处非常特别……垒砌城墙的砖石的断面竟然非常整齐，而且很新，似乎是不久前才被某种锋利的东西从上到下一劈两半似的。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斩开这么高大的城墙呢？
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咦？”
越过城墙的缺口打算到建筑物的废墟里看看情况，可这时令人更加震惊的事物却出现在眼前。
娜斯塔西娅，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废墟上！
尽管是背对着我的姿势，可无论是那隆冬结冰的瀑般闪亮的长发，还是造型纤细的黑色西洋式铠甲，都绝不可能认错。
似乎在寻找着某样东西，娜斯塔西娅正聚精会神地搜索着眼前的废墟，并没有注意到我。
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太好了，娜斯塔西娅，原来你在这里！”
一边喊着一边小跑着了过去。
听到我的声音娜斯塔西娅微微转过头。
“……”
“太好了，你没事吧？”
娜斯塔西娅并没有回答，只是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似乎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接着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千贺的身影。
“咦？千贺呢？她刚才比我先进来的，你有看到她吗？”
“……”
还是没有回答。
“娜斯塔西娅？”
这时我忽然发觉，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
虽然娜斯塔西娅平时就极少说话，也总是会安静地看着我，但此刻她那双湛蓝的双瞳却不再给人一种似乎可以说话的错觉，反而像机械一样冰冷。
原本深邃的瞳孔也完全不见了往日的通透，取而代之的则是虹膜反射出的那无机质一样的黯光。
异常，不正常……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开始从身体一直渗透到指尖。
正在我为这件事感到奇怪时，忽然注意到娜斯塔西娅手中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巨大的长剑……
长剑狂野的造型极富具张力，漆黑的剑身被包裹在青蓝的火焰之中，刻印其上的符文闪耀着奇异的光辉。
是裁决之刃！是在体育馆击退会长时娜斯塔西娅化成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现在会……
娜斯塔西娅慢慢举起握有重剑的右手。
一股不详的预感开始如漩涡一样急速扩大……
“你……做什么？”
背脊忽然感到一阵发凉，一种透骨的寒意让背后的汗全部倒竖起来。
下意识地屈身闪向一边，下一秒身旁传来某种硬物摩擦的声音。
铮——
愕然地转过头，映入眼中的几乎是不可能的景象：高大的城墙竟然就这样像奶酪一样，被娜斯塔西娅从头到脚一劈为二！
“开……开玩笑……的吧？”
这是动真格的……刚才要是晚那么个零点一秒，自己的身体也会像这城墙一样被从头劈到脚！
娜斯塔西娅……想杀了我。
想杀了我、想杀了我、想杀了我、想杀了我……
眼前所看到的，身体所感知到的一切被迫理智得出这样的结论。
看着那一步步逼近的漆黑身影，脑海中在那个夜晚所感觉到的恐惧再次复苏……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四肢也不听使唤。
“娜……娜斯塔西娅……”
“……”
“我是……夏至啊！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钢铁的步伐踏出冰冷的声音一步步逼进。
为什么会这样？
娜斯塔西娅为什么会想杀死我？
啊，不……不如说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是打算将我杀死的吗？
那这两天来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过的一切，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只是为了……杀掉我而编造的谎言吗？
都是假的哦——
谎言哦——
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
这才是现实，承认吧——
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杀掉你而已啊——
对她来说你一点价值都没有——
你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被抛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真是可怜呐——
可怜呐、可怜呐、可怜呐、可怜呐——
呀哈哈哈哈哈哈——
叽嘻嘻嘻嘻嘻嘻——
又有某种声音在耳边低声细语，无数的思绪开始像电讯号一样在脑海中不断穿梭。
脑袋开始抑制不住地疼痛，就像被人插入一根炽热的铁条。
“千贺在哪里……？”
“……”
没有回答。
“你把她……怎么了？”
被杀了——
死了哟——
被肢解了，被撕碎了——
变成碎片，支离破碎——
彻底没救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无可避免——
最终结局——
原本就警告过你的——
逃避是没用的哟——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那杂乱的声音笑着低声耳语……接着变成了千贺的声音。
好恨啊，好恨啊，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为什么就这样让我死去，却什么都不做！——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救救我，夏至！——
恨你！恨你！恨你！——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不救我！——
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都是你的错——
“怎么会……这样……”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娜斯塔西娅？”
需要理由吗？——
替我杀了她！——
把我承受的一切痛苦都还给她！——
杀了她，夏至！——
恨吧——
就是她杀了你珍视的人哟——
把你珍惜的东西当作垃圾一样践踏——
想一想早霞千贺死前所承受的痛苦吧——
对，就是这种感觉，憎恨吧、憎恨吧——
把身体尽情地交给憎恨吧，这样就轻松多了——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杀了她就好了——
来吧、来吧、来吧！——
杀、杀、杀、杀！——
“闭嘴！”
猛地捏紧太阳穴，试图把那恼人的声音强行驱散脑海。
“不用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做！”
没错，不需要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我会……问清楚！
当面向她，问清楚！
“娜斯……塔西娅！”
那钢铁的步伐似乎再也没有压迫力，一股看不清面貌，深不可测的力量开始从身体深处涌起。
某种理智外的东西驱使着身体向迎面想她走去……
“不要靠近她！”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废墟中忽然传来一阵大声的呼喊。
“她不是阿杰莉娜！”
“咦？”
那耳边的低语忽然间戛然而止，混乱的意识在霎时间清醒了过来，身体中涌起的那股黑色的力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我困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娜斯塔西娅，接着发现自己手中紧握的长刀竟然已有一半从鞘中露了出来。
“……”
我到底在……做什么？
而娜斯塔西娅却并没有理会我，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刚才那个声音吸引了，一个箭步向着声音的来源冲了过去。
“啧！”
一个身影忽然从不远处的废墟中逃了出去。
“千……千贺！？”
仔细一看，从废墟的缝隙间逃走的正是千贺，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藏在那里。
只是她好像受了相当重的伤，身上不单满是脏污，脸上也到处是擦伤和冲撞的痕迹。
千贺拼了命地在废墟的缝隙间穿梭逃窜，而娜斯塔西娅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轻易地追了上去，从背后一剑把她砍飞。
“呜啊！”
半空中的黑发少女惨叫着跌进废墟，撞塌了石板激起大量灰尘。
“千贺！”
向着崩塌的废墟飞奔了过去。
“好痛……”
千贺一边痛苦地闷哼着，一边用胳膊勉强撑持起身体。
看上去的确是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不单是身体被尘埃覆盖，就连脸上也被泥巴和血污涂的乱七八糟。原本柔顺的黑发也因为灰尘得乱蓬蓬的，末端甚至被烧焦了一大片，看上去实在是相当凄惨。
“你……你没事吧！”
“还……还好。至少……还能动……”
尽管看上去惨兮兮的，但还能说话就真的没大碍吧。想到这里，全身忽然有一种轻松下来的感觉。
就像从某种极大的痛苦中解脱了……想要紧紧抱住她那纤弱的身体，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黑发的少女用虚弱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
真是太好了……
就在说话的时候，那钢铁的步伐再次踏碎砂石逼进而来。娜斯塔西娅用手中的长剑切开崩落的石板，面无表情地睥睨着废墟中的千贺。
“停手吧！娜斯塔西娅！千贺已经受伤了啊！”
立刻站起身来并打算阻止她，可千贺却抓住我的衣角。
“没用的……她听不到你的声音。”
“可……可是！”
“睁大眼睛看清楚吧，支配这幅躯壳的已经不是阿杰莉娜了……”
千贺挣扎着从废墟中站起来，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银发的少女。
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甚至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支配这副躯壳的，已经不是娜斯塔西娅了……？
我僵硬地转过身看着她，直到这时才发现了那明显的异常。
娜斯塔西娅的脸部和脖颈，正像陶瓷一样出现致密的裂痕。只要她稍微一动，碎裂的肌肤就会像碎片一样，从她的身上崩落下来……
而在那肌肤之下的竟然不是红色的血肉，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青色的烈焰！
“这是……怎么回事？”
“是升华程序……她启动了……升华程序。她自行唤醒了体内的神格，所以现在站在那里的……是掌管万物毁灭的神祗！”
“掌管万物毁灭的……神祗？”
那……真正的娜斯塔西娅呢？
“真正？不……”
千贺摇了摇头。
“你所认知的娜斯塔西娅才是假的，只是一个代替品而已……现在站在你眼前的这个家伙，才是货真价实的裁决之刃。”
“名为阿杰莉娜·奥尔加·娜斯塔西娅的存在……只是湮灭之主为了合理存在于中庭世界所构架的一个虚假人格而已，并非她的意志本身。
虽然原则上来说在中庭世界和阿斯加特的活动是由两个人格分别独立进行处理的，但现在看来，这两个意志现在似乎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重新融合成了一体……”
千贺有些困难地解释道。
“总之这些事我现在很难解释清楚……你只需要明白，现在站在那里的不是娜斯塔西娅就够了。”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对于我的问题，千贺一时为之语塞。她躲开我的视线，唐突地试着岔开话题。
“这个……目前这个结界正被湮灭之主的存在之力吸附在这篇土地上，这里没有其他的出口。而且这个结界相当坚固，单凭我们的力量是不可能从内部把它破坏的。
而且现在它构架的连接阿斯加特与中庭世界的能量管道正在逐渐扩大，她的力量也会随之越来越强，直到它完全降临。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得离开这里才行。所以我们必须……”
千贺说道这里停了下来，既哀伤又为难地看着我。
似乎正在考虑是否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不要说……拜托你不要说出来。
心中无力地祈祷着……沉重的空气几乎凝滞，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凝视着彼此。
沉默的环境中，似乎有无数的思绪正在交织。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黑发的少女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般坚定地看向我，说出了那句话：“我们必须打到她，夏至。”
“……”
“完完全全，片甲不留地击败她。”
心中仿佛有某样东西碎裂了……
“我……办不到……”
“你必须要这么做，夏至。”
“我说了我办不到！”
难道要让我像对待敌人一样去对待她，难道要让我用镰刀撕裂她的身体，用利剑去刺穿她的心脏吗！？
“怎么可能办得到啊！这种事情……未免也，未免也……！”
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本能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也不想去看，什么也不想去听。
如果能逃走的话就好了！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的话，那就让我快点醒吧！
思维逐渐变得混乱，那恐怖的低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对，选择总是让人痛苦的——
无论你做出了何种选择，最后迎接你的只有痛苦而已——
如果选择这么痛苦的话，只要逃避就好了啊——
只要放弃的话，就可以安心了呀——
没错，要是觉得痛的话，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所以放弃吧——
自己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交给别人吧——
没有人会责怪你哟——
对，放弃吧！——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放弃吧，夏至！——
“住……住口……”
脑袋就像裂开了一样痛，甚至连眼球都像被人从内侧活生生剜出来一样。
然而就在理智快要崩溃的一刹那，忽然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看着我，夏至，看着我！”
千贺拼命地摇晃着我的肩膀，接着扶住我的脸颊强迫我看着她的眼睛。
“好好听我说，夏至！她不是娜斯塔西娅，阿杰莉娜已经……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站在你眼前的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只是一个类似于‘程序’的东西而已！
你必须要打败她，如果不抵抗你真的就会死，明白了吗？”
怎么可能明白？
这种事情，到底怎么才能让我明白。
“她的身体……还是娜斯塔西娅吧？”
“夏至……”
“就算娜斯塔西娅现在不在这里，那她早晚会……早晚也会回来的吧？所以……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伤害她啊！”
我根本无法用武器对准娜斯塔西娅啊！
“但是她想杀了你啊！”
千贺忽然气愤的大喊出来。
“你还不明白吗！？你好好看看！她在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消灭你，消灭我！消灭她所见到的一切！就算你不想理解也好，装作没看到也罢，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事实就摆在那里！醒醒吧，不要再逃避了！只要你放弃抵抗，她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斩下你的脑袋！”
然后也斩下我的脑袋！
激烈的情感似乎对虚弱的千贺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她苍白如纸的面庞渗出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
“不行……”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消极地低下头，继续逃避着残酷的现实。
少女最终……失望地垂下肩膀。
“你说过的……夏至。”
她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哀伤，晶莹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夏至？
就算我会身首异处，被凄惨的杀死，这样也……没关系吗？夏至？
“……”
啊啊，是啊……我的确承诺过的……我一定会保护千贺。
但是，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又是什么？
千贺已经被巨大的危险扼住喉咙，也许很快就要被杀死了，就算这样我还在逃避吗？
想保护她，像保护千贺……
但是，虽然想保护千贺的心情不是假的，但不想让娜斯塔西娅受伤的感情……也绝不是假的。
让两人身处这样危险的境地，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我竟然只因为无法在这之中做出选择就止步不前……难道这就是我的觉悟吗？
“哈……哈哈。”
无力地笑了出来，因为对这般的自己只能笑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原来……是这么懦弱的家伙。
我原来是……这么没用的家伙。
我根本谁都……保护不了。
“千贺，我该……怎么办。”
“……”
“我……”
千贺扶住我肩膀的双手，逐渐失去了力量……
“我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夏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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