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无尽的虚空无止境地延伸着。
无论向哪个方向望去,目所能及的都只有无边的黑暗。
已然变得暧昧的意识无法继续运作,仿佛连‘我’这个概念也被消抹了,代表着自我的某物逐渐沉入无尽的深处。
就这样任由身体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中……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无法思考
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光,没有暗。
就连‘虚无’这个词,恐怕也毫无意义。就在这连‘虚无’本身都无法容纳的死寂中,冬野夏至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进而分崩离析。
用空无一物的视野凝视着那不应存在的肢体,破碎的意识忽然意识……那恐怕就是所谓的灵魂吧。
我正在消失……如果不做点什么,自己就会被这虚空吞噬。
尽管意识到这点,但却也是徒劳……失去肢体的我只能麻木地凝视着那黑暗中的一点。
不多时,原本一成不变的视野开始发生了变化——远处忽然有某样东西映入漆黑的视野。
一束光。
那是……一束光。
那束光极其微弱,就像寒风中摇曳的烛,就算下一秒熄灭也不奇怪。
光与暗
温暖与冰冷
善意与恶意
在光与暗的对立下,周遭虚无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重新被赋予了意义。
我努力重拾已经支离破碎的意识,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那一点光明本能地伸出了手。
微弱的光芒似乎在回应着我的努力,开始逐渐变大,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够感到它散发出的温度。
快了……
快了……
就快了,我就快要触及到那团光了……
我努力伸展着看不到的手,想要握住那团白色的亮光。然而就在我成功的一刹那,黑暗中忽然有一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脚踝。
“——!!!!”
就像蛰伏在湖底的怪物一样,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始把我向下拽去。
头顶的那团亮光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了。
意识开始急速坠落,四肢的实感也伴着这感觉再次回到身体。一阵强烈的晕眩过后,一阵强烈的冲击随之袭来,身体终于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嘎呀——!”
不禁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我猛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周遭的景物映入眼帘。
这里是哪里啊?
我坐起身奇怪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宽敞的西式房间内。昏黄的烛光中,首先映入视野的是房间中央一张制作精美的大床。薄薄的纱帐奇妙地垂下,边角修满了可爱的蕾丝。床边摆放着一套可爱的桌椅,一尘不染的桌巾上摆满镶满金边的茶具,古老的留声机中流淌出舒缓的音乐。
仔细一看,桌上的一个茶杯中还剩下半杯散发着热气的红茶,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里。
我扶着墙壁慢慢起身的时候,手掌感受到略微粗糙的触感。米黄色的墙壁上挂满了尺寸不一的油画,看起来相当昂贵。
整个房间都散发出一种古老的英式风格,给人一种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维多利亚时代的宫廷的错觉,就算从屋子的角落里走出女仆也半点都不奇怪。
我蹑手蹑脚地绕过大床,想要看一下房间的另一边。脚下色彩艳丽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让人放心不少。
房间另一侧的布局与我站的一边大致相当,地毯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古典的西洋家具。几个巨大的花瓶点缀其中,里面盛开着几多红白相间的南国花朵。
沙沙——
忽然,某种布料摩擦的声音传入耳畔。我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房间中央宽敞的大床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慢慢走到床边,一种奇妙的感觉随之油然而生……似乎有某人的声音正通过那大床纱帐若隐若现的缝隙,在我的耳边低声细语。
我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透过薄薄的纱帐,隐约可以看到宽敞的大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个……请问您是谁?”
然而对于我的问题,纱帐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真是奇怪……
好像宫廷一样陌生的西式房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好像在做梦一样……
心底泛起的好奇越发浓烈,慢慢地驱使我向纱帐伸出手去。
“对于妾身的隐私,汝难道就那么有兴趣吗?”
就在我打算揭开纱帐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呜啊!”
我被吓了一个激灵,慌张地转过身。
这个房间里果然有女仆吗!?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不记得是怎么进来的,但事前一定没有经过人家的同意,如果被对方当作可疑的人物,拿着扫把突然迎面打过来也绝不奇怪。
“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实在是非常抱歉!我……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我做好挨一顿扫帚痛击,接着打算解释这件的事情。可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这样都不算可疑,那还要用危险来形容汝吗?”
站在我面前说话的人正眯起眼睛,用略显不满的眼神凝视着我。
啊,不对,没有女仆……只有被淹没在大量蕾丝与荷叶边里的小女孩。这张几乎和千贺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发色和瞳色不同的脸……
“海……海拉?”
“又见面了,小鬼。”
眼前的小女孩用极度令人不爽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我。
虽然被这样看着有些不自在,但眼下的这种情形实在很难让人说些什么。无奈我只能承受着她的视线,并同样盯着她作为回应。
刚才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只是被那满是荷叶边与蕾丝的夸张服饰吸引,而这次接着昏黄的烛光,我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家伙……
海拉美丽的面庞上画着淡淡的妆容,金色的眼瞳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着铜红色的光芒。雪白的长发与身上华美的礼服完美地融为一体,虽然是个小女孩,但不知怎的竟然散发出一种比成年女子还要难以置信的高贵气息。
简直就像一国的公主,不……应该是女皇才对,实在令人赞叹。
“别这么傻看着妾身啊,汝现在一定有些什么话想和妾身说吧?”
大概是在抗议我的沉默,海拉双手叉腰,有些不耐烦地歪着小巧的脑袋,看上去相当可爱。
“啊,对!”
我拍了一下手,把思维从这浑身上下都写满‘不协调’的小女孩身上抽离。
我的确有堆成山的问题要问,但是……该从哪里开始问好呢?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考虑了一番,决定还是从最直观的问起。
“妾身还想问你呢!”
啊,被白了一眼。
“呃,那……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这里是妾身的寝宫。”
寝宫?也就是……住的地方对吧?
“对,就是这样。汝就这么喜欢乱闯别人的卧室吗?”
“啊,不,我没有这种癖好……我只是……”
只是我不明不白地就到了这种地方了,简直就像某个用抽水马桶就能穿越时空的魔法师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这似乎不是我第一次来到死亡女神的地方,上次惨遭千贺的美腿酷刑的时候好像也……
“我……我怎么会又跑到这种地方?”
“汝不知道吗?”
“不知道……”
“那妾身怎么可能会知道?”
海拉摆出一副‘真是受不了你耶’的表情叹了口气。
“啊……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在和……咦?”
脑海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我刚才一直在……
一直在……
一直在……做……什么?
就在我试图回忆起来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时,记忆的图像却突然间中断了。
“看样子汝似乎是忘记了。不过没关系,这种情况很正常。这里的时间流与汝所处的世界不同,因果的流动毫无秩序。也许在汝的世界中你来到这里的原因发生在这里的未来,因此目前处在这里的汝还没有经历过那个事件。人类的脑是不会对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是产生记忆的,因此汝的记忆会产生一些断层。”
似乎是知道了我的情况,海拉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时间的……流动吗?
虽然她说的事情我一件都无法理解,但既然她是这里的主人,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错吧。
试着接受她的说法,然而心底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躁感慢慢扩散开来……
我好像……
好像……忘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那我该怎么……”
“总之,虽然很唐突但既然来了那也算是客人,妾身没有怠慢客人的恶习,让我们先喝杯茶再说吧。”
海拉打断我的话,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一个响指,接着有一名女孩子从房间的帷幕后面走了出来。
从身高上看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女孩有着一席琥珀色的顺滑长发,身上穿着的是与这个房间异常搭配的……女仆装。
并不是某些咖啡厅或cosplay用的那种样式,而是相当正统的款式。黑白相间的服饰并没有海拉那样的荷叶边与蕾丝装饰,尽管看上去相当质朴,但却非常的整洁。
琥珀色长发的女仆背对着我们,不发一语地开始用桌上的茶具泡起了茶。那动作既娴熟又优雅,想必也是个漂亮端庄的女孩子吧!
心里多少有些期待,不过没想到这里还真的有女仆……
咔嗒——
不多时女仆泡好了茶,转过身轻轻地把茶杯放在我的面前。
“啊……谢谢。”
我抬起头道谢,于是美丽温柔的少女对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啊,是在笑的,感觉上的确是在笑着的……但是那是一张……
一瞬间仿佛有强烈的电流通过我的脊椎,过度的惊悚刺激让我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出————出现了!出现了啊!”
女仆闪亮的琥珀色长发下的根本就是不是什么端庄娴熟的美貌,而是一具————骷髅!
货真价实的骷髅!和理科室里的模型看上去完全不同,黯淡古老的米黄色散发出一种异常的真实感!真的是超惊悚的啊!
“汝给我安静一点,她是夏贝莉丝,哀家专属的女仆。”
“咦?”
海拉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介绍。
嘎达嘎达——————‘骷髅女仆’相当恭敬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回应似的动了动下巴。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眉心位置竟然有一个圆形的孔。破损造成的龟裂一直延伸到颧骨的位置,看上去就像弹孔一样……
她似乎不会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而且相当友善的样子,于是我也稍微安心了一点。
“那个……不好意思,失礼了。”
对我的道歉,骷髅摇了摇头,接着指了指杯中的红茶。
“她说不必介意。请尽情享用红茶,冷了的话味道会变差。”
海拉翻译道。
“我……我知道了。”
于是我坐回位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杯中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谲凝重的红色,而且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气……说真的很难让人安心地入口。
试探性地啜饮一口,一股甜美的味道立刻在舌尖扩散开来。
“咦?”
味道稍微有些令我意外,没想到喝起来竟然很不错。
虽然表面的茶汁相当滚烫,但其中却透出丝丝的凉意,实在是一种相当其妙的口感。
嘎达嘎达——
这时骷髅女仆再次震动着下颚,用黑洞洞的眼窝安静地望着我,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她正在问你味道如何?”
“啊,很不错。实在是很好喝的茶。谢谢你。”
看到我道谢,骷髅女仆看上去相当开心(大概),又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她说这种茶叫做‘血百合’,只能在地狱最底层找到的品种。每四百年才能采摘一次,专门供给死神。是难得的高级品哟。”
海拉有些骄傲地介绍,虽然无论怎么听都是在自夸。
“是吗?不过这种茶树长在哪里啊?”
“就在不远的地方哦。”
海拉指了指窗外。
“就在灰烬之海中一个叫血池的湖岸。啊对了,说到这里,这种茶叶生存的方法相当有趣。血百合树的种子非常细小,通常它们会把种子融进汁水里,接着用这种东西来引诱被抛入地狱最底层,而且没什么智商的恶鬼。那些饥不择食的白痴们通常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种茶水连带血百合的种子一起喝进去。”
“呃……”
“然后种子就会顺着血液到达脑部,在那里生根发芽,最后慢慢顶破颅骨生长出来,那可是极其痛苦而又漫长的过程。”
“喂!”
“后半段当然是骗汝的。”
“只有后半段吗!?”
听起来是相当恶心的东西啊!那这些泛着诡异赤红的东西难道就是脑浆吗!?
“是又如何?汝该不会不知道,在汝等的世界中蔬菜是以什么东西为养分的吧?”
“呃……这个……”
说的也是……
骷髅女仆再次帮我的杯中斟满红茶。
“来一颗方糖吗?”
“哈?啊……好,好。”
海拉从黄金的容器中取出两颗方糖,接着用勺子放入我的茶杯里。洁白的方糖一下子就消失在热气腾腾的茶汁里。
在芬芳的茶香中,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慵懒,原本紧绷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然而唯有从心底深处泛出的那股焦躁感越发严重,几乎到了让我如坐针毡的程度。
“怎么了?汝看上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海拉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安。
“我……我总觉得忘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妾身不这么认为哦,如果汝有急事的话,怎么会胡乱跑到这种地方?妾身看汝大概是睡傻了吧。”
睡……傻了吗?
对了,这么说来……我第一次与海拉相遇的时候,的确是在梦中的。
“那这么说……这也是梦吗?”
“是梦,也不是梦。人类的梦境与现实之间存在着一条暧昧的夹缝,那里既是真实,又不是真实。是名为灵魂的东西游荡的地方,既是生的边界,也是死的边缘。”
白发的少女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接着优雅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红茶。
简直像是禅修一样的回答。
“总之偶尔会有汝这样的灵魂迷失在那个暧昧的夹缝里。刚才妾身无所事事的时候,偶然发现漂浮在冥河虚空之中的汝,所以就拉了一把。不过话说回来,当时还真是危险。”
“危险?”
“当然,妾身看到汝的时候,汝正在前往永生之地。”
“永生之地?”
“嗯,汝漂浮在黑暗中的时候,是否在头顶看到了一个明亮的光球?”
“光球?啊,是,我的确看到一束光。”
“那就是了,那团光球是梦神阿斯莱雅的右眼,是从天界来到冥河河畔接引‘阿斯拉之魂’荣登神之所的使者。”
“阿斯拉……之魂?”
“嗯,阿斯拉,在古斯拉夫语中既是‘闪耀着光辉’的意思。阿斯拉之魂亦意味着有价值的灵魂。”
“这样啊……听上去蛮不错的嘛。”
“蛮不错?汝开什么玩笑,冥河可是相当危险的地方,尽管那里也是冥界海姆与阿斯加特的边境地带,但与‘虹之桥’不同,冥河是焚毁死者灵魂的场所。如果不是妾身注意到你的缘故,汝的灵魂早就化成灰烬被接去瓦尔哈拉了。”
“咦?瓦尔哈拉?”
“嗯,既是阿斯加特的英灵殿,汝多少也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聽說過是沒錯……千贺告诉过我,似乎是这个世界的英雄们死后灵魂会回归的地方吗?
不過这么说来的话,我难道也是所谓的‘英雄’吗?
“当然,虽然有些痴呆但汝好歹也算是一名女武神,死后灵魂有特别的归宿,不会去到凡人该去的地方。”
“不,痴呆这个词是多余的……”
海拉干脆无视了我的抱怨。
“不过,要是进入了英灵殿,想要再从那里出来就是不可能的了哦。”
“为什么?”
“早晚有一天汝会知道的。”
“请别一边说着这么可怕的话一边露出那样的笑容……不过要真是你说的那样的话,还真是要谢谢你。话说回来你把我藏到了什么地方了啊?”
“当然是地狱了。”
收回前言……我认为你还是不要管我的比较好。
周遭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默,从刚才起这小姑娘就一直在回避一些重要的话题,再这样磨蹭下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建设性的谈话,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盘踞在心底的焦躁感总让我觉得现在并不是在这里和死神悠闲喝茶的时候。
于是我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啊,对了,那个……时间好像已经差不多了。”
“嗯?”
“我觉得果然还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还是回去比较好!”
对于我的要求,海拉歪着小巧的脑袋微笑地看着我。
“回去?汝要回哪里去呢?”
“这个……当……当然是活人该呆的世界啦!”
“是吗?”
白发的少女微笑着闭上眼睛,当那双金色的眸子再次睁开时,却已然变成了炫目的火红。
“沒有那个必要。”
海拉放下手中的茶杯,用赤色的双瞳静静地凝视着我。
“汝只要呆在这里就可以了。”
“……?”
“因為这里,就是永恒。”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冬野夏至,汝要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永远。”
一丝冷漠的笑容开始浮现在海拉的嘴角,看着那笑容,一种不妙的预感开始在心中萌发。
“别……开这种玩笑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房间尽头的门走去。对于我的行动,海拉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想要离开这里的急迫感迫使我慌张地打开房间尽头的那扇门,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却是……
一面断崖
还有……无边的黑暗。
就像这个房间被建立在悬崖的边缘,无论向哪边看,都没有能够通往外界的路。
脚下漆黑的深渊深不见底,阴冷的寒风呼嚎着从耳边刮过。仿佛一只巨兽大张的嘴,等待着吞噬一切不慎坠落其中的猎物。
我果断地把门重新关上……
“这里是地狱的最底层,除非有妾身的允许,否则任何人都别想离开这里。”
美丽的少女用银铃般动听的声音说道,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她的脸。
“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你这么做总要有个理由吧?”
“理由?不,没有那种东西哦。”
海拉毫无掩饰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不需要理由吗!?难道你是只为了好玩才不让我走的吗?我可不是你的玩具啊。”
“与其说不需要理由,不如说妾身不知道所谓的理由。”
“不知道?等等……把我弄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你吗?你怎么会不知道理由?”
“当然是我,但也不是我。”
海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层。
“妾身已经说过了,这里的时间轴与汝所处的世界不同,因果的排序不但非常混乱,而且毫无秩序可言。所有的事物,当然也包括妾身在内,都并非在你所熟知的因果之中。”
“……”
“在这里一个原因未必会导致一个必然的结果,当然一个结果也未必会逆向推导一个必然的原因。存在于这里的只是一个混乱与无序,但却蕴含这出无限可能性的混沌。”
我困惑地看着桌子对面的少女。
“从刚才开始,汝觉得杯中的红茶变甜了吗?”
“甜?”
应该有吧,刚才我明明加了糖的。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下头,然而这时我才赫然发现……刚才放入杯中的两颗方糖竟完好无损,半点也没有融化。而且杯中滚烫的红茶明明冒着热气,但陶瓷的茶杯仍旧像冰一样冷。
“明白了吗?在这个没有因果的房间里,‘因为’和‘所以’都毫无意义。”
因为没有与过去连接的桥梁,所以连未来也不存在。
只有一个无法追溯到任何原点,而且永远也不会衍生出任何未来的现在。
不存在过去与未来的这里,既是所谓的永恒。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种地方?”
“妾身已经说过了,不知道哦。”
“不可能,你也说过这里是地狱的底层,如果不是你————”
海拉伸出手打断了我的话。
“妾身知道汝想问什么。的确,这里是神的禁域,除非有妾身本人的允许,否则任何人都无法进出。汝现在坐在这里当然也是经过了妾身的允许。但是呢,那个允许汝进来的‘妾身’却不是真正的<妾身>哦。”
“等等……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你的话了。”
“汝不需要理解,只要听就可以了。”
“这种事情就算我认真听也不可能理解啦!你刚刚说把我困在这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你,那么说……你……难道不是海拉吗?”
无论从哪里看,我都不觉得会认错人。
虽然不敢肯定,但无论是这个小女孩的样貌还是她给人的感觉,都应该是我知道的才对。
“不~妾身当然是货真价实的海拉,也既是汝所知的掌控着万物的死亡与终结的神祗。”
仿佛对我的反应感到相当有趣,少女遮住嘴巴轻轻笑了出来。
“但是呢,真正把汝抛到这里来的,并不是汝眼前的妾身,而是在另外一个因果内的我哦。”
“另外……一个因果?”
“没错,也既是与汝处在同一个时间轴内的‘我’,或者存在于汝所认知中的那个‘我’才对。因为某些原因,妾身的灵魂被分隔在无数个与之类似但却又完全不同的时间段内。这些时间的裂隙相互之间是完全独立的,彼此也没有任何联系,因此妾身完全不知道与汝处在同一个世界中的那个‘我’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服从她的意志行事呢?按照你的说法,我所认知的那个‘海拉’与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吧?”
“服从她的意志?没有这种事哦。妾身已经说过了,虽然妾身的灵魂被分割在无数个世界里,但‘我’还是我哦~”
“……”
“也既是说位于另外那些时间轴上的妾身与站在这里的我并没有任何区别,或者说妾身与她们也完全相同。相同的身体,相同的灵魂,相同的性格,相同的情感,这些东西都完全相同哦,所以她的想法妾身完全理解。”
因为如果是妾身的话,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不,不如说那正是妾身所会做出的事情吧。
海拉的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容:“那个‘我’截断了汝的未来,消抹了汝的记忆,并把汝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时间轴中……她,或者说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当然只有一个。”
“……”
“那就是让汝永远也无法逃离这里啊,冬野夏至。”
汝明白了吗?
“如若是那个时空中的妾身遭遇了危险,或是置身于不得不把汝困在这里的困境中,那妾身自然没有理由会做出威胁自身的事。况且即便是那个世界中的妾身怀有恶意,现在站在这里的我也没有干涉她的理由。不过汝不需要担心哦,如果‘她’需要汝的话,很快就会来找汝的。”
“你怎么知道啊!?”
“因为她就是妾身啊。”
“……那她永远也不来怎么办?”
“如果她一直不来找汝,那就说明汝对她来说是个障碍。如果情况真的是那样……那么很遗憾,妾身的寝宫就将作为汝……永远的牢笼。”
海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既然身为<我>是‘我’,自然无法违抗‘我’的意志。但是呢,我作为<我>的自由,倒是可以给汝一点提示。”
“……”
“能否从其中寻回汝的记忆,全由汝来决定。如果找回自己的记忆,或许妾身可以找到那个世界的我把汝困在这里的理由,然后想点办法哦~”
“但是……你已经说过了吧,人类的大脑是不会对尚未经过的事情产生记忆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
“别担心,就算记忆消失了,铭刻于汝身上的‘记录’却是永远存在的。”
“……”
“为了帮汝回想起来,就让汝欣赏一下妾身最近编排的歌剧吧。”
啪啪——
语毕,海拉拍了拍手。
站在一旁的骷髅女仆随即走到屋子的尽头,拉开了巨大的花边窗帘。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屋子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同样是相当古老的欧式风格,我与海拉所在的房间似乎是建造在剧场最好的位置上,正好可以俯瞰整个舞台。
诺大的剧场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寂惊的让人觉得的诡异。空空荡荡的座位不知是为谁准备的,散发出一种光怪陆离的气息……
不一会儿,整个剧场都暗了下来。几分钟后,一盏天顶灯照亮了木质的舞台……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整支骷髅乐队,他们身穿黑色的晚礼服。海拉再次打了个响指,骷髅们便开始用手中的乐器演奏起来。
在骷髅们交响乐的伴奏下,一个人偶开始从帷幕后蹦蹦跳跳地来到舞台中央。那是造型令人有些不舒服,身上穿着女孩连衣裙的木偶。身体部分只用木条简单地进行拼接,可是只有脸部做的异常逼真。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幼的女孩的脸。
咔嗒咔嗒——
伴随着上面画着一片废墟的幕布,‘女孩’状的人偶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话了:【我必須回家去!回堪薩斯的農場!】
【但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堪萨斯的农场?找不到回家的路?这出剧目似乎是……绿野仙踪?
那么说,这个‘小女孩’就是‘桃乐斯’喽?
为了印证脑中的想法,我继续看着舞台。
桃乐斯的人偶开始从舞台的一端走向另一端,接着再走回去,不断重复。舞台后面的布景不断交替更换着,大概是大概是在表现她经过了漫长的旅程吧。
正在这时,一具新的人偶出现在舞台上。它的身上穿着粗糙的麻布衣,似乎是村民的样子。然而当我看清那个人偶的面容时,差点把嘴里的红茶喷出来。
“噗————”
那分明是会长的脸!
就算变成人偶,会长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不过这个人偶的表情做的还真是惟妙惟肖啊。
‘会长’伸手指向舞台的一端,舞台的布景变成了远处山丘上一间巨大的绿色城堡。接着它说道:【翡翠城的魔法师大概可以帮助你找到回家的路。】
接着它递给桃乐斯的人偶一只银色的鞋子。
【你掉下来的房子正巧砸死了东方的邪恶女巫,为了表示感谢,这是女巫的银鞋,我们把它送给你。今后你一定能用得上它。】
【谢谢你!】
桃乐斯的人偶伸出手接过鞋子,会长的人偶随即退出舞台。接着桃乐斯的人偶开始不断往返于舞台的两端……舞台上的地毯变成了金色,那大概是象征着通向翡翠城的黄砖路。
在这期间又有其他造型的人偶加入歌剧。
【我是稻草人,我想拥有人类的智慧。】
身上扎满稻草的人偶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是铁皮人,我想拥有一颗人类的心。】
接着是被漆成金属色的人偶。
【我是狮子,我想拥有人类的勇气。】
最后是一只身上被涂满虎纹的人偶。
‘桃乐丝’的人偶救了被吊在柱子上的‘稻草人’,用一罐油让锈了的‘铁皮人’恢复活动,并且鼓励懦弱的狮子和他们一起加入她与小狗托托的行列前往翡翠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新出现在舞台上的三人偶脸上完全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面部……
【狮子,铁皮人,稻草人,你们可以帮我回家吗?】
【只要你帮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就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四个人偶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完彼此的对白,接着继续在舞台上兜圈子。
接着经过‘重重险阻’,它们终于到达了‘翡翠城’。
【欢迎来到翡翠城!我就是奥兹国的魔法师!】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欢呼,又有一个人偶的身形出现在舞台上。那似乎是一个健硕的男性人偶,只是着装不同于之前的几个人偶,它穿着有些发白的老旧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
和先前会长的人偶一样,男性人偶的面部制作的非常精细。那是一张外国人的面孔,金红色的短发理的非常整齐,嘴角总是挂着友善的笑容,相当有立体感的五官也令人深刻。
只是他手里拿的那柄巨大的黑色战斧令人有些奇怪,魔法师难道不是应该拿着法杖的吗?为什么会是斧头?
而且不知缘由为何,我总觉得那个人偶的脸……似乎有些面熟?
我在哪里见过他吗……?
【我可以帮你找到回家的办法,但是你们必须先去杀死西方的邪恶女巫。】
金发的人偶又交给他们另外一个任务。这处剧目似乎意外的长……心底的角落里开始泛起一丝异样感。
台上的人偶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接着真正的‘魔法师’出现了……只是,为毛奥兹国的‘魔法师’会是一个红衣绯裤的巫女?
人偶的面部相当精致,只是虽然脸上的表情是笑着的,但瞳孔深处发出的光却是无机质一样的冰冷。
这处剧目简直是越来越脱线了……偷偷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海拉,淹没在蕾丝边中的少女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舞台上的歌剧,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你想回去自己的世界吗?】
巫女的人偶不合时宜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日本刀。
【要?还是不要?】
咦?等等……这个动作是……
【那就打败我吧。】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片段……
那是在一间深夜的神社中,与一名巫女一样的女子……
不行,记忆到这里就断掉了——刚才的那个,到底……是什么?
在一片光影交错中,内心那种无由来的焦躁感却越发严重……刚才闪过记忆的那个场面……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努力想要回想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左肩忽然剧烈地开始疼痛。仿佛被人用利剑刺穿一样,整个左半身都止不住地痉挛着。
“人偶是反应人类内心深处意识的镜子。”
下意识的捂住肩膀,这时身边的海拉忽然说道。
“在人类的世界中意经常会用人偶来施放某些巫术,无论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因为人类会把隐藏在大脑最底层,无法挖掘的记忆和意识映射到没有生命的人偶身上。这时只是死物,没有生命的人偶就会因为被注入灵魂而变成活的东西哦。”
“诶?”
“汝在那些人偶的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看到……什么?”
样貌与会长完全一致的村民。
身体健硕,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还有明明穿着巫女的装束,却不合时宜地拿着日本刀的女子。
少女的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是吗?那还真是有趣的事情呀……”
她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红茶,继续把视线聚焦在舞台上。
“那些既是人偶给你的答案,也既是潜藏在汝心底的记忆。只需要放松汝的精神,把记忆完全交给那些家伙,它们就能够帮汝找到想要的东西哦。”
“是……是吗?不过话虽这么说,这种抽象性的东西还不是那么容易就理解呢。”
歌剧什么的———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啊。
“如果你能帮我一下的话,我说不定会想起点什么。”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白发的少女摇了摇头。
“因为在妾身看来,舞台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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