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声振聋发聩，震起一阵又一阵令人失神的嗡鸣。渐渐地，熟悉的女声穿透虚无的一切，慢慢地拉回了他缥缈不定的意识。他吃力地睁开眼，红发的副官伏在他的身上，脸颊上也满是她那火红长发一般的颜色。
“队长！队长！快清醒一下，队长！”
是希尔纳副官。他们共事很久了，希尔纳作风冷静沉着，还时常会惩罚他的粗枝大叶，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她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的身边躺着一个银发男人，是小队里的狙击手捷格，是个会抱着重型狙击冲锋陷阵的疯狂男人。此刻捷格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满是红色绸缎一般。
真是的，这可不像捷格。他又想到，或许捷格只是累了。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太久太久。
他也有些累了，现在他要休息一下，他知道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又要被希尔纳责骂，被捷格笑话懒散，被上级路玺扣评定绩点。
可是现在，希尔纳居然在哭。
他再也没有力气撑住眼皮了。“晚安。”他轻声说。
希尔纳副官，愿你也能有个好梦。
如果那是一切的起源，他宁可那就是终结。
公元2017年，三战已经爆发十五年了，可“未来先驱”仍然没有任何疲软的迹象。虽然随着阿瑞斯同盟国际的成立，未来先驱的嚣张有所缓解，但那些同时掌握科技和奇术的战争狂人们却不会因此做出任何的退步。
用阿瓦隆领导者路玺的话说，战争已经进入僵持阶段，谁能掌握新技术和新情报，谁就将成为首先听牌的那一家。
而这，正是阿瓦隆存在的意义。
修纪扶着冰凉的玻璃幕墙，俯视着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阿瓦隆由二十七艘隐形航空战舰组成，虽然现在他们只处在两千米的低空，但通过近乎完美的隐形涂装，没有任何雷达或者观测者能够直接观察到阿瓦隆。
这样一个隐形航空战舰作战群，静止在东海上空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修纪只是过着退休干员一般的生活，每天签到训练偶尔指导新人，亲历战争的那种紧张感正逐渐消失在他的记忆里。
明明是精英特工，却过出了岁月静好的错觉。或许正是因为这份隐藏在潜意识里的懒散，让他最后变成了这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修纪。”
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立正转身，这声音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阿瓦隆的建设者、传奇富豪兼策略家路玺，满面微笑地向他走来。
“路玺主席？”他稍稍有些讶异，路玺身为阿瓦隆的管理者本应日理万机，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我很吃惊吗？”路玺倒是满面笑意，带点老人特有的那种慈祥。
“不知主席找我何事。”他不是个傻子，略加思索便知，领导突然出现在这里只能是有事要找他。
可是路玺却看看腕表：“喝个下午茶怎么样？现在喝的话还能叫下午茶。”
作为作战指挥基地亦是阿瓦隆成员生活区域的战舰，咖啡厅并不是什么稀罕的设施。不过现在临近晚餐时间，咖啡厅里人迹寥落。交界于黑白之间的雨云掩住了阳光，咖啡厅里很昏暗却没有人开灯，平白无故多了岑寂的气氛。
修纪礼貌性地喝了一口路玺点的红茶，他不是品茶的料子，所有的饮品在他眼里只是饮品而已。路玺则似乎沉浸于红茶的香气里，久久难以觉醒。
“抱歉，工作之余来一杯红茶可能是我最后的消遣了。”老人抚摸着骨瓷的杯子。修纪不露痕迹地观察着路玺低垂的眼眸，出人意料的是，那眼眸之中竟满是疲惫。
“谁都需要休息，还请主席注意身体。”
“你知道吗，建立阿瓦隆之前我是一名商人，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红茶生意。那时候我在大吉岭进货，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老人仍然摩挲着珍贵的骨瓷杯，不顾修纪的反应开始讲起自己的往事。
“那还是上个世纪，难忘的和平年代。我瞅准了华夏共和国新兴市场的契机，开始计划大规模引进英伦的红茶。我成功地将味美价廉的红茶引进了市场，赚到了大笔的钱。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拿着巨额的利润，觉得自己是成功者。”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有一天一个华夏人找到我，控诉我侵占华夏市场。原来他是国内一个红茶生产商，我大量进口低价红茶的行为压榨了他的生存空间，来找我之前他破产了，妻离子散。可是他也做不了什么，进我办公室之前保安把他带的刀子没收了，他控诉我的时候三个持枪警卫押着他。”
“然后呢？”修纪忽然来了兴趣。
“然后？”路玺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让警卫把他扔到警察局里了。”
“这就完了？您难道不会有......”
“负罪感吗？当然有。”路玺正色，“我忘不了那个男人半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但我是一个商人，商人之间本来就是竞争关系。我可以有负罪感，但我不必为此感到后悔。”
修纪沉默了。
“修纪，任何人都是这样。你是是一名军人，阿瓦隆首屈一指的王牌精英。AT28小队的事我很遗憾，但这对于战争和军人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不参与直接作战已经半年多了，你知道我们都为屈才感到惋惜......”
“路玺主席。”修纪忽然提高音量，几乎震了老人一下，“已经是晚饭时间，阿瓦隆有规定上级不能以任何形式剥夺下属的休息时间，对吗？”
修纪撂下那杯红茶，坚决地起身准备离开。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他的面容隐在暗夜的影子里，叫人难以看清。
“等一下，修纪......”
路玺想要叫住他，没想到修纪却率先打断了他。
“主席，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后悔吗？”修纪的语气拘泥而冰冷，就像并不尖利却带来严寒的雪花，“因为那个男人并不是你的家人。相信我，倘若他是你的家人，你绝不会仅仅是后悔那么简单。”
修纪扭过头去，自顾自离开了咖啡厅。而他最后留下的话语，也回荡在咖啡厅里。
“而我是个孤儿，主席。我的家人，只有我的战友而已。”
沉寂持续了很久，路玺慢慢地喝完那杯红茶。“大意了。”老人低声叹息。
午夜，整座阿瓦隆进入睡眠状态。除了必要的巡查人员，所有在职特工都已回房休息。
当然，可能修纪例外。并非他有什么无敌的高级权限，回房的时候他听到了微弱的雨声，他只不过偷偷溜出来想看看雨夜。
他灵活地背对一个又一个摄像头，绕过一个又一个巡查，最终来到了战舰边缘的瞭望台。这里视野最好也最隐蔽，鲜有人会特别注意这个地方。
可就在此时，他发现了异象。
瞭望台的墙壁和其他地方一样是透明的玻璃幕墙，只不过因为隐形涂层，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可外面的人只能看到透过幕墙原本的景象，根本发现不了战舰的存在。
但是现在，幕墙的外层有什么东西在幽幽地发着光。修纪靠近一看，瞬间整个人一悚。
那是一个蚀刻在外层的奇术传送阵！
几乎是同时，汹涌的杀意袭向他的后背。他几乎在感受到杀意的那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整个人如塌陷的影子一般下蹲，顺势一个扫堂腿想要给袭击者一记反攻。
但是袭击者出人意料地消失了，连同那股杀意一起。他警觉地感受着四周，忽然一股劲风又自后方袭来，他迅速攀住身旁的栏杆将自己撑起来，这才看清了那凌厉的一击。
不见人影，只见刀光如潮。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建议你投降，今天就算是三个你都杀不了我。”修纪淡淡地说，这是模仿希尔纳淡定又霸气的语调，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刻意为之还是已经成了习惯。毕竟阿瓦隆的王牌精英可不是听起来那么简单。
可是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因为什么，入侵者隐藏的气息明显躁动了起来。他皱皱眉，被情感操控可不是一个合格战士的举动，除非情绪起伏真的超出了理智能够控制的范围。
不过，对他而言，这是件好事。他谛听着黑夜阴影中的气息，经过前两次的袭击，他大概知晓了入侵者的攻击距离，现在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
他故意往侧边一挪，那是他计算好的位置，处在入侵者的攻击范围之内，但......也处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果不其然，一阵刀光再度划破了阴影。
比谁更快！他咧嘴。他就像一个幽灵，在刀光划过他的身影前便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记绝对狠辣的扫堂腿。哪怕是重装战士，只要下盘不稳，绝对会被这一记疾风般的扫堂腿撂倒。
预料中的倒地声响起，修纪如猎豹纵身一扑将入侵者压在身下，双手擒住他的肢体。可预料以外的事情发生了，手中传来的不是作战装甲那冷硬的触感，而是——柔软的舒适感。
“诶？”修纪愣住了，一时没想到自己抓的是什么。反倒是身下的人慌了，修纪能感到纤细的身体拼命挣扎着，入侵者压低音量怒吼着。
“放，放开我，混——混蛋——，流氓——”
入耳的竟是女声。修纪赶紧仔细一看，只见身下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作战衣，戴着遮住脸的防护头盔，而自己的右手抓在一团隆起之上，那隆起手感绵软厚实，像一块球形的橡皮糖。
他尴尬地挪开手，卡在入侵者的肩关节处，不让她挣脱自己的控制。
“咳咳，不管你是谁，你被逮捕了。”他咳嗽两声以示正经，“在你被送到阿瓦隆审讯室之前，让我看看你的相貌吧，说不定我还见过你呢。”
修纪继续卡着她的肩关节，不顾她越来越激烈的挣扎，伸手摘下了她的头盔。
他从未如此震惊过，从来没有。当那一头赤红色的长发瀑布般涌出，那双含着泪的眼眸怒视着他，就像许久许久之前，那支小队还存在的时候，他的副官怒斥睡懒觉的他。
“希尔......纳。”
身下的人侧头不去看他，他轻唤她的名字，如同故人偶然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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