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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上川信

幕间·上川信

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害怕着很多东西。这其中,睡觉是对我来说,尤为恐怖的一件。

闭上眼睛之后,世界就变得一切漆黑。不能喊,不能动,没有别人……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这是年幼的我,对于睡觉的感受。

倒不是说我多么活泼好动,我大概算是个内向的人吧!只是,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害怕。

如果就这么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该怎么办?

小孩子的思维是极其单纯的,认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更改。就算大人努力劝解,孩子也不一定能将那些正论听进去。

害怕着宛若死亡一般失去意识的黑暗,我十分讨厌睡觉。

从不午睡,晚上睡觉的时候也非要缠着父母陪着,一个人就不敢入睡。

“那么大的孩子了,而且是男孩,居然还要和父母一起睡觉,这可怎么办?”

“哈哈哈,只是有些粘人而已。比起野孩子,像是这样子温顺也不算是坏事吧。”

“真是的,你就知道说这种话。萌香到时候是要嫁出去的,家里早晚得要阿信来支撑,他可不能一直依赖我们。”

“不要想太多了,他和萌香才几岁啊。还是个孩子,让他稍微任性一下吧,哈哈哈。”

半睡半醒的时候,有时候能够听见父母围绕着我展开争论。

我的父亲是个极其豪爽,且不拘小格的人。大部分时候都对我放任自由,说着“让孩子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然后哈哈大笑。他不是个严厉的父亲,对我的教导也很少,却是我十分尊敬的人。

不过我没能学到他的洒脱和不在意,反而在较真与呆板上狠下功夫,最终成为了愤世嫉俗的家里蹲。

即便在那样的境地下,他也从不训斥我什么,依然用那特有的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男孩子就要走自己想走的道路”。

母亲是一个总是忧心忡忡,担心这担心那的人。她颇想纠正我那不融于世间的尖锐性格,想要打磨掉我的棱角。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坚决了,会让每一个靠近我的人都受伤。无法原谅谎言、欺瞒、不彻底,这样子要求着别人,然后加倍地要求自己,最终变得像是剑一样让人不愿接近的人。

若非有母亲不断地呵责,我可能会在那样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把自己给逼成一个疯子吧。

我对于父母,既愧疚又十分感激。

没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的优秀孩子,反而成为得让他们不断操心的人,这一点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粉饰过去的。

我变得不害怕黑暗,是在我14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关系本来僵硬的我和萌香,变成了互相信赖的伙伴。

萌香是家中两个孩子,相对优秀的那一个。倒不是说哪方面特别有才华,萌香和我一样都是中人之姿,她和我的不同在于,她真的是一个温柔善良,乐观开朗的好人。

我们就像是镜子的两面,她开朗我阴沉,她爱笑而我总板着脸,她有很多朋友,喜欢参加各种活动,我则孑然一生,只爱安安静静地看书。

从各种方向上,我们都是反着来的,简直不像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

父亲说过,我的名字是上川信,意为上川立信。顾名思义,是希望我成为一个诚实而守信的人。原本我对于这一点还颇为骄傲,觉得自己不辱于父亲授予的姓名,但是最近的最近,我开始撒谎了。不管如何解释,那是为了帮助别人,谎言终究还是谎言。

但那又是另一番事情了。

在我出生两年之后,怀上了我的妹妹。父亲不知道怎么给女儿起名字,于是妹妹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上川立信,这个名字就像是战国时期的武将,显得太过坚决啦。女儿的话,就起一个普普通通的,可爱的名字就好了。”

“那就叫萌香吧!”

如此决定下来了我们两人的名字。

我因为幼年时期的顽劣,还有少年时期的棱角分明,总是引起问题,让家里的人忧心忡忡。萌香则总是受到大家的称赞,被拿来和我对比。

学业上、运动上我都并不比妹妹逊色,却只因为我独特的处事方法而遭受到众人的苛责,这一点让我无法忍耐。时间长了,就不愿意搭理萌香。

而我的妹妹呢?最后出世,又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理应成为家人的掌中宝。但就因为上面有一个爱闹腾的哥哥,一家人都追着他忙东忙西,母亲也总是念叨着自己哥哥的事情,她自然也会有所不满。

两个人都对另一人感到不满,自然就融洽不起来。

因此,我和妹妹萌香,在我14岁,她13岁之前,关系并不融洽。虽然没有公然开战,但已经处于相互无视的情况了。

但是在12年的冬天,那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后,萌香成为了我的伙伴。

学校组织了去附近的滑雪场的学生活动,刚刚成为国中生不久的萌香,兴奋的难以自己,那一天的餐桌上,一直在说这件事。我也不插话,只是冷眼看着那样的她。

但那只是事件的开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大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在日本这样的地方,虽说不是没有大雪纷飞的日子,但毕竟是地处太平洋的岛国,会突然下一场那样大的雪,真的很让人吃惊。

滑雪场在山上,也不知道是滑雪太兴奋,一个人跑远了,还是不小心摔了下去。当我找到萌香的时候,是在山脚下的积雪堆中。

那个时候的她面色发青,手脚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却全都动的抖个不停。

我是作为萌香的监护人过来的。因为萌香的身体不算太好,那个时候正是严重的时期,必须得有人陪着,所以我才跟了过来,

事后想想,来的既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我,可能也是一场天意吧。

集合的时候没有看到萌香,我一下子就急了起来。虽然带队的老师让我待在宾馆里不要出去走动,不然也会在这大雪中迷路,但我还是找了个机会,偷偷跑了出去。

既然父母将萌香托付给了我,我自然也要让她安全地回去。

那个时候的我,心中只有着这样的想法,全然没有思考自己也只是个14岁的孩子,在这大雪中会不会出事。

和从山上开始搜寻的大人们不同,我有自己的想法。

萌香不是那种会故意给人添麻烦的孩子,既然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回去集合,那么一定是出了事情。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小心摔了下去。

滑雪场地建立在远离市区的山中,选择这里活动的原因是地方偏远,来的人少,所以花销低一点。不过也因此,未经打理的山林树木疯长,枝桠斜斜地搅在一起,很难穿行。我奋力前行,不一会,手脚乃至脸上,都被划出了口子。

伤口处很快就被吹来的寒风给冻结……那是玩笑话。

寒风冷冽,就像是要将我的伤口给撕扯的更大一点一样,从受伤的地方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而且还有一种莫大的恐惧感在我的身上游走。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多么鲁莽的事情。

我一时间不敢前行,回头望了望山顶,又对于救援是否需要自己这样一个14岁孩子的帮助,而感到了动摇。

现在折返还来得及,还能看到来时的脚印。

若是这么想着折返回去,我就不会成为后来的人了。

虽然恐惧,但是责任心让我选择了继续前行。一如之前所说,既然是由我来代替父母,监管萌香的安全,就不能让别人来完成我的任务。

不知变通,不会通融,正是这样的我,在积雪中跋涉了许久,找到了几乎要被积雪掩埋的萌香。

她的右腿受了伤,我叫醒她的时候,她的神志已经开始模糊了。

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12岁孩子,想要背负着她在这样的大雪中登山,怎么想也是太过艰难了。

于是,我就近找了一处靠近山壁的地方,本来打算找一找有没有山洞,结果却是找到了一颗中空的大树。

我这么做是有所依据的。一是萌香的身体已经被雪水浸湿了,急需干燥取暖;二是这场大雪是突然而来的,天气预报没有预测到,那么不可能是大量的云团移动,暴雪很可能会很快就结束。

怀抱着这样的猜测,我和萌香,在小小的树洞中,等待着救援人员发现,或者是等待暴雪停止。

在东京长大的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雪。

天地被肃清一空,成为彻彻底底的白。道路是白色的,数是白色的,阴沉的天空也被白色的雪花印染成了白色。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世界,也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景致,不由得便看待了。

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已经对自己的不合群感到苦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看到那一天的雪原,我的心中只剩下感动,再也不对自己的道路有所怀疑。

一切都是在那一天改变的。

我不敢入睡,也不敢让萌香入睡。虽然长时间在雪地中跋涉,还有背负着萌香来到这里已经让我的体力耗尽,但是我必须要守护着自己的妹妹才行。

在接近深夜愈发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狂风呼啸的树洞中,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有气无力地说着琐碎的小事情。

“哥哥,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萌香的问题让我心中一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虽然比萌香年长了两岁,但我也只是一个初中生罢了。

“没事的,这场雪天气预报中没有报道,所以不可能是大量的雪云堆积,最迟明天早上一定会结束,到时候我就背着你上山。再说了,我下来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已经和滑雪场的工作人员一同进行联合搜索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昏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通过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感受到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明明是因为我的过错,结果连哥哥都遇到了危险。”

说着说着,萌香小声地抽泣着,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我本来就不曾去安慰她人。过于刻板的我,只能用正论来讲述事实。

“既然我答应了父亲的请求,来做你外出的看护人,就一定会保护你不受到危险。这是我的任务,所以你不需要难过。”

结果我这么一说,萌香却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使劲嗅着鼻子,我从不知道自己那活泼开朗的妹妹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心里头坚硬的那块地方,不由得就软了下来。

她是我的妹妹啊。

“萌香,你什么都不用害怕。既然我来了,就一定会让你安全地回去。”

我只能说出这种话来。

既不温柔,也不体贴,冷冰冰的像是外面的寒风,但是这句话却像是有着魔力一样,让大哭的萌香停止了哭泣。

“嗯,我知道的。谢谢你,哥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抱住我手臂的力道也松了下来。不一会,苦累了的她,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

虽然不希望萌香入睡,但是看样子,她这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自己虽然又累又困,却必须得更加用力地睁大眼睛,一刻不放松对于外界的观察和聆听。虽然耳朵中只听到风声,虽然眼前所见只有皑皑的白雪,但是我必须要给在我怀中,因为相信着我而入睡的妹妹,找到一条生路才行。

我害怕死亡,极为害怕。连同着和死亡相近的睡觉,都感到害怕起来。

也许,我的下一个举动,会让我死在这里。但是,那样做的话,一定会给萌香,带来生的希望吧。

我在狭小的树洞中,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生怕把还在浅浅睡着的萌香给惊醒。

原本我是和萌香一起,互相拥抱着缩在树洞的最里面,一同望着外面的雪景。为了能够不让外面的寒风吹进来,我挪动到了正面,用自己的背部,堵住了出口。

背部逐渐变得冰凉,其余地方却渐渐的感到热了起来。原本僵硬到几乎无法弯曲的手指,总算能够动了。

在彻底黑暗的树洞中,感受着怀中萌香温热的吐息,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无法说出来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雪果然停了,听萌香后来转述,那天早上那辽阔的雪景,真的是美不胜收。

我也很遗憾,自己未能窥得那一日的绝美景致。萌香被搜寻而来的学校老师的呼喊声惊醒的时候,我已经保持着尽全力舒展开自己的背部,堵住身后大洞的姿势,昏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上半夜还是下半夜晕过去的,但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持住自己意志的清醒。

老师们赶到的时候,我背部的衣服已经被在雪中凝固的树胶,给黏在了树洞上。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从树洞中拉扯出来。

仔细想一想,那个时候我还当真是做了一个很傻的决定,原本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但是之后在住院的时候,我又对自己的这个举动十分庆幸。

萌香滚下山的时候,虽然有着积雪,但或者是撞到了石头或者树木,她的右腿骨折,裤子破了一个大口子。医生说,若是在那种情况下让她吹上一晚上的风,这条腿就算保得住,以后也不能剧烈运动了。

对于喜欢外出,喜欢运动的萌香来说,那一定是极为痛苦的事情吧。守护了萌香的幸福这件事情,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虽然由于那一晚的愚蠢举动,让自己的脊椎出了些问题,之后无法再作剧烈的活动,但我本来就是室内派,以后更是不用参加体育测试了,不如说是十分lucky。萌香却哭着抱住我,说都是自己害了我,不停地抱歉,结果鼻涕都粘在了我的衣服上。

或许是因为那一个夜晚的黑暗太过恐惧,让我印象深刻,结果从那晚以后,我却反而不害怕睡觉了。不如说,我很期待着醒来的那一刻。

那天早上未能见到的纯白雪景,可能我这一生都看不到了。

但是我还是喜欢上了醒来之后的那个瞬间,睁开被漆黑视界笼罩的双眼,就能看到微微的光辉在眼前的世界中四处游走。

我很喜欢那样的感受。

虽然我依旧不喜欢午睡,睡眠时间很短,但我再也不害怕睡觉了。

而从那一夜之后,我和萌香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彼此生死相依的兄妹。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看着14岁的自己执着的用自己并不宽广的背部,守护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妹妹,我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阵感悟。

这些天来困扰我的问题,就像是那天夜里的寒风一样,在我醒来的瞬间,迎刃而解。残留下来的,只有浑身轻松的舒畅感受。

果然,我不适合撒谎。

最适合上川信的,永远只有那一个形容词。

在那天晚上,守护了我妹妹未来的那个少年,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我。即便我那糟糕的,不能容忍谎言与不纯粹的性格,会让世人诟病,会让我步履维艰。

但是果然,我只想做那样的自己。

不是别人,不是别的自己,而是独一无二的上川信。

“去吧,是时候了,到需要你的人身边去。”

仿佛被某个声音催促着,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上浮。

再等一会,再等一会,让我再看看他们的脸。我朦胧地向着某个人如此诉求着。

隐约的,我听到了某个人的轻笑声。那似乎是萌香的声音,她冲我说道“哥哥,不能留恋过去哦。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也有重要的人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愤怒、失望而又显露出悲伤的姬野同学;用眺望遥远景色般的空虚眼神,凝望着这个世界的舞姐姐;还有双手合十,像是祈祷一般对我说出“祈祷明天对你来说又是美好的一天”,那样子的御汤利。

啊,是时候离开了。

虽然有点晚,但我终于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重要的东西了。

“拜拜了,妹妹。”

向着这个世界,向着过去的自己,向着挚爱的人挥手道别,我的意识像是要浮出水面一般,在一股托力之下,猛地上浮。

再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浑身冒汗的,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望着已经逐渐熟悉的天花板,我坐起身来,看着现在属于自己的娇小手掌,然后紧紧握住了拳头。

是时候,去揭开一切的谜底了。

(更新一个大章节庆祝收藏破千,也感谢各位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我没想到这个故事能够写到现在,中途也想过放弃。但是,御灵师我终究坚持了下来,而从这一章节开始,第一幕正式收官。让我们来见证在那纠葛的情感下,交织而出的罪恶与救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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