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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②

第二天②

时间回到三分钟以前。

刚刚理完发的夏雪,目光被不远处的小餐馆吸附住了。

那个餐馆装点的很有情调。乳白色的大理石一块挨着一块地紧贴在外墙上,在它们之间,镶进了一个深褐色的长门框和两个同色调的小木窗。小木窗的下方,相互交错的细黑铁丝围出花样的外栏,它将内里笼括的低矮植被松松围住。门槛上方,同样的细黑铁丝将淡木色的门牌勾勒了一番。那上面赫然写着:花语餐馆。

哇……

夏雪在心里默默感叹着,她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风格的店面。抱着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她提起脚,沿着木色门框迈了进去。

店内也是美轮美奂的。淡色的细长木条紧紧相挨,它们将地面铺满。黝黑的铁腿将或大或小的木块抬起,搭建出两小排整齐的桌椅。

雪白的墙壁离桌椅有一段距离,那上面挂着由油彩颜料所描绘出精美景致。沿着两排桌椅之间的空隙向前望去,那里摆有一个略带弧度的纯白柜台,柜台后方,立着纵横切割出的多方格置物台。在这家店里,不论是餐桌上,还是柜台上,亦或是置物台上,都随意摆放着或大或小的绿色植被。

店内颇为冷清。几近饭点,店内却只能瞥见两个闲散无事的人,他们之间被一方柜台隔着。待夏雪看清楚其中一道人影时,她的脚便反射性地往后挪了挪。

“夏雪?”

背对着夏雪的少年顺着对面人手势的指向,将头向后转了一转。结果这一转,恰巧对上夏雪的双眼。

“嗨,夏雪,好久不见啊。剪了头发我一下子都没认出你。”

对面的少年面露笑容,宛如和煦的温阳。夏雪定在原地看着他,微微愣神。那少年见夏雪站在门口不动,便自顾自地走过来朝她搭话。

“自从毕业以后,我们都没怎么联系过呢。大学生活怎么样啊?”

“大学生活……吗……”夏雪轻轻念了念,继而说道,“也就那么回事吧……你呢?”

“我?”少年停顿了一下,目光里混杂了疑惑,“我没有上大学啊?你不知道吗?”

“不……不是吧……”夏雪诧异地看着少年,“你的学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没上大学?”

“这个啊?当时,家里人都出去打工了,没人照顾重病在床的妹妹,而且我也不想再给家里人添负担,所以就留下来咯。”少年随意地说着,仿佛这些话只是无关于己的闲谈碎语而已。夏雪却是叹惋:“真是可惜了……话说你的妹妹……没关系吧?”

少年平静地回答道:“谢谢你的关心,我妹妹现在情况好很多了。至于没能去上大学,我倒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现在的生活也蛮好,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和写作。”

“你到现在都这么喜欢读书和写作啊。”夏雪说着,脑海里自动勾勒起了少年从前的模样,“我记得你以前为了抽时间读书和写作,作业都写的很快,而且准确率还很高,周围人都可羡慕你了。”

“是吗?”少年挠了挠头说,“我倒是没注意,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吧。”夏雪不禁感慨道。

“所以说学霸就是学霸啊。”

“别夸了别夸了,”少年摆摆手说,“再夸我就要上天了。况且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以前啊……”夏雪轻轻念着这几个字,思绪也飞向了从前。她不由得想起了他和她的第一次搭话,而那天她正在为一篇无从下笔的作文苦恼不堪。夏雪的嘴角在不自觉间轻轻扬起,眼前的少年和印象里的男孩似乎重叠一起。

夏雪开口问道。

“张鑫,你还记得你以前写的那篇作文吗?”

“啊?”突然被这样问的张鑫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写过很多作文,实在不清楚夏雪指的是哪篇。而夏雪在问完后也察觉到了这点不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就我们六年级的时候,假如我的生命只剩下三天的那个……”

“哦那个啊,当时你很头疼的那个作文对吧?记得记得。”张鑫很快就从记忆里搜寻出这些信息来,并脱口而出。但是,他刚说完就起了疑惑:“话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件事了?”

“就是那个……假如……”夏雪略为犹豫地吞吐道,“……假如你现在只剩下三天寿命了,你会怎么做?”

“啊?”莫名接到这样问题的张鑫不禁一愣,“夏雪你怎么突然间想起问这么沉重的问题啊?”

夏雪一听张鑫这么说,内心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她犹犹豫豫地说着:“额……那个,反正就是随便问问而已,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勉强……”

“我想想吧,稍微等我一下……”张鑫打断夏雪吞吐的言语,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他一手托住下巴,另一手顶着肘关节,眼帘微垂,静静立于原地。夏雪安静地候着,她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也随着这份静谧凝固了起来。

扑通……扑通……

夏雪感觉自己似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将手攥紧放在胸口,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等待过程中的紧张感。

思考结束后,张鑫缓缓张开眼眸。他一出口,就带给了夏雪一个她完全猜测不到的答案。

“啊……感觉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能安安静静的陪伴着自己的家人就好了吧?”

这是一个和过去截然相反的答案,夏雪似乎看到眼前的少年和印象里的男孩有了分离。她不由得疑惑道:“张鑫,这可和你以前想的不太一样啊?”

少年舒了口气,叹道:“确实啊……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咯……”他这样说着,目光往远处飘去,不知是飘到了何处。顷刻之后,他收回那遥远的目光,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向夏雪娓娓道来。

“当时我确实是很想去环游世界的。毕竟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我所没见过的新鲜事物。所以我就想,如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还没有亲眼见识到多少东西的话,我想我会有很大遗憾。

至于为什么我的想法会改变,这大概要从我考上重点初中那阵讲起吧。那是我第一次去离家远一点的地方,头天到达时还因兴奋过度而彻夜难眠。等到正式上课后,凡是涉及到能出去的活动,总不会缺了我。

但这种愉悦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开学两周后的一个下雨天,我发烧了。那天不是周末,所有人都出去上课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干躺着。我突然想念起家了,抓起手机就开始呜呜咽咽地朝家里人哭诉,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当时我舍友下课回来还被我哭红肿的两只眼睛吓到了呢。

不过这也并不是因为那边不好,只是通过这件事,我才发现我特别恋家。其实之前就有些征兆了,比如说我偶然间被安利到一个特别好吃的零食,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家里人能尝到这个零食就好了……

所以啊我就想,假如我真的剩的时间不多了,我大概会尽可能的在家人身边多待会吧。不过要想一家人团聚也是挺难的,毕竟爸妈都出去打工了,好久才回来一趟呢。

话说回来,别说是每个人了,同一个人在不同年龄段的想法都有可能不尽相同。所以说,只要想清楚当下什么对自己来讲是重要的就好了,然后在最后三天的时候,就去实现当下那些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事情。嗯,这些差不多就是我所想说的话了。”语毕,张鑫轻松地耸了耸肩。夏雪看着张鑫心想。

是这样啊……

眼前的少年仿佛又和印象中那个男孩的身影有了重叠。只不过,这次不是全部。

他还是他,但他又不是他。

那么她呢……?

夏雪回想着当时写在作文纸上的文字,想着那时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事情——

‘……我的同桌,他很聪明,很机灵,很善良。我想着,如果我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就好了……’

‘……像我这样常常被忽视的人,他为什么还愿意和我搭话呢?我是不是应该离他远点呢……’

‘……如果我只剩下三天时间,我就努力努力,争取克服自己的那些缺点。这样的话,我就能留在他身边了……’

虽然只能回忆起零碎的片段,但这已足以让夏雪有想要钻地洞躲起来的冲动了。

虽然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但现在看来还真是写了了不得的宣言呢。

只不过……自己现在也确实在克服缺点的道路上一点一滴地努力着……对吧?

“夏雪……夏雪?”

张鑫见夏雪有些愣神,出声呼唤着。而夏雪虽然被唤回了,却依旧有些懵懵懂懂,似乎还未上线。张鑫不由得担忧起来:“夏雪,你没事吧?怎么感觉你有点怪怪的。”

夏雪微微笑说:“我没事。”

张鑫想着也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于是说:“没事就好。不过,如果遇到什么事情的话,一定记着要找合适的人商量啊,比如我。”

张鑫只是在不经意间说了两句。只不过他不会想到这些话,会让夏雪的心更加温热几分。

夏雪就这样一直随意地和张鑫聊着。旧友重逢,相谈甚欢,夏雪全然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悄然流逝。

而夏雪意识到时间不早,还是她饥肠辘辘的肚子提醒的。当时夏雪一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霎时间面上微红,同时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张鑫不禁失笑道:“饿了吧?光喝橙汁可不管用哦。你想吃什么?”说完,张鑫将一个菜单纸交给夏雪。夏雪随意瞄了一眼菜单后说。

“我……随意……”

张鑫又出声询问:“那和我选一样的可以吗?”

夏雪轻轻点头。张鑫用手势举了一个‘OK’的姿势,便离座去柜台那里与他朋友的弟弟比划去了。等到张鑫转回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瓶橙汁。他将它推到夏雪面前。

“你的喝完了吧,我又去要了一瓶。”

夏雪看着自己面前空荡的瓶子,嗫喏道:“谢……谢谢……”

“不用谢谢啦,你突然这么客气,我挺不习惯的。”张鑫一边推开自己身旁的椅子,一边随意地说。

大概一刻钟过后,夏雪便瞥见那个聋哑少年端着两盘盖饭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来。她当下搓了搓手,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很快地,夏雪的视野里就出现了满满的一盘盖饭。盘子刚刚在桌上放稳,她手中的勺子就迅速出动,将小山一样的盖饭舀出一个小坑;而那勺子也丝毫不做停留,它又以最快的速度将饭菜送到了夏雪嘴里。饭菜一入口,充盈的香气便在夏雪的唇齿间不断地扩散开来。

第一口之后,夏雪仿佛是碰触到了什么奇妙的开关,她开始埋头飞速地用勺子一个劲往自己的嘴里扒拉,就好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一样。张鑫倒没有夏雪那么着急,但也是不拘的吃法。

饭饱之后,夏雪和张鑫都是一脸满足的表情。夏雪擦嘴时还忍不住称赞几句:“张鑫,你朋友的弟弟好厉害啊,我好久都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是吗,喜欢就……”

张鑫的话音还未落,夏雪的注意力就被张鑫的身旁的不速之客给夺走了。那个人系着单一色的墨蓝围裙,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现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夏雪不禁心生疑惑。张鑫在注意到夏雪眼睛里的迷雾后,出口对她解释道。

“他很喜欢看人吃他做的饭菜,尤其是食客对他的厨艺非常满意时。”

“是、是这样吗……”夏雪看着两眼闪光的聋哑少年,随意应和道。她在心里想。

你这样盯着,客人真的不会介意吗?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只见夏雪一边将手塞进裤兜,一边出声询问道:“张鑫,这顿饭一共多少钱啊?”

张鑫摆摆手道:“你太客气了,这就算我请你的。”

夏雪也不相让:“不行,还是我来吧。”

张鑫正想继续反驳,却听见“啪”的一声,桌子上多出了一抹微红。张鑫看着那抹红,毫不迟疑地将它往夏雪那边推了推,说:“我都说了不用了。”

夏雪没有去拿,而是说:“就让我来吧,而且我也正想再点一些菜提回去。”

张鑫继续道:“不不,还是我来吧……”

……

这场推辞到了最后,夏雪也没能把钱交出去,相反地,她还拎上了一袋沉甸甸的饭盒。离开之前,夏雪又从张鑫那里要来了他的手机号码。

最后,在夏雪的其中一只脚即将踏出店门时,张鑫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他朝着她的后背喊道。

“对了夏雪,记住千万不要去附近的那家理发店——”

“哦。”夏雪淡淡地作出回应,然后故作镇定地离开了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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