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的人不多，但葬礼办得非常正式。所有走进室内的宾客，无不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追悼厅外坐着的是夏父，他负责着来客登记和收礼的事项。本来这件事没有擦出火花的可能，可夏父一和Z老师对上，就莫名地吵起来了。
先是夏父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把你这破东西赶紧带回去，看着晦气。”
Z老师有理有据地解释道：“我只是把夏雪同学需要的东西带来了，她本来是会用到的，但我还没来得及给她。”
夏父闻言又吼道：“你见过有人来葬礼带书的吗？赶紧拿开，别耽误后面来的人了。”
Z老师不满地说：“我拿书怎么了，知识是进步的阶梯，没毛病啊，让夏雪补点知识也好。”
夏父接着又喊：“你赶紧一边去好吗？后面还有人呢！”
Z老师也生气了：“我不喊还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夏雪想要学习，家里人不支持是怎么回事？要我说你连畜牲还不如！”
“你！”
“打住，就此打住！”夏母挡在两人面前，声色俱厉地讲道，“雪雪还在里面，你们过来难道是让雪雪来听你们吵架的吗？啊？”
两个人一时噤声。
夏母又从Z老师手里抽过书说：“这书我替雪雪保管了，你们都安安静静的进去，好好送雪雪最后一程。”
夏母说完，场面立刻就恢复到了最初的肃穆状态。登记处再没出现什么奇怪的幺蛾子，之后的追悼会也算是举行得比较顺利。总的来说，夏雪的奶奶还是很满意夏父的安排的。
***
就这么结束了啊……
走出大厅的王轩，将自己的全身浸润在狂风暴雪中。风刮的很肆意，它就好像锋利的刀刃那样割在王轩的脸庞上。但王轩已经想不起来这种疼痛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夏雪那被的白色布料覆盖的身体。
夏雪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再也不会来烦自己，也不会再妨碍自己了，是这样的，是这样没错……
王轩反复劝自己，不断往下压着心中那莫名浮起的波澜，可他越压，他脑海里夏雪的面容就越明晰。王轩当下就恼怒了起来，他将身体侧倚在附近的树干上，同时挥出了一个紧握的拳头。
咚！
他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敲在了树干的正中央。受到这股忽如其来的冲击力后，那看起来蛮结实的树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身子。王轩又滑着蹲了下来，用被敲得有些红肿的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哎。
她如果还活着多好。
因为自己在她身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王轩知道，夏雪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
用‘好’这个词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合适，说她是一个‘烂好人’还差不多。
对，她就是那种好透了，连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的傻过头的好。她的好，好到他不论怎么闹，甚至是不怎么在意的扔过她，她也会用自己的温柔拥抱他。说他是因为打赌才再次找到夏雪，其实里面也有贪恋她温暖的成分吧。
毕竟，她是第一个那样傻傻对自己好的人。估计……也会是最后一个了吧。
夏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王轩附近。她也不刻意去打扰他，等到王轩缓慢抬头后，她才开口说道：“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家雪雪的照顾了。”
王轩一时愣住了，心情很是复杂，他回道：“阿姨，其实我也没有做过什么。”
“你太谦虚了。能看上我家雪雪，也算是她的福气了。现在忽然发生这种事，也是苦了你了。”
“不不不，”王轩忙否定道，“其实能遇上夏雪，也是我王轩的幸运。”
在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忽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两面相对，总想着要说些什么，可刚要开口，原本斟酌好的字词就被他们给及时地吞咽回去了。
真是让人纠结万分的时刻。时间仿佛变慢了，每一分一秒都是那么的举步维艰。
首先从纠结中挣脱出来的是夏母，虽然她觉得现在说这种话算不上很合适，但现在的她也只能这样讲：“以后还会有的。”
王轩听过这句话，先是一怔，继而肯定地回道：“以后不会有了。”
夏母被这样的回答触动到了，她说：“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过……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谢阿姨。阿姨不用担心，我没事的。”王轩回答。他在心里暗自想，真不愧是母女，这种时候还要为自己考虑到这种事，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都是傻过头的烂好人啊。
于是王轩又补充道：“阿姨也是个很好的人，以后肯定能过的很好。我想，夏雪也会很高兴能有您这样的母亲吧。”
“嗯。”夏母回应道，心底忽然有股暖流汩汩地往上冒。满天飞扬跋扈的风雪，此时也仿佛变得轻柔起来。
时间总是那么猝不及防地从人们身边溜走，不做停留，在所有人都还没察觉到时，它又悄然走过三年。昔日的少年少女，此时已成为社会里‘摸爬滚打族’的一员，王轩也不例外。而现在的他，正对着一张不想看见的脸说话：
“你怎么又过来了？”
那张脸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不是挂念你吗？”
王轩没好气道：“哥知道哥很帅，可我现在还在上班，要挂念下去再挂念。赶紧点单。”
“好吧。”那人无奈道。他拿过王轩手中的菜单，随意扫视了一遍便说，“来一份扬州炒饭。”
王轩在旁边听着，手下飞快的舞动起来：“还要别的吗？”
“不要了。”那人随意说道。王轩听他这样说，转身就准备离开，但那人却忽如其来地说了一句话，让他的脚步禁锢在了原地。
“王丽结婚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王轩，先是愣在原地，继而才缓缓道：“怎么没给我发请帖啊？”
“父母不同意，两人偷偷领的结婚证。”那人回道。
“不是吧？”这种发展倒是出乎了王轩的意料，这会是那个王丽做出的事情吗？正当他一头雾水的时候，便听到一个顾客在旁边喊他：
“服务员，你们这有醋没？”
“有的，请您稍等，我马上给你拿。”王轩一边微微笑着，一边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刚刚和王轩聊天的那人，现在则正默默地看向窗外。
这家餐厅处在这个地方最繁华的街区，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餐厅的窗户仿佛被人塞满似的，虽然窗外的模样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但它带来的窒息感却是始终都没有动弹。
这个世上让人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比如说两年前忽然车祸死亡的夏雪，比如说现在忽然和情郎私奔的王丽，再比如说……现在在繁复的社会里努力打拼、并且一直单身的两条汉子……
这就是所谓的时移世易吧？
他默默地想。忽然，一股清而不腻的香气从他的后方飘了过来，是扬州炒饭的味道。他磨肩擦掌，以准备就绪的模样迎接炒饭的到来。
在某人享受炒饭带来的美味时，另一个人却很头疼。她面对有些呆愣的奶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两年前，想要收拾夏雪卧室的夏母，被奶奶横拦了下来。而从两年前葬礼结束的那天到现在，奶奶一直都是这个状态。她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总在期待着什么，却又好像在某一瞬间落入失落的源潭。
“妈，别总坐在这里，容易着凉。”夏母伸手就去动奶奶的椅子，可她刚搭上，就被奶奶碰掉了。奶奶说：“就再坐一会。”
“妈，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你儿子……”
“我儿子估摸着是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有我儿媳妇好呢。就是可惜，雪雪还没来……”
“妈，雪雪已经离开我们了。”虽然说过好多次，可再提起，夏母还是觉得不忍。但奶奶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过，她对夏母说：“雪雪托梦给我了，她说她会回来的。”
“妈！那只是梦啊，她是真的离开了！”夏母再一次响亮地出声强调。可奶奶好像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只指着面前的卧室说：“你看，东西不都好好的吗，瞎说什么呢。”
夏母闻言朝卧室看去。那间房里，不仅摆放的物品没有变化，就连摆放位置也没有变动。两年的时间内，奶奶将这房间里的灰刷过一遍又一遍，但她从来都没有在里面做过别的事情。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她在每次打扫过后都会搬个椅子放在门口吧。
奶奶经常坐在这张椅子上发呆，一坐就是好久。夏母在旁边，总是急得团团转，却又拿她没辙。这天夜里，在奶奶睡下后，夏母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然后又慢慢走进了夏雪的卧室。
她其实并不想做这件事。可她不这么做，奶奶又怎么能真正直面夏雪离去的事实呢？
夏母收拾得很快，没过一会时候就落起了一堆。之后她又注意到了其中一个锁上的柜子，不禁疑惑起来。
哎？我记得雪雪平时是不会锁柜子的啊？
带着这个疑问，夏母又到客厅找到了串有那把钥匙的钥匙串。当年买这个柜子的时候，夏母还专门多配了一把钥匙，只不过，她从来没想过这把钥匙居然真的会派上用场。
随着‘咔嚓’一声，抽屉被缓缓拉出，内容物也越发显得清晰。夏母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像是打了哑迷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一堆封皮上标有收件人的信封，在微弱灯光的照射下，似乎又有了几分迷离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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