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是个神奇的日子。
在英文国家里一直都有‘TGIF’(Thank God
It’s Friday)这样一个说法。星期五的存在究竟有没有伟大到值得让人感谢上苍,我暂且存疑,但不得不承认,星期五的校园里多了一件值得翘首以待的事情,那就是时处下午四点四十五分的那一声清脆悦耳的下课铃。当然了,从这个星期起,这声铃将被一个迟到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的一个名叫‘清校铃’的东西所取代.
是时候好好介绍一下我的高中——纬文国际高级中学了。
纬文常年排行市内前五,是这一代名声最响的高中。中考成绩线全市第二,而且因为本身侧重国际课程,每年报考生为了争夺一个名额都能挤得头破血流。我们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所以住校什么都不存在的,只能走读。也就是说,六点起床、六点半出发这种日子对我来说从来都是家常便饭。地铁坐完转公交,还得步行十来分钟,上课前能到学校就谢天谢地了。
七点五十分上学,四点四十五分放学,这种课程表看起来十分梦幻,然而仔细一看,原来课间只有五分钟;定睛又看,原来午休只有半小时;回过头来再看,原来还有‘早自习’这种不定时来骚扰你的怪物。而到了高三之后,就再也不能体会‘TGIF’这种说法了,因为星期五已经不再是每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期盼已久的综艺节目也将从《天天向上》变成《快乐大本营》。不过反正我也不看电视,这一点影响不大。
还没完,如果说‘早自习’称得上是怪物,那么就有一个超越魔王的存在,名曰‘晚自习’。
这种魔物是传说中可以无视清校的存在,也是可以无视时间轴的存在。一旦被这种魔物捕获,逃脱魔掌什么的梦里可以想想,而且说是自习,听说就是一遍一遍地抄书,起步五遍上限一百。注:是整本练习题册。
不过一般来说,除非学生主动要求,或者老师指定,这种魔物是可以避而不见的。那么我为什么还把它描绘得如此恐怖呢?因为昨天晚上发生了这样一场对话:
“你真不去乒乓球队了?”
“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样?”
“萱姨啊,你还要我怎样?”
“没怎样,给我找点事干。”
“哦,是啊。大晚上还过来借轻小说,您是挺闲的。”
“我说的是你小子!”
“……”
“你参加不参加球队我不管,总之给我参加点什么,不然就让你去晚自习。”
就让你去晚自习。
去晚自习。
自习。
唔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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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在我脑中萦绕了一整天的声音摆脱掉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所学生待遇还不错、标榜‘国际化教育’的高中,虽然没好到哪里去,但跟那些星期天还‘开设补习班’的其他学校一比,我是没有丝毫怨言的。
直到这周。故事大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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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课,换完衣服(是的,我也很惊讶),迎接其他人的都是象征自由的铜铃,等待我的只有教室。
也罢,反正今天没有那个神经质。不就是两个钟头吗?谁怕谁。
我掏出手机,用最大音量开始播放瓦格纳《C大调交响曲》。
把门一关,任教室里乐曲多宏伟,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我有一套《做作业选曲》。文科写作需要情感流露,流行音乐里的慢歌是最佳选择;数理化讲究逻辑思维,用形式较为严谨的古典交响乐做背景就再合适不过了。周末数学作业特别多,我自然没打算在学校就做完,不过无妨,带回家还有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还没等我从书包里取出教材,门居然‘嘎吱’一声开了。
“你们待会儿干嘛……我次奥!”
开门的女生明显被那恢弘的音量吓了一跳。她迅速双手捂耳,手中一块抹布状的东西被甩在地上。
“Sorry。”
交响乐戛然而止。我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那女孩白我一眼后捡起抹布,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人要么手提水桶,要么拿着笤帚或者拖把,一齐进入教室。
说起来,我都忘了还有扫除这回事。也难怪,指望之前每周都按时逃跑的我能记得这件事,也不大现实。
看着别人在我眼前如此辛勤劳动,我如坐针毡,写作业的心情也一挥而散。这些人一弯腰、一低头,都像是在对我说‘你怎么一点事都不干’,怎么可能集中的了注意力啊!
这种时候就需要秘技:不忙装忙!
“哎呀,根号sin x的导数……怎么算啊……”
装作无意识地把习题说出来,就会让人觉得你其实是在专心致志地思考答案。认真学习的人怎么会是闲人呢?对吧。
有个人却不吃我这套。
“我说,腿挪开。”
我一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横着挪了好几步。是刚刚那个女孩。
露出了抱歉的笑容之后,她的面目不但没有放晴,反而愈发铁青。
“谁叫你站起来了?!那边的地刚刚拖完,你一搞又得拖一遍!”
我只能收起笑容。
“怎、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
“唉……我们要打扫教室,你能不能先出去?”
“可、我现在出去,地不是又得重新拖……”
“你把鞋脱了啊。”
“脱了还有袜子。”
“那就连袜子一起脱了!”
“那我不也得踩着出去吗?”
她没再跟我理论,而是从后桌抽屉里抽出两张废纸,确认干净程度之后摊开抹平,说:
“踩着这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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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合着我被老师赶进教室,又要被其他学生赶出教室。下个是谁?看门的老大爷?求求您老快把我赶出学校算了。
我就这么得到了一个新的座位——楼梯口。这位置好,通风,夏天时一定凉快——可是现在是十一月。
坐在这里做作业,书本还没翻开作业纸早就被吹飞了。我索性戴上耳机,摁下了手机上的‘播放’键。
“我次奥!”
一阵耳鸣之后,恍然记起,刚刚把音量开到最大了。
我狠狠扯下耳机。还能再倒霉点儿吗今天?
一个人从楼梯口走出来,听见我大叫后吓了一跳,瞥了我一眼。
然后他又看了我一眼。
接着他盯着我看了不知道多少眼。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请问您是?!”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留堂。你管我?!”
“啊?”
这个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开玩笑的吧?”
“你很烦啊!你谁啊?”
话说出口,我方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凶狠。平时我是不会对素不相识的人大吼大叫的。顿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失礼。
他苦笑:“也对,你怎么可能会记得我。”
能别再给人留悬念了么?你以为你是拍连续剧的?
我本想等着他自报家门,他却神秘兮兮地又说了一句:
“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
“我说,你说话能干脆点么?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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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许亦钧,二班的。”
学校里的男生许多都戴着深度近视镜,一脑袋鸡窝不懂得梳,明明都开始冒胡渣子了却又听信那些大人的谣言迟迟不敢剃。领带系歪、扣子系错什么的就如家常便饭,本来统一要穿白色鞋子却总有人来个蓝白相间,最可恨的是你TM天安门也不检查一下是闹哪样?
但眼前这人明显不属于那一类人。他不戴眼镜,没有胡子,留着半长的褐发,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染过,但梳理得很整齐。坐着看感觉海拔跟我差不多,不过体型比我壮实一些,肤色也比较暗,是被世人传颂为‘阳光男孩’的标准模板。
装束上来说,我只能说:同一件校服,怎么人与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对于许多男生来说,穿上这件校服意味着你无论怎么打扮,都像是电视剧里喊完一句台词就领盒饭的龙套。哪怕如我这般英俊潇洒(别、别打我,我知道错了),也只能称得上是‘勉强看得过去’。可这个人站在面前时,我竟有一种目睹模特从橱窗里走出来的错觉,仿佛这校服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总之,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且刺鼻的气息。
现充的气息。
那么,这就是我对现充的态度: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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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阶梯前坐下了两个人。我在左边,许亦钧在右边。
“你变化真大。”
恶心死了。如果我是个女的,一定会把这个人当做跟踪狂举报吧。
“我们认识?”
“十七中好多人都认识你。”
暂停!我认为‘认识’这个词的词性应该是相互的,请使用‘见过’!
“每次放榜的时候都能在前排看见你的名字;年段发奖的时候你基本都在台上。你知道吗,还是因为你,我才知道‘假道灭虢’这个典故的。”
“哦,我还有那种时候啊。我自己都忘了。”
“……发生什么了吗?”许亦钧关切地问道。
“关你P事啊?边儿呆着去!”这种话尽管我非常想说,但转头望去,果然还是无法对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庞说出那样粗鲁的话。于是我灵机一动。
“暑假出车祸了。开刀之后感觉还不错,但是脑细胞这东西果然长不回来啊。”
喂,这家伙震惊的样子,该不是表示他信以为真了吧?
“……哇……真的吗?对不起……”
“当然是假的了!有没有幽默感?”
不对,仔细一想,可能还是我的幽默感太奇怪了。原来对着这张脸孔开玩笑也会有罪恶感啊。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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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放榜的时候,前五十名里没看见你,还以为你没上这所学校呢。”
“倒数五十名你看了吗?可能有我。”
他听到这话,迟疑了足足五秒,才惶恐地转过头来。
“你又在开玩笑了?”
“不不不,这次是真的。”
“为什么?!”
身后有一对男女从我们中间挤了过去。
我望了望面前的天空,用手往前指了指。
“你看这天空,看见什么了没?”
“有什么?云?夕阳?”
我点了点头。
“什么颜色的?”
“橙红……不对,应该叫血红吧?”
“灰色的。”
许亦钧忽然若有所得。
“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我不知道你是色盲……”
“啊呸,什么啊!我说的是,我感觉我的世界一直是灰色的。”
“不明白。”
“不明白就好。如果明白了,你就会像我一样啥都不想干了。”
“这么恐怖的吗?”
其实,恐怖不是正确的词汇。要论恐怖,黑色和红色都比灰色可怕得多。灰色的感觉,就像是衣服的搭配色,虽然无处不在,而且跟什么都很搭,但如果只剩下灰色,就显得生气匮乏。
“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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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怎么在意我的事?”
“呃,”他想了想,说,“只是因为遇到之前学校里见过的人,好奇而已。”
“哦,是吗?”
教室里忽然传出一阵欢呼声。紧接着,刚刚那些打扫卫生的同学一涌而出,挨着个儿穿过由我们把守的楼梯口上了楼。
“看来我可以进去了,回头见。”
“姜虢同学。”
“干嘛?还有啥事?”
我真有点不耐烦了。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懂不?
“你的耳机掉了。”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我又得弯腰去捡。弯腰下去的那一刹那,我感到一股凉风从身后吹过。这并不是因为突然想到了某一幕捡肥皂的情节而感到后脊梁骨一凉,而是因为有一个人从我身后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然后便听到教室的门被‘咣当’一声砸了过去。
“刚刚那个……是陆心蕾吗?”
“哟,你还认识她?”
不过也不奇怪。那家伙在十七中的时候也经常榜上有名。
“她刚刚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哦。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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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终于又感受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温暖。
陆心蕾坐在被擦得锃光瓦亮的书桌前,身上的运动服没换,马尾辫也没放下来,大半条腿就那么暴露在外面。我无法想象她刚才是怎么在外面行走的。
“怎么了?吃炮仗了?”我问道。
“咋的,你也想尝尝?”她反问。
“免了吧,我还想安生安生呢。你这样子是也当逃兵了不成?”
她瞪圆了眼睛,活似一只吊睛白额母老虎。
“你哪儿来的资格说我?嗯?逃兵一号?”
“作为你的前辈,我也想听听你的理由啊。嗯?逃兵二号?”
“没什么,”语气缓和了下来,“只是伸张正义而已。”
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只有您了。
“你不是过去救死扶伤的吗?什么时候变成替天行道了?”
陆心蕾没有着急回答。她只是放下了那头半长的棕黑色卷发,那悠然的动作仿佛在对别人说——“飘X就是那么自信”。只可惜平时我为了去屑只用海X丝,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也不能达成共识。当然,动作不能说明一切,也许暗地里她也在用海X丝呢?
“……你盯着看什么呢?思春啊?”
“哦……不,没有。”我狠狠地摇头,把洗发水广告词从脑海中抹去。
“唉。”她顿了许久才说道,“有些人就不值得被帮助。”
“值得不值得的,你是咋定义的?”
“他不能说假话。”
冰冷的语气衬托出那双冰冷的眼眸,勾起了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既视感。
不能说假话,吗?
“还有,比起一遇见麻烦就在那里央央哀求别人来帮自己,不如先把自己该做的事先做了。连该解释的都不解释清楚,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会想帮别人,只是为了你那高傲无比的虚荣心呢。”
“你!……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能有什么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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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转着,读作五点三十六分。
“哎,你以后都不去了?”
“不去了。”
“那你打算干嘛?”
“我干嘛关你什么事?再说了,又不是非得干嘛。”
是啊是啊,我就是非得干点什么啊!本来还指望这神经质能有什么主意,从她那儿偷师过来呢。
“不是,你就没想过参加什么社团啥的?”
陆心蕾看看我,说:“你不也没想过么?”
“不不不,”我解释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可一直在考虑呢。文学社虽然有免费的书读,不过没有人讨论轻小说什么的;天文社有意思,但是要等到更晚;篮球不会打,羽毛球倒是会,只是听说要训练到八点……”
总之都麻烦得要死。
“这么怕麻烦你就哪儿都别去。把你惯的。”
“那我也不想去晚自习。”我嘟囔。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听歌吗?”
她考虑了半晌。
“《背叛》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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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忘了是听哪群人饭后八卦说,陆心蕾那天去球场根本不是为了训练,而是为了‘讨个说法’。王自刚那货大概在之前训练时对她说了些假话,也可能是她看不惯王自刚把受伤的搭档晾在一旁只字未提。谁知道呢?反正那家伙动机不纯这一点,我可是老早就看出来了,也不是没有表态过,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意外。
有一种人,他们心里想什么总是写在脸上;在他们面前,人人都会读心术。还有一种人,脸上写着丰富多彩的表情,你却始终搞不清那家伙心里想要什么。这两种人就像窗户10和火焰纹章系列一样,从来都不会兼容,还是趁早歇着回去重温曹操传吧。
等等,貌似曹操传也不能兼容吧?回头可得试试看。
以上便是我被禁足于校园的第一周。一个字来形容:糟;两个字,糟糕;三个字,很糟糕;四个字,那可真是NM糟糕透顶。
且不说在上课时被呼来喝去,放了学跟一个神经质互相冷嘲热讽,单论晚上要七八点才能到家这点,我就得重新审视自己的饮食作息习惯。看来在家做饭的日子已经过去,在外面吃盒饭吃快餐的生活即将到来,但单从这一点来说,还让人有些小期待呢。
不知怎么的,我隐隐有种不祥但又不令我厌恶的预感:这种日子没那么容易结束。
罢了罢了,即使是在暴风雨里也要乐观展望明天嘛。
虽然明天是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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