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如此的漆黑,可谓漫天不见星月,厚实的云层将一切亮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暗黑的环境下,却偏偏有那么一些人死命的往密林的深处赶,他们一共十三人,身形矫健得就像是那夜间出来狩猎的猫儿一般,就算是这般的黑,地形这般杂乱,他们也能十分灵巧的穿梭其中,且速度惊人。
他们如此拼命的赶路,为的便是追上前头的那只鬼魅,鬼魅有着一头和这黑夜一般黑的长发,用一根麻绳十分随意的束在身后,再配上那件同样黑色且有点破烂感的披风,整个就像是融进了夜里一样,若非拥有超常人的夜视能力并能够感知到他的气息的话,追捕根本无从谈起,对方随便两步就能甩掉他们。
至于追捕他的理由?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代代为守卫帝王而活的影子,而那只鬼魅杀了他们的王——当今的天子陛下,如此而已。
鬼魅之所以是鬼魅,自然便不是人,也没有属于人的名字,以及身之为人所应该有的一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在这个太平盛世却偏偏要杀刺天子。
但事已至此,关于他的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追赶他的那些影子以及天下的人只需记住是他杀了当今的圣上,这就够了。
“阿七,动手!”
厉喝之声惊动了沉睡之中的密林,更将几声微不可闻的破风之声掩盖其中。
多年来的默契让阿七在老大刚叫他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出手了,而且不是一次,而是两次,第一波攻击的三枚银针是故意放水让它发出一点点声响的,之后出手的第二次攻击才是真正的杀招,平平无奇的一枚两寸长的黑色毒针,在夜幕的掩盖下无声无息的跟在银针之后,即看不见也听不着,用心何其险恶。
不管是什么人,就算是那影子的老大,哪怕能够躲得了明面上的三枚银针,也没有自信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躲过那枚毒针,他甚至敢放言,让当今武林中天下第一的武痴沈秋来都不行。
没错,不管是什么人来都不行,可惜的是,他们追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鬼魅,鬼魅当然能够办到一些人办不到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在影子们还为毒针的命中与否而目不转睛的时候,鬼魅的右手却已经十分突兀的绕到了背后,手掌上下纷飞,一、二、三……四!
竟是将所有的飞针不偏不倚的夹在了五指之间,影子们甚至都没有看清飞针是如何被夹在那五指之间的,更悲剧的是,他们不止没有看清飞针被接下的过程,也没有看清飞针被尽数抖飞回来的过程。
他们看见的只是即将命中鬼魅的飞针突然消失,然后便出现在了鬼魅背着的右手五指间,再然后,即是四条活生生的生命被悄无声息的带走。
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情同手足的兄弟已经有四个被遗落在了不见五指的身后。
面对如此反常得可怖的一幕,影子们却没有停下脚步,不是因为他们的尽忠职守或心智坚毅,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要停下来,一瞬间发生的冲击性事实,让他们的大脑根本来不及理清来龙去脉并再一次建立心理防线,事实上,他们的大脑里此时是一片空白,甚至连恐惧都感受不到,只是任由着身体在在直觉和本能的引领下重复着赶路的动作。
拜此所赐,他们并没有因为大脑的空白期而让鬼魅拉开太多的距离,反而是在身体失去自制力后拉进了一些。
大概四秒后,影子们才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点自我,却又对与鬼魅拉近了距离而瞬间产生了慌乱,在迟迟到来的恐惧之下,不约而同的企图停下飞奔的自己,后果可想而知,从极速到静止是需要过程的,像他们这样几乎蛮横的举动,没有直接滚出去就已经算是多年来的修炼有成了。
饶是如此,影子们还是或多或少的受了点儿内伤。
见他们不追了,前方的鬼魅也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停了下来,虽然黑暗,但影子们都知道他正在看着他们,或许还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耻辱,天大的耻辱,身为天下脚下让人闻风丧胆的影卫,他们兄弟十三……哦,现在只剩下九人了,总之,他们这二十年来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更没有丢过这么天大的人。
无论今晚如何,他们影卫都将成为千古的笑话,不止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取走当今天子的性命,还在追击的过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死了四个,更是在此之后被吓得软了脚,随便哪一个拿出去都能够让人笑到死为止,而且都不用等多久,最迟明日黄昏时分,便绝对是人尽皆知,要知道消息灵通还看朝廷不顺眼的家伙也不是一个两个的。
再说了,身为影卫,没能保护好圣上已是死罪,若是再不战而逃,罪上加罪之下,株连九族都有可能,他们可不全都是孤儿出身,剩下的九人里,除了老大、老三是孤儿之外,其他人背后可都是有家族存在的,且老大老三也已有了家室。
此时时以入秋,密林里的夜晚在氛围之下更是格外的冰冷,让影子们逐渐的从本能的恐惧中解放出来,渐渐的恢复了冷静。
黑暗中,影子们正在互相看着彼此,在理智重新占据了高地之后,他们便知道必须得死在这里,就算是鬼魅不杀他们,他们也只剩自杀这条路可走,天地虽大,却也没有那里能够容他们逃窜,能够尽情逃窜的,或许也就只有他们面前这不能称之为人的鬼魅了吧。
众影子尽皆苦涩的看着不远处的鬼魅,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影子,非人之物啊。
…………
夜依然还是那般的黑,影子们也回到了他们的归处,回到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鬼魅却不同,他离开了密林的黑暗,来到了密林的尽头,那是一处高达百丈的断壁悬崖,黑夜中犹如恶鬼狰狞的巨口,可鬼魅来到这里后却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跳了下去。
在大概下降了三十米后,鬼魅十分轻巧的落在了一颗横向生长出来的树木之上,他抬起头看着刚刚从厚实的云层后探出头来的半轮明月,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泛起了一层明亮的光,这一刻,他笑了。
鬼魅其实是有名字的,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而已。
鬼魅其实也是人,只不过他做了太多非人之事。
而今天,为了最爱的也是伤他最深的那个人,他完成了一件几乎前无古人的壮举。
现在,从这一刻开始,鬼魅终于要成为人了,他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名字——第七夜。
这个名字是他八岁的时候自己给自己起的,因为人死后总是在第七天的夜里回来,这名字包含着曾经那个小小的他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似乎是对月亮看腻了,便低下头来看向树干根部连着的一个洞口,并迈步走了进去。
多年来他生活在这个隐秘的山洞中,除了他,知道这个地方的就只有殷雪,那个爱他也伤他的女人。
山洞的内部空间并不是很多,大概只有三张床那般大,家具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石桌而已。
第七夜在进来后便温柔的看向静静的躺在床铺上殷雪,她的肌肤是如此的白皙,不像活人所应有的,因为她已是死人,死人的肤色当然比活人的白。
第七夜看着她,“你想要的我已经帮你取来了,虽然已经与你无用,但也算是一件礼物不是吗?”
他说着笑了,“其实我还带来了另一件礼物,我想你一定想不到吧,你那小脑瓜就算再变聪明三倍也绝对想不到的,所以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好了,你曾经所属的那个叫什么玉面楼的组织我已经让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怎么样,我办事效率高吧,就今晚的事情而已哦,我办完他们那边的事,就直奔皇宫了呢。”
“真想……”第七夜的手抚上了殷雪冰冷的脸颊,“……真想让你也听听你们那个楼主最后的那些话呢,这样你也就能对你那个所谓的父亲绝望了吧,也就不用再去理会他们那可笑的阴谋了吧,也就……不用这样死去了吧。”
“不过,也罢,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了,正好又是你第七天的夜晚,趁着这个时候,我正好可以去找你玩,当你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很生气的吧,那我可不管,没跟你说过吗,有时候我也是非常的任性的哦。”
第七夜说着最后环视了一下自己生活了十三年地方,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殷雪的脸上,微微一笑,却是突然猛跨一步,全力一拳轰在了洞壁之上,可怖的裂纹几乎是瞬间便布满了整个山洞内部。
在落石和尘烟之中,第七夜回到了殷雪的身边,抱着她,同她一起渐渐的被崩坏的山体所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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