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翻滚的蓝色海洋倾斜着，回旋着。在那之下，是邪恶的TUGV在缓缓前进。
“呼叫404队长，训练已经结束了，请返回预定集合地点。”耳机里传出声音。
“明白。”
“404队长。”S13区指挥官的声音插了进来。“在半个小时里**掉三次的感觉如何啊？”
才没有**掉啊。我还活着。我还能走，还能思考，所以这场战斗并不算我输了。这是战场上的基本法则。
“刚刚是完全的自动攻击吗？”
在开战15分钟后G11就将隐藏在一栋建筑物四层的操纵者淘汰出局了，但TUGV的攻击活动没有停止。它们很聪明地跨越了雷区，然后在剩下的十五分钟里，搭载着与我的武器相同的冲锋枪的那台TUGV就连续三次地锁定了我。
“没错。”S13区指挥官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打算投降吗？”
我沉默了。无法反驳。我对这次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发自内心地无法接受“战场上不需要人类”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态度很让人火大。关于这次训练，稍微改变一下状况设定，什么结果都出的来，甚至可以在计划阶段就将结果确定。S13区的指挥官也好，推动所谓TUGV项目和PMC无人化的格里芬高层也好，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尤其令我感到焦躁的是，“无论机械有多么优秀，战斗中都是需要人类的”这种想法，我不能准确地用语言来表达。当然，我也不是为了白白地牺牲，变成一具尸体而来到这里的，那样的话，相当于是在说“连人类的生命也无关紧要了”，也就是将自身的存在都否定掉了。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404队长。”S13的指挥官说，“输了就输了吧。”
“虽然没办法赢你们，但我也没输。”
“真是嘴硬啊。TUGV和人类比起来，也就差了这样不服输的性格了吧。”她笑了几声，“我会向16LAB的成员反映这一问题的，希望他们能够将这一点列入以后改进的重点对象。”
“指挥官。”HK416在无线电里问。“你有过实战经验么？实实在在地、在前线与铁血直接地战斗过么？”
“没有。”
那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心情啊，我这么想。S13的指挥官，其实说不上是在战斗吧。曾经我也只负责在远离战火的安全地带提供远程指挥，但直到我成为战士，站到与铁血对抗的第一线上，很多东西才第一次开始思考。而一直就在战斗着的HK416和UMP9，更能理解这样的我的心情。
“战斗中是需要人类的呀。为什么会这样呢？”
“可能是因为人类发动了战争吧，所以最终也要人类来解决。”HK416是这么回答我的。
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理由。但却让人有“原来如此啊”这样的感觉。因为是人类发起了战争，所以还是需要人类来解决的么？可铁血不是人类。铁血发起的战争，又该交给谁来解决？
头顶上响起了轰鸣声。两架形似兰花的罗联军方战斗机一前一后，几乎是擦着建筑物的楼顶飞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战斗机飞得这么低，第一次意识到它们这么大。它们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有几辆汽车排在一起那么长。在掠过街道上空的时候，前掠翼卷起的狂风撼动着荒芜的城市地表上生长出来的植物。
“罗联的战斗机？”HK416问。“这一代经常有罗联的战斗机吗？”
“不，它们从不来这边。”S13区的指挥官说。“应该是无人驾驶的FRX-99型号吧。它来这里干什么？”
紧接着，在我们看不到的荒地东侧尽头就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显然，那两架战机发射了导弹，摧毁了一个深藏于荒凉的污染区之中的铁血指挥部。东侧的天空仿佛在经历一场规模宏大的雷暴，云层聚集，变成了血红色，与另一头的夕阳交相辉映。
“404队长，请立即回撤到指定集合地。东侧有铁血的机动单位，正在向你们的方向前进。”耳机里那个声音这么说。
“数量有多少？”
“能够被探测到的，有20个。应该是搭载火箭武器的巡游者型全地形作战平台。”
“可我们没有携带实弹。”
“我会让TUGV帮你们吸引火力。本部的战术人形很快会到达战场。只要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S13区的指挥官这么说。
无人机还在空中盘旋，实时影像传入我们的个人终端里。铁血还没有进入这片废弃城市的核心地带，我需要时间将所有这片区域的人员集中起来，重新集结编组。没有实弹对我们来说是一项巨大的困难，我们只能跑了。
“真是乱来。”UMP9晃了晃只装载了激光对抗设备的冲锋枪。“谁会预料到在这里碰上实战啊。”
“我们至少还能跑。”HK416开始拆卸包裹，将能够清空的东西全部丢弃。无人机的镜头开始受到地平线上落日余晖的干扰，一大片七彩的浓雾遮挡在了镜头前。这种低档无人机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它没有遮光设备，以适应光源低于镜头的情况。TUGV系统的固定翼无人机虽然拥有更为高端的成像设备，但它现在正在5000米外的低空盘旋，实际上什么用处也没派上。
“指挥部，我希望获得TUGV无人机的控制权。”
“TUGV在自律作战时不接受任何外来操控，这是为了防止控制权被强行夺取的设计。”耳机里的声音解释道，“但我会将无人机与你们的个人终端连接。”
事实证明这并没有很多用处。无人机的雷达返回的图像显示铁血的机动单位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但一转眼，目标数量就多达吓人的51个，还有几个在探测的边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显然是某种电子干扰手段。
TUGV的系统开始向我们每个人的个人终端里传输数据。敌人的位置、我们所在的位置、指挥部的战术引导情报、每个单位的通信会话内容等等，电脑贪婪地存入这些情报。这是些指挥部也看不到的消息。TUGV将这些信息不经筛选地一股脑全塞了过来，而在这当中，有一条命令格外显眼：
“DE TUGV SYSTEM:
保护404小队为首要任务”
“保护404小队为首要任务？”HK416在通话里吼了一句，“谁发送的这条指令？”
这条指令是什么时候传入的，用什么途径传入，发送者是谁，都不清楚。TUGV只是将这些情报忠实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反馈给我们而已。“不是说TUGV在自律过程中不接受外部控制吗？”
“但这不是控制，是指令。”
没时间细想，铁血的机动单位已经距离我们非常近了。我们几乎已经能听到厚重的驱动轮橡胶碾过碎石的声音。巡游者正在向周围的建筑物浪费无谓的弹药，对于它们来说弹药要多少有多少，反正和它们自身一样，都是一种消耗品。
“跑。”
赶在那些笨重的轮履两用平台用它们的生物探测器感知到我们的存在之前就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那些东西，”UMP9气喘吁吁地问，“是无人驾驶的？”她指的是铁血的巡游者。
“是的，具有自我引导能力的机械。就像TUGV一样。”
“难怪我在看见TUGV的时候，觉得它长得像铁血。”
在铁血身上，人类的常识是行不通的，这一点也适用于TUGV。在奔跑的间隙，我看见个人终端上TUGV正在以强大的气势扑向铁血的装甲集群，一路将速度提升到了每小时八十公里这样人类完全不敢想象的极限。它们不但没有逃跑，反而主动地向着对方迎了上去，利用自身优秀的立体机动性躲避着铁血的弹幕。虽然不是生物，却像生物一般灵活。
“是啊，简直……就像铁血。”
“9，能不能让无人机偏离原定的航线？不要朝着正西方，这样什么也看不见的。我们绕过去，绕道它们身后行不行？”
“不行，我们的航程不够，绕路的话会回不来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心存不满，如果有必要，UMP9完全可以放弃飞机，任由它的燃料电池耗尽而坠毁。这点代价我们是付得起的。但通常，关于是否有必要这种问题，只有在马后炮的情况下才能得出确切的答案。战场就是战场，没有时间让你思考那些问题。
幸好突然出现在铁血后方的一台之前没有被探测到的“侦察兵”无人机给了我们答案。TUGV无人机的火控雷达几乎立刻就锁定了这台奇形怪状的垂直起降可变翼飞机，但因为没有搭载实弹所以没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制。 “侦察兵”以一个超现实的横向机动逃出了TUGV的雷达边缘，随后我们那台老旧的多轴无人机就从画面中消失了。
个人终端上还是热闹得很。从S13区赶来的战术人形正乘坐两架直升机向这个方向疾行，但我们暂时还探测不到。也就是说，现在依然处于危险之中。S13区的管制电脑应该也全部都运行起来了吧。敌人还是紧紧追在我们身后不放。
“距离集合点还有多远？”
已经能听到搭载着S13区指挥官和这次演练指挥人员的直升机发出的旋翼声了。要感谢那些TUGV，虽然一枪也没放，但凭借它们优异的机动能力，竟然成功将铁血拦在了我们的身后。那句“保护404小队为首要任务”的不明指令，或许成为了它们行为的准则。现在四台TUGV正在将铁血的火力逐渐向南侧吸引。铁血重新编排队形，成V字形排列后，左右的小编队便与大部队分离开，似乎将目标锁定在了TUGV本身身上而放弃了对我们的追逐。
“等一下。那些是什么？”
隐藏在整个队伍最后面的重型铁血小队似乎并不是基本型的“巡游者”，而是在这种型号的底盘基础上研发的自行火炮。现在，从它们的方向上发射出来的东西，正打开降落伞，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的头顶上落下。
白色风衣的死神。
那些是末敏弹。
我无法判定那些末敏弹的目标是什么，但从运动轨迹来看多半是此刻已经跑出铁血集群很远，正在向集合点靠拢的TUGV。铁血将TUGV视为心头大患，这是毫无疑问的。今天的行动让铁血过早地注意到了这种新装备的威慑力。
“TUGV在加速。”HK416注意到了异常，“暂时不要往集合点靠。”
“它们想干什么？”显示器上，TUGV已经到达了集合点，迅速将自己隐藏了起来。现在，集合点上能够看见的显眼目标就只有那架搭载了裁判和指挥官的直升机了。
末敏弹会优先挑选探测范围内目标最大最显眼的东西攻击，这是常识。
那些金属的小圆筒没有再下落。它们悬停在半空中，就那样化为一支闪着光的利剑。炽热的变形弹体击穿了直升机脆弱的顶层防护，将发动机连同旋翼与整个机身分离。那架直升机在我们眼前炸成了一团烈焰——随后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末敏弹依次在半空绽放，将直升机已经被炸的惨不忍睹的残骸进一步地、彻底地摧毁掉。
无人生还。
为了不让诱爆造成全灭的结局，TUGV保持着距离。四机编队的TUGV前方，出现了S13区直升机的信号。这些肉眼看不见的远方的动向，我通过自己的个人终端上由TUGV的无人机传来的实时画面看见了。人类是不必要的……么。S13区的指挥官战死了。为什么？因为作战的是人类。我的皮肤仿佛感受到了被击中时的感觉。没错，战斗着的是我，而不是铁血的机械。战斗着的是人类，所以战斗中是需要人类的。
这是理所当然中的理所当然。可是，如果不是理所当然的呢？当S13区的直升机降落将我和其他人接入机舱，另一架直升机盘旋着用一侧的M2HB对地面的铁血单位进行毫无意义的压制掩护我们撤退的时候，我突然陷入了这样的思考。个人终端显示屏上铁血和TUGV的动向，足以让怀疑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我被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所侵袭了。就好像机械们在随意地战斗着一样。
也许真的是这样，我想着，背后一阵发凉。也许人类作战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铁血是非生物的东西，它们就算觉得地球的统治者是机械而非人类也不奇怪。那个时候，人类作战的意义就从根本上被颠覆了。
虽然人类认为是铁血突然从单方面发动攻击，但也许G&K的机械早就接受了铁血的宣战也说不定．没有证据可以否定这一点。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铁血和G&K的无机质们也许会这样说吧： “这是我们机械间的战斗，没有人类出场的份。和战斗无关的就快给我滚一边去吧——人类是不必要的。”
我觉得毛骨悚然。真荒唐。
“我还会再回来的。”
TUGV和那片废弃的城市一起消失在直升机下的雾气中了。我喃喃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再想。先解决掉眼前的敌人吧。
毕竟，我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有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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