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燃烧时,兽人在四处逃散。伶伦踏入峡谷里时,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是那小子做的好事吗?倒是干得不赖.”
她行走在兽人逃亡的人群里,若闲庭散步。
兽人似乎比起人更偏向野兽,对火焰有种先天上的畏惧。但是没有一人冲撞伶伦,因为她身上那阵柔和的光将它们朝两边推开了。
隐约伴随着曼妙的歌声。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伶伦却并不同情。
“如果当初不是你们发难,又何至于有今天…………”
她坚定地,往峡谷更深,火光更亮处去.
同时,表匠已经找到了千川。
“全知且全能的真理,请把你的眼借我,你的仆人向你请求-奥术之眼”
他悠悠转着轮椅,移动着。
并不着急,因为他已经用另只眼睛看到千川了。
这就相当于,千川已经被握在他的掌心。
无处可逃。
他累趴在一众兽人的尸体间,四周都是燃烧的焰光。
兽人给俘虏的待遇真心不能算好,他一天一夜没有吃饭,除了喝了一小碗水。
刚刚又经历一场拼杀,现在已经累得不行了。
所幸现在兽人都不受抑制地处于慌乱中。
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但也就到这里了。
自己所能到达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静静等待救援。
所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只能。
等待了她们了。
“找到你了。”
然而等到的并非期待中的那二人。
是那个弄晕自己,又带自己到这里来的老人。
他强撑着身体,作出戒备的姿态。
这样的举止也只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吧。
自己明白这种事。
“老先生,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所以,哪怕再拖一分钟也好。
“怎么能说是害你,这只是为了把你铸造成'器'所必须的步骤。”
老人并不生气,那只单镜片后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千川。
“放弃你的愿望,加入我们这里吧.”
“你很有资质,我很久没见过比你更加弱小的个体了。”
他的一番话,说得千川摸不清头脑。
说起来,他真的要自己死似乎也不太难。
“如果我拒绝呢?阁下又打算拿我怎么样!”
他后退了一些距离。
表匠的轮椅靠近了同样的距离。
“我要做的,只是解放你的本性,现在的你,是不会拒绝我的。”
他说出了让千川莫名其妙的话.
“凭什么我………………”
千川说到一半的话乍然而止。
表匠从有些破烂的上衣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缠绕着黑色气息的怪异魔盒。
“因为,我的弟子已经看上你了.所以我相信她的眼光。”
说罢,表匠对着千川打开了盒子。
千川来不及闪躲。
他又被吸进了去。
和征西的那次一样。
伶伦赶到时,刚好亲眼见到千川被吸进盒子里的这一幕。
她握紧玉笛,手按住脸上的面具。
“表匠大人,我的主人好像在你这里,可以把他还给我吗?”
表匠好像才发现她似的,惊奇地转过身。
“原来是你,跟在武曌身边的小丫头.我以为是哪个闲得慌的神祗到来。”
一副全然不把伶伦放在眼里的口气。
“嘿嘿,我的事也做完了,在武曌脱身前,要赶紧离开了。”
自顾自说着,表匠打开一只表就欲离开。
伶伦总算是忍不下去了。
她抓下面具,一把抓碎。
“呵呵,我的小侍仆啊,你唤我所为何事?”
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回响山谷。
表匠手里的表一下炸裂,但是他并未受伤。
他抬起头。
有个光汇成的女子,身缠五彩丝带,飘飘若仙。
她正立于伶伦前,双手捧着伶伦的脸,注视着伶伦
“我希望你保证我的主人平安无事归来。”
“我做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三百年的祭祀愿力可不够。”
“我这条命。”
‘乐神’注视了伶伦好一会,咯咯笑出声。
“你这孩子倒是会做生意,不过我喜欢,成交。”
她和伶伦击掌。
伶伦闭上了眼,她走进伶伦身体里。
神光大盛。
表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值得吗?拼上性命都要来和我抢人。”
那阵光里传来清媚的女音。
“若问值不值得,该叹的倒是你不懂女人心了......”
天地和歌,仿佛齐声赞颂神临人世。
“恭迎乐神,恭迎乐神。”
“吹笙引动凤凰和,擂鼓惊起菱牛应。五音化繁十二律,法相天地道自然。”
她背后负一圈光轮,种种东方古乐器的虚影盘旋其上。表匠知晓,每种乐器代表一种她的攻击手段,粗略一看,大概不下二十种。
“就算是后天神灵,也是神灵。果然威能不是我等可以窥测的。”
表匠感叹着,手上的动作也不慢。
他开始吟唱。
“遵循古老的盟约,我愿充当公平与真实的天平上永远的守序者。”
“有限世界的无限时间长轴两端的奥秘,此刻请揭露于我。”
“真知的守门人啊。”
响应他话语的是从他怀里浮出的青铜怀表。表浮停在老人的头顶,定住。
那是有两个表面的表,一个表针正转,一个表针反转。
现在,上面的表针疯狂地旋转着。
乐声已奏响,随之而来的是雷击,火凤和冰龙。
都比在峡谷口时声势浩大地多。
但老人伸手出去虚握,这些都泯灭于无。
“还试探什么?直接拿出真本事吧。”
然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剧烈扩张。撞上乐神的神光,震得一阵摇晃。
“时间的领域,可是连天上诸神都不好把握的奥秘,你居然能自如运用,真是可怕的人呐。”
她拨弦,光轮上乐器齐声作响。
有乐声,当然有舞。
曲,是咏尽人世美好之曲。
舞,是极致庄严婀娜之舞。
“溯源,乐曲拆分成调,凌乱只单,不成篇章。”
“推后,无有永世传唱之曲,各自兴起,尔后淡忘,皆是过眼云烟。”
表匠体内汹涌的魔力,随着唱诵向头顶的怀表涌去,化作两只巨大的磨盘,不断压制着乐神的乐声和舞姿。
“非也。”
“乐本天成,人因其通灵,裁取成章。”
“天地为堂,万物和鸣,行止间,皆为乐章。”
“此曲,为天上曲,邀君共赏。”
天地一静,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不见。
表匠听到了阳光照燿,大地开裂之声。
还有海边浪潮拍岸声。
夏日蝉鸣声。
山自平地拔起,隆隆地攀高声。
火山喷发声。
雨落声,雷声。
水流淌声,雪落之声。
自己的心跳声,血液流淌血管之声。
表匠叹气,眼一闭,头上的表掉落于膝上。
他认输,将手里的魔盒朝乐神方向一抛。
盒子滚落到乐神面前,她手拿玉笛一指,盒子应声而开。
一个裹在黑雾里的少年掉出来,乐神一挥手,黑雾散尽,露出黑雾下那面色苍白的昏迷着的少年。
正是千川。
背后,有一红色身影破空朝这里赶来。
“伶伦!!!”
“如此,汝可满意了?”
她说话时,伶伦的身体已遍布裂痕。
“嗯。”
话落,伶伦的身体便缓慢开始了光解。
化作点点荧光。
弥留之际,她看向峡谷外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太阳。
一段记忆突兀出现。
“如果硬是救她,可能会害了她,我们无权这么做。”
“我来替她决定,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生在一个十分恶劣的农村家庭,她不仅要做所有的家务农活,做不好还常常要被打骂。
背后还有一些鞭痕就是那时的印记。
那两位父母在死前头夜还商量着要卖掉她给她几个弟弟攒些嫁妆钱。
“要不是她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看起来嫁不出去,早嫁出去换彩礼了,这没用的孩子。”
她倚着门听着,不禁蹲下来抱住自己流泪。
“求求谁,把我父母杀死就好了,我不要这样子活下去。”
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然后那天夜里无数火球从天降落,无数恶魔在空中张牙舞爪,整个村庄都毁了。
她躺在废墟里,钢筋刺入了她的腹部,就快要死的时候。
“啊,还有活着的人,想活下去吗?”
那个好像散步时发现什么宝物的红色人影问她。
“不想。是我许愿,害父母死的。可是他们居然真的死了,这都是…………报应。”
“我不想你们死的……爸爸,妈妈。”
她居然在快死的时候,为这种事情流泪。
再怎么对她,那都是她的父母,她还爱他们,很爱很爱,超乎自己想象地爱。
可是现在只余两具冰冷的尸体了。
“你害我有罪恶感了,女孩。我不得不让你活下去了。”
再后来的故事,就是那样了。
这,就是,爱吗?
武曌伸手去抓已经一半身体变得虚幻了的伶伦。
却什么也没抓到。
“曌姐姐,世界真的很美啊。”
“能活下来,我不后悔。”
最后的她是笑着,流着泪的。
爱,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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