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上达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还沉浸在腊八大祭的余韵中。
受宋人习俗的影响，辽国除夕也在腊月三十，因此，家家户户在过了腊八之后，尽皆准备起了年俗年货。
而在这一片繁忙与火热中，契丹大军却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
旌旗蔽空，马蹄雷动，无尽尘土在地面翻卷，数十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着远方开去。
“快！快！儿郎们加把劲！”
“咱们要去宋人的皇都过年！”
耶律洪基立在战台之上，大声呼喝着，激起了一片附和的浪潮。
听着身边兵士呐喊，他看向高高挂起的帅旗，笑意在脸上酝酿。
那比所有旗帜都要宽阔的布面上，绣着个大大的“萧”字。
...
“看，那不是大哥的旗号吗？”
不远处的山坡上，正藏着几百号人。
他们成分复杂：一些为身着皮甲的南疆汉子，还有一些是统一服装的女子，甚或还有十几个乞丐夹杂其间。
而此刻，处在最前面的一个黄袍年轻人，遥遥望着远处的军队，不解的问了起来：
“大哥降了？”
“不会”
旁边的短发青年否认道：
“大哥即使身陷绝境，也绝不会背叛大宋的。”
“这多半是辽王的诡计。”
他虽然天生蠢笨，但对于萧峰的心志却看得明白。
“嗯”
黄袍青年点头，他也不信萧峰会叛。
转而看向了另一边站着的叫花：
“你们丐帮的消息准确吗？”
“废话！”
那叫花对于丐帮的情报能力显然很自信，他看也没看黄袍青年：
“现在耶律洪基的大军开拔，大王府乃至云州肯定空虚，你们一探便知。”
“要不是帮主夫人也被关着，你以为我们丐帮会管这闲事？”
“曲长老！”
他不以为然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黄袍青年略带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请你注意点，虽然你给我们通传了消息，可她，终究是我段誉的嫂子！”
哦，忘了介绍，这三人正是得讯赶来的段誉、虚竹以及负责传讯的丐帮曲长老。
听到曲长老出言不逊，段誉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不过，虽然愤怒，可为了能够救出大哥和嫂子，段誉还是忍耐了下来。
几个月的皇帝当过，段誉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迂腐单纯的书生了。
“二哥”
他略略沉吟了下，便同虚竹商量：
“你的灵鹫宫弟子轻功好，要不...你派几个人跟着耶律洪基，如果有什么变数，就速来传报，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可以”
虚竹摸了摸自己长成不久的寸头，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不善谋略，因此打算全听段誉的，反正兄弟不会害他。
而且辽军此去，不是攻宋就是平夏，他们也的确需要掌握情报，更何况还得防着辽军小队撤回云州。
几人又商议了大概的流程，最终决定夜间突袭，由虚竹负责营救萧峰，段誉和丐帮长老们一块去救竺玖。
毕竟，段誉可信不过这帮大哥“情敌”的属下。
...
是夜，从来都是威严端庄的南院大王府，史无前例的闹腾起来。
数百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闷声不响的潜进去，对守卫们开启了杀戮。
耶律洪基的确带走了太多人，大王府此刻也就一个千人队把守——这些人都是百战精锐，若让他们结了阵，光明正大的硬碰，段誉他们绝对讨不了好，可如今这千人分散在王府各处，高手们又是偷袭暗杀，手段百出，自然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甚至每次都是连一个警报都没来得及发出，战斗就结束了。
唯一棘手的，就是萧峰牢房附近埋伏着的飞鹰堂和其余辽国高手们。
他们调度统一，武功也不弱，仗着地利，竟也和虚竹等人僵持了片刻。
可再怎么僵持，虚竹也占了人数和武力的根本优势，尤其是随着他加入战团，以及王府各处完成任务的援军赶来后，更让对方节节败退。
临近清晨的时候，他们已经攻到了地牢门口。
“唉...”
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打斗声，老管家叹了口气。
耶律洪基按捺不住，正式出兵的那会，他就预料到了会被人钻空子。
即使竺玖已死，但萧峰这种英雄，敬仰他的人又岂会少了？
奈何耶律洪基他真是个驴性子，倔得很，决定了的事就绝无更改的可能，即便是身为亲信的他，最后也只能提了个换上萧字帅旗，加深宋人误会的建议。
“大王...”
他走到萧峰牢笼之前，深深吸了口气，坦然对上后者敌视的目光，好似放开了一切般，平静地说道：
“老奴现在放您出来，只希望，您可以放过老奴家人。”
说罢，也不等萧峰回应，兀自走到了笼门旁边，将钥匙插了进去。
他自己已经不指望能活着，最后献一下殷勤，只为让萧峰能保持过往的作风，祸不及家人。
钥匙扭动的轻响过后，铁门便被‘咣’的一声彻底撞飞。
萧峰瞬间破门，来到了老管家面前，一把抓起他佝偻的躯体，狠狠撞在笼壁上。
“嗙！”
“咔擦！”
撞击与骨裂声同时响起。
萧峰对于力道的把握依旧那么完美，这一下，可以让对方重伤，但却绝对不会直接要命。
“说！”
他凑近了低喝道：
“我妻子在哪！”
双眼微微发红，鼻子里冒出的热气打在老管家脸上，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了过去。
“咳...咳咳...”
老管家咳出几口血沫，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
“哼！”
萧峰赶时间，便直接将其丢开，冲了出去。
“时乘六龙！！！”
无数金色龙影翻飞，将辽国高手们残余的抵抗人员绞杀殆尽。
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不会死在正面来敌手中，却被突出重围的萧峰彻底埋葬。
“大哥！”
虚竹惊喜的叫道，虽然萧峰此时的形象与过往相去甚远，但那天下唯一的龙影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
“嗯”
若是平时，自己兄弟前来营救，萧峰怎么也要好好感谢和叙旧一番，可此时的他，急于找到自己的妻子，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冲着虚竹点点头，就奔向了老管家指的方向。
...
关押竺玖的地牢与大王府只隔了两条街，在耶律洪基的行宫附近，几个纵跃即可抵达。
可萧峰到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塌陷的地面，以及呆愣在坑边的段誉。
“你嫂子呢！”
萧峰快步冲上前，用近乎吼的声音问了出来。
他心中已经泛起了不详的预感。
“大哥？”
萧峰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段誉也是惊了一下，从呆愣中恢复过来。
“你嫂子呢！！！”
萧峰再次问道，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大哥！！！”
不料段誉直接落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弟来迟一步，嫂子...嫂子...”
他哽咽着，竟是无法再说下去。
竺玖，是他嫂子，也是他曾经的二姐。
他怎么也无法说出，对方已然遇难的事情。
“不，不会的”
萧峰听他语气，明显是竺玖遭遇了不测，可他怎么能接受？
“不会的！”
他一跃而起，落入了坑里。
地牢是青石与金铁混合构筑，塌陷之后被挖掘过一次，却因为材质太重，而被放弃了，改为黄土填埋。
段誉带人来的时候，从俘虏口中得知了竺玖在下面，便让属下重新开挖，才又开出了一个坑洞。
到底是高手们，不论是挖掘黄泥，还是搬移石块，都不怎难。
“嗒！”
到了坑底，萧峰看见，不远处几个人围在一起，似乎用手在细心地挖着什么。
“让开！”
他一下子挤开那几人，扑了上去。
那是具被挖出一半的女尸。
辽国冬日异常的寒冷，加之埋得紧，尸体倒是没有腐败。
但尸体的上半身已经被砸的稀烂，只能勉强辨认出她的性别。
“这不会是玖儿，不会的...”
萧峰呢喃着，手却在尸体身周刨挖起来，那尸体的衣服虽然破烂，可从材质和边角的花纹上，确实是玖儿所穿的那件。
土石坚硬，不一会，他的手就破了，血、肉和泥土混在一起，黑黑的让人发憷。
那几个围着的大理精锐，原本还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弄得有些不满，要不是能过来的都是自己人，他们甚至都会忍不住动手。
可到了此时，他们却都沉默了，只安静的走过去，避开那人，在边角上帮忙挖着。
突然，萧峰楞了楞——他挖到了一个硬物。
“沙沙沙”
拨开泥土，把那东西拿了起来。
是个香囊，上面被血水和泥浆沾染，看不清本来颜色，但却隐隐有什么图案存在。
萧峰用袖子使劲地擦了擦，图案的全貌依稀展现在了他眼前——那是一团四不像，很丑，丑出天际。
可萧峰见到这图案，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玖儿...为什么...玖儿...为什么...”
声音低沉，几不可闻，却不断重复着。
...
约莫大半年前，竺玖刚刚学习女工那会，虽然领悟神速，可终究手生，绣出来的东西总有些歪歪扭扭，尤其是鸳鸯，基本比鸭子好看不到哪去。
那时候萧峰闲得无聊，就和她开玩笑，说她怎么绣了两只呆头鸭。
她不服气，非要让萧峰也绣一遍。
许是闲的要命了吧，萧峰竟然真的拾起了针线。
于是...
竺玖抱着绣帕上的那团‘四不像’笑了好半天，差点背过气去。
当时萧峰就想丢掉这东西，但竺玖却死活不给。
还记得她那时候抱着绣帕，表情也转换成了如获至宝一般，说了一句：
“这是峰哥你绣给我的，我得藏起来”
即便是耶律洪基赐下东西最多的一次，她也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态。
...
“啊！！！！”
萧峰仰天怒吼，酝酿了许久的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为什么玖儿当初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不告诉他，只默默的藏着，为什么自己刚刚知晓她的冤屈，还没来得及悔过，她就离开了自己？！！！
“啪嗒！”
兴许是被血水泡的太久，兴许是摩擦太过，香囊悄悄地破了，里面的东西随之掉了出来，落在萧峰面前。
是一块碎成两半的，小小的石头，上面图案合起来，是个‘信’字。
“信石...”
萧峰心头猛然一颤。
是啊，她跟自己解释过，可自己不信！
自己，被世人说英雄，可如今才知道，自己根本不配！
他举起了血肉模糊的手掌，想往头上拍去。
“大哥！！！”
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段誉焦急的喊声：
“刚刚属下来报，耶律洪基带兵往雁门关去了！”
“雁门关...”
萧峰眼神一凝，他知道他的大哥是去做什么——先破雁门，后取大宋。
揉搓着手中石块，他想起了少室山下，那一家子可爱的人。
渺小，却美好。
这样的美好，不应该被破坏！
他将信石揣入衣兜，咬牙跳出了坑洞，头也不回的向马匹走去。
玖儿，等我救了大宋，再来找你...
...
“诶！”
遥远的南方，明明长剑即将归鞘，竺玖却突然被失控的一缕剑气划破了手掌。
血液不断流下，她却只垂下头，呆呆看着，不声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游坦之慌忙的跑上来替她包扎，那样子，远比自己受伤，还要着急得多。
...
甲辰年，双龙伴行，必有一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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