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临时安排给学院成员的住所是一座空出来的军营,营地内还算宽阔,住宿的地方也是一排排土培房,这让一路上奔波而来的学院们稍许得到了一些安慰。
“谈允贤医师,厄兰格医师,还有弗德曼修女,明天我们走后,这里就交给您三位以及您三位的学员了。另外所罗门那边也会留下一部分人,你们要多多与他们交流,切记不要轻易和本地人发生冲突,凡事要多问,多观察,就算情况再紧急,也不要急着上手……虽然我觉得在遇到急诊病人的时候,你们是不会听我的话就是了。最后是刘彝先生,很高兴您能义愿加入我们的行列,这边排水系统的建设,就全权望您施展才智了,工程方面,会由这边派遣人手,都是有建筑经验的兽人,另外如果不能满足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酌情调遣专业工人过来。”
“恩,在下自会尽力而为,至于工程人手,有个把力气就好,在下也多少懂些实际建设上的知识,到时也能厚颜做做指导。”
“刘彝先生您真是谦虚了!”
晚饭后,神学院那边的领队正在同带队的导师们交代着任务,听着她们的对话,斯托克微微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后他转身向给他们六人安排的住处走去。
由于住房紧张,这六位特招被安排住到了一起。成排的土培房,把头的就是他们的住处。
推开门进去,夏正好奇地研究着那可以容纳六人的巨大砖石床,据说这个营地是这边最高规格的营地,普通士兵还没有权力住上这样的地方。
“石床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即使是军营的木床也比这个强的多。”
伸手拍了拍坚硬的表面,夏如是评价道。
“实际上这个叫做炕,而且也并不是直接睡在这上面的,柜子里有羊毛毯子,睡觉的时候要铺在上面的。”
乌迪尔伸手打开了立在墙角的木柜,铺面而来的灰尘和味道令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退后了一步。
“还好,现在还早,拿出去晾晾吧。”早就盘腿坐到了砖石床上的熏看到了乌迪尔吃瘪的样子后,轻巧地跳下了炕头,欢脱地跳到柜子前,伸手抱起了一大叠羊毛毯子,然后转身走了出去,一旁的武纲见状后立刻将剩下的被子搂在了怀里,准备跟出去。
乌迪尔见状,立刻“不好意思”地拉住了武纲,特殷勤地说道:“我帮你抱出去吧,如何?”
然后他便得到了武纲的厌恶的白眼。
“你还真是到哪里都不忘当电灯泡啊。”
斯托克说着,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红色果实塞到正准备拿着马尾扫帚清理房间的爱丽丝手里,然后接过了对方手中的扫帚,宠溺地按了按对方的额头,转身开始清理桌椅上的灰尘。
“那是自然的喽,不然对无聊。”
说话的功夫,夏已经将接好的井水端了回来,粘着抹布擦拭起石床。
这边虽然到处是皑皑白雪,但实际上空气干燥的很,灰尘也多,所以这一清理就耗费了几人一个多小时的功夫,还好这个屋子不大,而且之前明显有人清理过,要不然一个多小时根本什么用都不当。
当爱丽丝将脏水倒干净,端着盆回来后,众人终于是好好松了口气,然后各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一边打量着房间内的布置,一边闲谈了起来。
“这边卫生条件真不怎么样,饮用水也是个问题,这次教廷来这个城市的任务就是建立一个医疗站,然后和教廷请来的建筑学者一起改善这边的环境。”斯托克将听来的事情简单地叙述给了其余三人,听了他的话后,夏微微皱起了眉头,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后,才开口问道:“实际上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了,不论是咱们的学院,还是神学院的学生,他们貌似都有自己的导师,依照我的推测,在接下来几个城市里,这些导师会纷纷带着自己的学员离开队伍。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没错,校长只是亲自到各处把咱们召集了回来,除了此行的大概目的外,其他的一概没说,我估计神学院那边,然然和那位教廷继承人也没有导师带领。”
听着乌迪尔的话,斯托克端起铁壶,喝了口热水,待乌迪尔说完后,他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者,我估计咱们的带队老师就是萨拉前辈。”
斯托克的猜测令屋内的气氛为之一静,接着,四人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旅程又不轻松啊。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乌迪尔拄着下巴,望着众人,开口说道。
“我不太希望你说出来……”
“估计我们是要去教廷人员被袭击的地方,而且恐怕不止我们,还有我们中的精英,如果带队老师都是所罗门老牌的称号骑士的话,那么我们要去的地方会有多危险,自然不言而喻。”
“如果能拉着禁军来,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兽人。”听了乌迪尔的话,夏笑着调侃道。但显然的,拉着禁军过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这是一个立场上的问题,他们此次是代表所罗门参加的,而并非他们个人,如果要调集禁军,或者动用他们手头哪怕一丝丝势力,都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毕竟所罗门和教廷,他们的存在比较奇特,也正是因为这样,代表所罗门来到这边的乌迪尔等人也不好调动自己的势力。
“其实既然所罗门和教廷都和可汗合作了,我们也许也应该和这边交通一下……”夏的话似乎勾起了斯托克的想法,他这么提议道,但他刚说完,就被乌迪尔一票否决。
“现在还不是时候啊,斯托克,教廷和所罗门他们本身几乎可以算是没有政治立场,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如果和海之国或者兽人走的太亲密,恐怕罗德尼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好好煽动一下边民的情绪,你们也知道当初有多少人死在我们与兽人的战争中,现在伤痛还在无数人的心头隐隐作痛,而我们的帝国实际上的就像是浮萍,看起来茂盛,但根须太浅,要不是罗德尼的部下蠢,干出了屠城的事情,让所罗门和教廷找上了门,我们现在可没有这么悠闲的功夫来这边休息。
“没错,屠城不但让他们自己被教廷和所罗门盯上来,而且还激发了我们控制的城市内民众的斗志,再加上我们推动的改革,才促成了现在相持的结果。”
夏开口补充道,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感慨。对于他们几人来说,这一年半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令她们现在回想起来,心理充满了疲惫和不真实的感觉。
正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脸开心的熏拉着武纲走了进来,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斯托克打趣地说道:“武纲现在越来越会哄我们的会长大人了啊。”
“你这话咱倒是有异议啊,武纲他一直都很细心的!是吧!武纲!”
“你这丫头。”
武纲看着熏嘚瑟的样子,宠溺地摁了摁熏的额头,然后同熏坐到了炕上,看着其余四人轻声说道:“刚刚见到萨拉前辈了,她好像晚上要出,所以希望咱们能在前半夜和后半夜值班守夜。”
“什么鬼?换句话说要咱们守全夜?”
乌迪尔莫名奇妙地看着武纲,脸上满是不满。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虽然导师那边也会出人轮流守夜,但只有咱们身为特招要在全夜都保证有人清醒,一边随时处理紧急情况。换句话说,今晚所罗门这边的指挥权落在了咱们六人的肩膀上。”
武纲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丝忧虑,毕竟对于他来说,萨拉的安排还是有点太过于草率了。
“这还真是……怎么办?”
乌迪尔伸手拉着夏的手掌,可怜兮兮地看着夏,后者笑着伸出手捏了捏乌迪尔的脸颊,然后无奈地说道:“那也没办法啊,萨拉前辈明显是想趁此历练咱们几个。而且这边也不能洗澡,我也不是很想……”
“明白,不过我总感觉自己被针对了,而且对于萨拉前辈要去哪里我表示深深怀疑。”
乌迪尔拄着下巴说道,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老妈,是你给儿子递的助攻么?但显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希望您得知真相后不要笑的太开心……
“总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咱们来分一下任务吧,我和爱丽丝一班,乌迪尔和夏一班,武纲和熏一班,三小时换一班,如何?”
斯托克轻声说道,众人想了想,觉得这样安排的确足够合理,所以也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总之,安排被定下后,斯托克和爱丽丝被其余四人强制要求去执行最轻松的第一班,毕竟众人一致性地把爱丽丝当成了小孩子看待,这自然引起了爱丽丝的不满,但想到自己午夜后就睁不开眼睛的状况,爱丽丝也只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这边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另一边,萨拉来到了赴约的地点,一座干净的驿站内,看着桌上的酒食和坐在桌子另一边,便装出行的莫日根,萨拉微微叹了口气,走到了莫日根面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师傅。”
“莫日根。”
没有太多言语,只是轻轻地叫了彼此一声,往日的种种顷刻间浮现在二人的眼前,无需酒水,两人便已如微醉一般,眼神迷离,眼角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师傅,快吃吧,这一路辛苦了。”
相视许久后,莫日根轻轻伸手擦了擦眼角,开口招呼道。
萨拉闻言,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拿起木勺,盛了一勺菜汤,轻轻含入口中,咀嚼吞咽下去后,萨拉轻轻放下了勺子,双目望着莫日根,轻声问道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自从他去世之后,已经是十多个年头了……”
莫日根漠然地地下头,语气里填满了愧疚。
“而你把你的孩子,送到我们学院来,也不事先通知我,哥白尼那老头看出来了,也不说,只是私下叫那琳娜好生看管,直到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后,我才知道这孩子竟然是你的孩子,还有哥白尼那老头派你出海的事情,也都瞒着我这个当师傅的,你说,我如何能不生气?”
“对不起……师傅……”
“诶……”
萨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半晌后,萨拉抬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莫日根,不知又是过了多久,萨拉才开口说道:“当初,我是如何也无法想到,你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还成了可汗。”
“其实当莫桑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这个命运了。”莫日根微微扯起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意:“师傅,当年跟您学习的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您教会了我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是您带着我踏入了学者的道路,不论如何,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但正是因为这样,你非但没能为你的兄长复仇,还嫁给了你的仇人。我让你变得不再是纯粹的兽人,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对你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至少对于兽人,对于部落,对于整个可汗国来说,这是好事。一个征伐者永远不可能给予他的百姓以幸福,无谓的征伐只能将仇恨代代相传下去。”莫日根这样说着,微微握紧了拳头:“就像我当初原谅他一样,兽人必须学会原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那你呢?你的感受呢?”萨拉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了莫日根身边,就像是曾经无数个黑夜一样,她伸出手,抱住了莫日根微微颤抖的身体。
“其实我的感受早就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我和我的兄长一样,当向往与心中的责任道义碰撞的时候,我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只不过他是挥兵南下,而我,将要彻底改变兽人悲惨的命运。”莫日根继续说着这些话,但是睁开的眼睛却渐渐被无奈彷徨还有深深的悲伤所填满。
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她绝对不想再触碰权力,再担负一个民族的命运。
但如果她不做,如果她不回归,那混乱的格局将在整个部落中不断传递,只有她最适合,也只有她知道兽人迫切地需要的是什么。
“师傅不也是么?您的子女都死在了战场上,而您呢?却将年幼的我救回去抚养,是您教会了我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什么才是应该倾尽毕生去追求的事情。而我现在将要实践您教给我的一切,无论是治国的良策,还是您和所罗门所有前辈们所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莫日根的话令萨拉猛地一怔,紧搂住莫日根的双手渐渐松了开来,但莫日根却突然伸出手,握紧了萨拉的手掌。
“你,你都知道了……”
“当初所罗门袖手旁观贤王之死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毕竟只要贤王还活着,我就不可能继承可汗之位,而新的可汗也不可能不去复仇。当时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提前将一切安排好,而你们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早就做出了决策。无论是当初救下我,还是之后的种种。”
莫日根的话令萨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莫日根却不在意这一点,而是望着萨拉,继续说道:“但你们更知道,不能将一切控制在手中,所以你们教给了我智慧,也教给了我理智。所罗门和教廷永远都是一个游离在政治之外的组织,但你们对于大陆的控制,却是最隐蔽,也最为聪明的。我不知道是谁给予你们这般远见卓识,但我深深地知道这等远见是何等的可怕。所以为了我的孩子,也为了我的族人,我必须选择顺从。”
“莫日根……”
“您不必愧疚,萨拉导师。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和他的选择,我们愿意为此而牺牲一切,背负一切,因为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后人也同我们一样,连相爱也要背负如此沉重的代价。而且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也许当初救下我,是因为命令和大义,但后来那般真诚对待我的,绝非您的理智,而是您的心。”
莫日根最后的告白,终于让萨拉老泪纵横,她反手抱住莫日根,紧紧搂着莫日根的身体,而莫日根也抱着自己的老师,在这寒舍中,低声的啜泣隐含着近乎令人断肠的悲伤,然而在一声声道歉下,这悲伤又辗转成了浓浓的情感,重新酝酿,然后爆发开来。
“对不起,莫日根,对不起……”
“这不是您的错,萨拉师傅!”终于,莫日根推开了萨拉,看着萨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萨拉师傅,这不是您的错,我不需要您的歉意。但我有一个请求,有一个无论如何也希望您答应的请求,所以哪怕明知不该此时提出来,明知现在的您不可能拒绝,但我也必须要祈求您!”
说着,莫日根突然跪在了萨拉面前,双手紧紧我这萨拉的双手,仰头看着萨拉,轻声说道:“我祈求您,无论如何,我祈求您,一定要保全我儿子的性命,因为我什么都失去了,亲人,梦想,还是其他所有东西。我只有他了,我也只有这一个牵挂,所以我请您务必以骑士的真名发誓,无论何时,无论命令如何,您都务必要保住乌迪尔的性命。这是我,莫日根,对您最后的请求!”
终于,一切都明朗开来,终于,萨拉看清了一切。
莫日根,不可能不气愤,不可能没有仇恨,但她也不可能,视自己唯一的亲人于不顾。
而萨拉也终于知道,为何哥白尼要她来带队,因为他可能早就猜到了莫日根会将孩子托付给她,莫日根也只会信任于她。
而一旦莫日根如此做了,她也便彻底和所罗门绑在了一起,无论何时也不可能甩开可汗的身份,也将永远无法离开这寒冷的北地。
但萨拉,她能拒绝么?看到莫日根那祈求的神情,她能开口拒绝么?
就像当初救下了莫日根一样,她,萨拉,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哥白尼,无论何时都比他们看的更透彻。
萨拉忍不住想起当初,在审讯熏的时候,自己对那执刑的老者所说的话。
“莫日根,起来吧,你放心好了,无论如何,即使我这条老命交代掉,我也会保住乌迪尔的性命。”
萨拉俯下身,轻轻扶起了莫日根,伸手擦去了莫日根脸上的泪水,看着莫日根眼中深深的疲惫和痛苦,无比的绞痛折磨着她的内心。但她能做的,只是在心底暗暗发誓,保护住莫日根唯一的希望。
遥远的雾都。
钟塔之上,哥白尼看着散发着幽暗光泽的铜钟,看着上面雕刻的纹路,脸上的凝重久久不能散去。
“您真的觉得,那位可汗会那么做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哥白尼身后响起,哥白尼转过身,看着面前出现的金色竖眼,轻轻摇了摇头。
“不确定,但我相信母亲对孩子的爱。”
“爱么……”
“我们每个人都在牺牲,但能让我们在不断的牺牲中不至于崩溃的,只有爱。这是所有生灵唯一的弱点,但也是所有生灵唯一的长处。”哥白尼如此说着,缓步走到了高塔的边缘,望着高悬于空的弯月,任由寒风吹起自己的衣摆。
“我不能否定你的话。”
金色竖眼慢慢地眨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哥白尼的背影:“龙墓的情况越来越差,阴影中的势力蠢蠢欲动,不论如何,我都不想在这个关头出现什么差错,万年来的谋划,成败在此一举。”
“万年……对于我一届凡人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长度。”
“总之,这边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哥白尼,另外,请务必照顾好莫桑。”
说完,金色的竖眼微微合拢,钟塔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哥白尼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昏暗的月光下,天边的阴影与城中的建筑连成了一片,仿佛无数洪荒巨兽,在黑暗中涌动着。
然而视线扫过四周,近处建筑物上透出的魔导灯光遏制了这超越现实的一切,乌云与建筑分离开来,天边的一线也微微地亮起。
“最后了,这是,最后了。”
哥白尼这样说着,然后转过身,迈步离开了这寂静的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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