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X]
“三日前，发生在W大学的多名学生受伤案件宣告破案。”
白色的病房内，于冰海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电视上发映着本地台的新闻。
“原本警方以为是犯人的学生姚友被发现是因为朋友被绑架而受到胁迫，才做出这一切行为。教唆者名叫林原，现年26岁，在W大学担任临时工职务。警方发表申明说，本次案件嫌疑人林原是两年前‘W大学考场暴力事件’受害者的兄长，而本次案件受害者与嫌疑人皆与两年前的暴力事件有所联系，现被绑架的人质已经救出，所有被害人都无生命危险，进一步详细消息请听本台记者……”
“你哥哥上电视了哦，林茵。”
于冰海一边用手削着苹果，并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林茵轻声说道。
“真厉害的说，但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的自问自答。
“经历这次事件后，让我们对当时在场的学生的所作所为陷入了沉思。如果以后再度遇到类似的情况，恰好在场的我们……”新闻里的女声单调而机械性，听起来让人困意十足，“如果每个人都能够有些勇气，团结起来，少一份袖手旁观的冷漠，也许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
“呵呵……”
听到这样的话，于冰海忍不住笑出声音。不过幸好病房里没有其他的人，否则这种无视气氛的行为定会引来人们异样的目光。
因为这实在是太白痴，太好笑了。
这种假仁假义的论调，也只能在事后马后炮的时候使用了。如果说教的有用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应该是人人都无比善良的美好世界了——而且，就算世界有朝一日能够转化为理想的乌托邦，已经受伤的人们心中的伤痛并不会随着美好世界的到来而消失殆尽。
“你饿不饿啊，吃苹果吗？我刚削好了皮呢……”
于冰海像是真的在征求意见似的，对着躺在床上的林茵说道。
而林茵仍然像是断线的玩偶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黑色的长发在枕头上散开。
“如果每天靠葡萄糖维持人生的话，身体真的会坏掉的。”于冰海的视线继续停留在黑色电视机屏幕上，“所以说一定要补充维生素C啊。”
“……”紧闭双眼，沉睡的林茵是不会搭话的。
“这个天，又是要下雨的样子。”于冰海将目光停留在窗外，灰色的云朵填充了天空，仿佛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这个九月下的雨还真是多啊……”
*
“不要去——”
“啊？为什么……”
“你确定你能打得过他吗？那家伙手中可是有刀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那我们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但是……总之不要去。求求你了，姚友……算是我求你好吗？”
“……就这样看下去吗？”
“总会有人站出来的，你现在一个人冲上去简直就是自杀……等其他人一起出现的时候，我会将这一场景拍下来的，作为证据，也作为你英雄的证明。”
“……”
“坏人是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而且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们没有必要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插手。”
“好吧……冰海，这次我听你的。我们再等等……”
“click”
于冰海轻轻敲击鼠标左键，将视频里的这段对话完全删去。
W大学似乎想方设法想要掩盖这次事件的真相，那个监考老师可能因此得到赦免。现在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只有自己手中的这段视频了——将其上传到网上，通过网络的转发，警方一定能够注意到。
而自己不能亲自出面的原因也很简单，可能会被学校追查到自己的身份。这种与学校对着干的行为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诸多不便，况且在考场里携带手机这一行为本身就会使自己遭受处分，所以必须掩盖自己的身份。
——这种行为，应该可以被称之为“正义”吧？
虽然最后犯人得以被绳之以法，但是这次事件受到人们广泛的同时，也无形间传播了种种恶意，伤害了许许多多的人。
而且在目睹了网络上的种种言论之后，于冰海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决策，或许是导致悲剧的直接原因——如果让姚友去阻止犯人的话，一切悲伤说不定都不会发生。
自己所谓的正义，只不过是出于极端自私做出的行为。丝毫不顾与自己无关人的安危，仅仅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对方，以最高代价的付出来完成至高无上的自我满足。
大多数人自以为正义的举措都是这样的。
所以，懊悔、悲伤与无奈占领了于冰海的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
“不会有事的。”姚友如此说道，“如果他们真的能追查到你，你就说让你拍视频的人是我，手机也是我的……”
“不行……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于冰海死命地摇头，想要否认这一切。
“闹得这么大了我也没想到，现在冰海你可是处在下一秒就会被口诛笔伐的状态，作为你的男友我有责任帮你承担一切。”
“你这是将你的心意强加于我的身上……”
“这是我们所共同背负的十字架啊，如果我当时能够冲上去的话……”
“都是我不好……”
“不是——！！”
“……”
“你听好，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没有！就是这个样子，这就是事实！”
太差劲了。
这算什么啊？
如果连承担这种罪恶的觉悟都没有，那么自己该如何偿还啊？
*
当看到眼前这个这个面容憔悴枯槁的男人时，于冰海不敢相信他的年龄只比自己大上个几岁。
雪白色的病房，雪白色的墙壁，雪白色的天花板。
在这病态的白色空间里，于冰海再度见到了事件中受伤后昏迷不醒的少女，还有时刻守候在少女身边的哥哥林原。
“你们……是朋友吗？”
林原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之上。”于冰海盯着林茵的脸，淡淡地说，“她教会了我很多，但我仍然对不起她……”
于冰海撒了谎，掩盖了自己是考场中一员的身份，只声称自己是考场中某位考生的女友，同样也是林茵在大学时期的朋友。
“从来没听林茵提起过你啊……”林原听到于冰海的发言，不禁放下了警惕。
“是啊，因为是很微妙的，关系啦~”
头发乱糟糟，脸颊消瘦，目光空洞无神的男人呆呆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于冰海这时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而导致了这个男人唯一亲人的遭遇不测，在尚存意识的人中，唯有林原是最为悲惨的。不管是憎恨、悲伤，或是爱，都将其永远封存在了心中，化为了不是人的存在。
自己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人。
无论如何自己得做点什么。
自己的正义。
没错，又要为自己的正义而行动。
内心无法抑制住这样的冲动，如果不做什么的话，如果不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不会被原谅的，自己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脆弱不堪的男人。
只是对他说类似“这样做林茵一定会安心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妹妹啊”的话，就能让他毫不犹豫地随着自己的指示去行动。
那么，就这样做吧。
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世界更加美好啊！
将固执、罪恶、厌恶、责任、真相、仰慕、忏悔、无奈、悲伤、猜疑、恶意、自私、偏执——这些因为复杂而失去理性思考的东西——完全托付给了那些人吧。
恶心与极端自私的自我满足，美其名曰“自我救赎”。
只是为了得到，那两个微不足道的可怜人的原谅。
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就愿意牺牲掉一切，包括那个最爱自己的人，也要欺骗、利用，索取着虚伪的满足，索取着不安的保护。
以谎言来救赎自己，带给不幸之人幸福。
没错，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
如此美妙的，纯粹的利己主义。
最终，于冰海在病房中，对林原揭露了自己的身份，并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可笑的是，明明自己也是当时在场的旁观者，这个计划也是如此的残酷，但林原却简称恶魔般自己为天使。在此之前，他只对自己的妹妹这样称呼过。
“谢谢你站在了这……”激动地快要留下眼泪，明明错的是自己。
果然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
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是阴冷的城市笼罩在灰黑色的云层下。于冰海转身走到电视机前，想要关掉电视。
忽然，再度在屏幕里看到了林原的照片，她犹豫了一会，愣在原地，以背影面对着躺在床上的林茵。
“你还看电视吗？”她轻声问道，没有回头，“不看一眼的话我就要关电视了。”
……
“算了。”
按下黑色按钮，关掉了电视。
依旧是单调乏味的自问自答。
“……”
目光落在一旁自己削的水果上，于冰海缓缓走到椅子旁坐下。
“明明是送给你的，我却擅自吃了，你不会怪我吧？”
雨滴开始从硕大的天幕上落下，洗刷着污秽的大地。
“如果有意见的话就来阻止嘛。”
“……”
“喂。”从刚刚轻佻的语气瞬间转化为低沉的声音，于冰海单手撑在床单上，死死盯着林茵毫无血色的脸，“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你怎么就不回答我呢？”
“……”
“总是摆出这副模样……”
“……”
宛若坟墓的寂静支配了病房的空间。
“你——听得到我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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