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战况是：
我：4瓶半
老师：9瓶
我输了。
这个女人有两把刷子。
不行了。再喝下去肯定今晚要出问题的。现在感觉意识处于相当朦胧的状态，只要再摄入少量的酒精就会突破境界线，变成和之前那天晚上那烂醉如泥失去记忆的状态。
“哈哈哈~实在是太嗨了啊~！”
老师也喝了好多好多，一个人制造了很大的声响，好在店内没其他客人，并不会打扰其他人，就这样放纵她一下吧。
地面上堆满了我们的所创造出的空啤酒瓶。
“您别喝了吧……”
“少啰嗦，把酒给我！”
我试图阻止她开启下一瓶啤酒，结果他还是从我手上把酒抢了回去。好在她好像也有点意识模糊到身体不受控制的程度，鼓着脸摆弄了半天开瓶器也没有将下一瓶盖子打开。
“唔~~~~~~~~”
像小孩子一样一脸憋屈，试图用牙齿咬开但疼得放弃，最终只能灰心丧气地把酒放到地上。
“我们刚刚讲到哪了……？”她视线缥缈地问。
“讲到老师你二十岁上大学之后的故事。”我以残存的理性回忆说。
总之不知为何，话题已经变成了老师开始回忆自己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没有力气说话的我只能坐在她对面老老实实地听她讲故事。
“哦。嗯姆……老师在上大学之前的人生，可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失败呢，无论是学习也好、友情也好、或者说是个人的本领等各方面因素也好，都找不到可圈可点的地方啊……”老师看向我的视线有些害羞似的落在桌面，指间轻轻环绕着杯口滑动，“但我那时，却不知为何相信上了大学后，自己应该会有所改变吧……哈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十年前的我比较天真浪漫吧？那时我我还是对未来……充满憧憬吧？悠零同学现在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呃……我其实不知道。”我含糊其辞说，“可能我没有想的太远吧……”
“这样吗？不考虑这种事现在在老师看来也是种幸福吧……是啊，只要不去期待就完事了，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每一天虽然没有什么波澜，但也不会感到无聊，只是沉浸在自己所希望的世界中……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绝对会无聊的吧。”我附和说。
“只要有自己想去做的事就好……哦、对了，说到二十岁……老师十九岁的时候和前男友分手之后，就一直单身在现在了……悠零同学可不要重复走老师悲惨的老路啊哈哈……”
“呵呵，这可不是我想就能解决的问题啊……”我苦笑着，身体向后将体重压在身后的沙发上，这样可以让我相当放松。
“现在不说或许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吧，你可能耳朵听了都要声茧了，但老师我还是想说：‘请珍惜现在宝贵的大学时光’吧……这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啊——只要你想要过得好的话……说不定就真的可以成功呢……而不是——会有无限的‘如果’在等着你。”
“……老师您是指，‘可能性’吧？”
“不，我是指‘如果没有那样做就好了’的想法……”
“……”
我从位置上坐直。
“以至于我到现在依旧在想，‘如果当时怎样做就好了’……被这样的后悔产生的懊恼想法给支配……”
“……老师？”
群星密布的天空在纯净气息的吹拂下微颤，沉甸甸的夜色在我们窗外缓缓煽动着自己的翅膀。
“嗯……？”
不知何时，前一秒钟还沉浸在微笑中的老师，现在低垂的脸上布满了灰色的阴霾，先前还随意摆弄玻璃杯的手也握成拳头放在桌上。意识接近放空的我头一次面对这样的老师，什么字眼也无法从喉咙挤出，只能干巴巴地注视着老师瘦小而颤抖着的肩膀。
“我愿以为只要去做就可以改变失败的人生了……结果到头来还是失败啊……”她情绪有些失控地低声呢喃道，“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老师，我自己心里也有数嘛……而且又不会看他人的脸色行事，做事情又不细心认真，总是忘这忘那丢三落四，被搞走我甚至自己都没有什么怨言呢……如果当时不走这条路是不是会好点呢？”
“……”
“可还得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根本没有空闲让我去思考‘如果’这种无聊的问题。其实啊，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可能待不下去了，却还一味地期待着事情会有所转机，导致现在死到临头了都没有做好下一步的打算。我是该去考公务员呢、还是去某个小学或初中当英语老师呢？或者直接相亲找个对象嫁了吧，这样就可以不用工作每天在家当全职主妇混吃等死了……可是考公务员又要从零开始准备，我现在还来得及吗？当英语老师的话，也肯定也会成为被学生欺负的对象吧……而且我都快三十了，还有哪个帅哥想要我这样的没用的女人呢……啊啊啊既然都已经思考这样的问题了，就请原谅我在这个时间点找一个学生出来吐苦水吧……”
“……”
“呐——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大概是自言自语吧，垂着头的老师这句话说的很小声。
“我大概是没指望从悠零同学的口中得到答案吧……抱歉呢，真的很抱歉……如果我什么都没说就好了……”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但她却直直注视着我的双眼，以至于很久以后我都能回忆起这样仿佛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眼神，还有那酒精与咖啡味混杂的气味。
我从未见她如此迷惘的表情，仿佛世界分解了，连同她、以及每天都重新开始的幻想一起，彻底分解了。
我一直以为老师是个相当不成熟的人，而实际上在比我多活的近十年里，人可以经历许多、遭受种种不幸，从反抗不幸到漠然道安然自己的命运……她远远比我更了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种种本质是什么……而如今，这样一位坚强的女性却向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抛出这样的问题，我应该做出何种回答呢？
话语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让我看啊……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明天一天吗？虽然一直在拖延，但一天时间准备一个像模像样的展示应该问题不大。那个，呃……我有的时候也会把这种事情拖到最后一天去做，但其实并不算什么不能挽回的事就是了……那个，就是，即使最后可能会失败，但也要尝试去做嘛……因为如果不做的话，就连引发奇迹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嘛……”我谈到这些鼓励的话语时，并不是很自信，因为经历不足我其实对这种状况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也请老师你努力到最后一刻吧。”
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鼓励老师的话，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就只会在将来思考‘如果现在没有放弃该多好’这种问题了呢。”
我完全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所以我只能傻笑。
“……”
老师看着我，先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一丝温柔的微笑融化在她脸上。就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样，展现出孤独的、令人绝望的而又成熟的形象。
“谢谢你，我一定会努力的。”
火炉中的火苗已被灰覆灭，大地发出无奈的叹息——她也为我献上了自己最虚妄的诺言。
——毕竟，这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谁都知道这样的答案。
老师在我身上所给予的最后的期待，现在也被我完全粉碎了。
和老师比起来，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
我提出要送韩老师回教师公寓，她却直接拒绝了我的邀请。
“老实说我还没有醉咧~` ”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的。”
老师走路虽然有些颤颤巍巍，但似乎比我还是强上不少呢。不知为何我都快有点找不到平衡感了，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人应该是我吧……
“需要我送你回寝室吗？上次可是我抬你回去的呢。”李亨在我身后店内的灯光中打岔说道。
“原来是你吗……？太恐怖了吧……”
不过相比之前那次，这回我集中精力应该是可以好好走路的，所以也谢绝了李亨的提议（总觉得再和这家伙回寝室会发生什么怪事情）。
“老师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我再度转过头询问。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发出干干的笑声，连我也跟着苦笑了起来。
现在的我们，除了像这样微笑，还能做些什么来挽留彼此呢？
“那么，我回去努力咯~”她在黑夜中朝我招手告别，露出连我都知道是装出来的无力笑容，“拜拜~”
我也摇了摇手，目送她消失在视野的转角，才压住了自己追上去的欲望，从而转身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我被夜晚冰冷的空气压得透不过气来。在我身后狂风呼啸，冷空气在膨胀，晕晕乎乎的我加快了脚步，却险些因为部分结冰的路面而滑倒。
——早知道会是这样不欢而散，就不接受这样无聊的邀请了……
反正我和老师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吧。
那么，在那一刻我所说出的话语，即便真正鼓励了老师，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在怀有希望后更加绝望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开始讨厌这个懊悔不已的自己了。
*
我到现在还能清晰地想起老师离去时那落寞的背影。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老师那样的背影。
我无法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漆黑冰冷的夜空。
伫立在原地的脚步。
还有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的结束。
……
所以，如果——
我是说如果哦……当时我当时能够追上老师的的话……我们的未来，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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