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弦月高悬在漆黑的夜空中，夜中的塞万总是嘈杂的，少年少女们牵着手，一起穿行在马车与商贩间，嬉笑打闹。
塞万总是嘈杂的，但有个地方例外。
莱茵大人坐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里，哼着歌，像是非常放松一样。
席恩坐在他的对面，如坐针毡，颇有一些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的感觉。
“不要这么紧张，席恩，”莱茵大人笑了笑说，“我们又不是去干什么大事，只是去某个地方看看东西而已。”
听到这句话以后席恩反而更不安了，他是在床上睡觉时被人叫醒后才起来的，叫醒他的是那个朋友，那个俊秀的年轻人对他说莱茵大人又叫他有事了。
席恩草草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跟着年轻人来了，他没想到自己直接就被一路带到了马车的车厢里。
打开车厢门，莱茵大人正一脸微笑地静静等待着他。
莱茵大人看着席恩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别这么害怕，我们莱茵河到目前为止可没做过任何杀人放火的恶事。”
莱茵大人握了握拳，说：“我们只是想要信息而已。”
席恩连忙点了点头，说：“我，我明白的，大人。”
“明白就好。”莱茵大人话音刚落，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莱茵大人示意席恩扶着自己下车，席恩连忙推开车厢门，跳到距离车厢不高的地面上，然后扶住莱茵大人的手臂，帮着他缓缓走下了车厢台阶。
莱茵大人走下来后，席恩才开始打量四周，然后一下子愣住。
“你知道这里吗？”莱茵大人看见他的反应，笑着问。
“这里是……这里是……”席恩看着四周的墙壁与脚下的地面，还有远处几个单薄的人影，想到早上的那条信息，立即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是这里。”
——————
又是这个地方。
西泽仰头，望着高大的建筑物顶部竖直安放的那尊雕塑。
白天索菲的话还在他耳畔回荡，他让自己不再去想，但却阻止不了思绪擅自的蔓延。
理智告诉他不能做这件事，但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在理论上是可行的，至少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后果，如果成功了甚至能让他摆脱目前的困境。
算了。
现在不是思考那件事的时候。
他仰望着屋顶的四臂六翼天使雕塑，心想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才十二岁，跟着先王伦瑟来到这里，慌乱地问安娜为什么要来。
那时他们终于彼此确认了各自心中所拥有的感情。
第二次是几天前的舞会，他把莎尔错认成了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少女，狼狈百出。
他是真切地在哭泣，像是丢掉了什么重要东西的少年。
第三次是如今。
轮亥圣女携着婚约降临塞万，真的就像卫森宫顶上的那尊雕像，像天使一样忽然降临，又像是天使一样，光辉万丈，威严耀眼，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绝不想让漆泽落入轮亥手里，即使是为了那个已死的便宜亲爹都不行。
所有人都说安娜是轮亥之女，在这一方面她与那位伊姗洛娜倒是有着奇怪的相似之处。
西泽这样想着，叹了口气。
“就让索菲来……抢走你，怎么样？”粉色长发单马尾的少女轻轻附在他的耳畔，诱惑地说，“索菲……最喜欢……做这种抢走别人东西的事了……”
姑且是拒绝了，但他还是有些不安，因为索菲的性格绝对不是被拒绝了就不会行动的类型。
身后传来马车停下的声音。
随后是轻快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听起来是个相当活泼的人，他轻快地走到西泽的背后，拍了拍西泽的肩膀，笑笑说：“愣着干什么？走了。”
西泽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然后忽然回过神来，恍然发现这一幕似乎在很多年前，在某个地方也发生过，也许是在某个梦里，也许是在某处迷宫，甚至是在某个并不存在的地方——
有人在他愣着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说：“走了。”
他下意识地说了声哦，然后跟着对方的背影走了过去。
于是他回过神来，看到前方那人的背影，抬起脚步，跟在他的背后，加快脚步走了两下，赶上了对方的肩膀，扭头说：“走吧，东方使者。”
言氏回敬他一个耿直的微笑。
卫森宫的大门被二人同时伸手推开，二人共同走进了黑暗中的宏伟殿堂。
万千熟悉的灯光打在脸上，映在女孩的瞳孔里，宛若梦境，人声嘈杂，此起彼伏的碰杯声，悠扬婉转的音乐，男女整齐协调的脚步声，还有一具金发的白色人偶——
这是那天所存在过的一切。
今天的卫森宫没有那些东西。
其中任何都没有。
清冷的烛火映照着一碟碟冒着热气的饭菜，洁白的桌布盖在餐桌上，两侧径直垂到地面上方三厘米的空中。
西泽抬起眼，魔力驱动的卫森水晶灯不是那天全力驱动的明亮，而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光明，不耀眼，不璀璨，一不留神甚至会觉得并没有任何光亮。
灯光如同一轮明月，在名为天花板的夜空中散发着清冷的光。
如烛光一般冷淡，冷淡，而皎洁，照亮了整张餐桌旁的人们。
人不多，左侧的人分别是轮亥圣女伊珊洛娜，沉默威严的莱维德教徒，还有一个不知道怎么凑进来这种地方的薇姗，此时就连薇姗的脸上都没有嬉笑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严肃沉默的冷峻感。
右侧的人就让西泽感觉熟悉了许多。
总是能令人心安的希莱恩，还有……他愣了愣，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另一个人的身份——
被放逐的大魔法师，前塞万传说研究组织的唯一幸存者，参与过人体实验并被改造过一部分身体的女人。
她的名字是芙蕾米娅。
看到她的一瞬间言氏也愣了愣，他刚把弥修送回去照顾岚菲，结果这边就又多了个女人？
女人对于这样的场景似乎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她转过头来看向二人，那眼中没有一丁点不安与生疏感，仿佛她本来就该坐在这里。
西泽沉默着，走了过来。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
偌大的大厅里，只有这小小的一桌人而已。
这哪里是宴会。
这简直是家宴。
但又有太多闲杂人等凑了进来，这让西泽反而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宴会了。
言氏倒是随意，径直走到女人身边，拉出椅子，非常自然地坐了上去。
女人侧眼瞧了他一下，随即便缓缓收回了目光。
“陛下，请入主座。”希莱恩站起身，说。
于是西泽一步步走到了餐桌尽头，离圣女和言氏相当近的一个位置上面。
他坐了下去。
烛火似乎一瞬间明亮旺盛了一些，他感觉，但随即明白了那是错觉。
因为他发现圣女看着自己，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散发着金色的光。
那真是非常漂亮。
他扶了扶面前的餐碟，围上餐巾，和言氏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我们没想到……”莱维德沉默着开口说，“芙蕾米娅小姐原来就在漆泽，怪不得我们一直找不到她。”
“你们，是什么关系？”西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了这个疑惑。
“芙蕾米娅小姐曾经在黑森林里救了薇姗一命，还治好了圣女的病，”莱维德解释说，“我们赶到的时候芙蕾米娅小姐已经走了，在那以后我们一直想找到她报恩，表达感激，却一直都没能找到她，没想到今天在主街上帮圣女买些礼品的时候居然遇见了芙蕾米娅小姐，于是我们便邀请她来这里与我们一同用餐。”
薇姗站起身，深深地对着芙蕾米娅鞠了一躬，圣女也站起身，轻轻对她颔首。
言氏和西泽这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在这里，女人的反应倒是很浅，只是动了动眼睛：“举手之劳而已，在那种时候，任何人都会帮助伊珊洛娜圣女和薇姗小姐的。”
莱维德摇了摇头，圣女和薇姗轻轻坐下。
“总之，我们先用餐吧。”希莱恩说。
西泽看着面前白盘中的菌菇牛肉烩饭，又看了看圣女盘中的嫩汁牛肉排，还有言氏盘中的土豆焖鸡，收回视线以后，在心中叹了口气。
所有人的刀叉都动了起来，侍者倒是很贴心地为言氏准备了筷子。
言氏似乎吃的很开心，芙蕾米娅一小口一小口地进食，像是某位优雅的大家闺秀。
言氏曾经想过如果要带女孩上街的话，女人弥修岚菲这三个女孩子谁最适合逛街。
岚菲太过年幼，很多时候都会大惊小怪。
弥修太过沉默，带出门就像带了块冰块。
女人却不一样，各种场合与形式上的表现都让人觉得她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可如果她真的是某家贵族的掌上明珠，又为什么会参加塞万传说研究组织，最后又接受了人体实验，使大脑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没有人想明白。
用餐进行到了一半。
西泽觉得时间要到了。
莱维德在圣女的注视中无奈地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说：“陛下……”
声音忽然被一阵疾风打断。
当众人的视线清晰起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西泽不见了。
骤然间！卫森水晶灯亮堂万分，光芒四射，璀璨明亮，将殿内照映得宛如白昼！
这才是卫森水晶灯，这才是被魔力驱动工具的厉害之处。
西泽在二楼，一个将粉色长发束成两束可爱长马尾的漂亮女孩搂着他。
“魔法……”伊珊洛娜轻声呢喃，但随即便狠绝地看向那个女孩，“你是谁！”
“我……”粉色长发的女孩子开心地笑了，“我……索菲我是……”
她的模样骤然癫狂起来，骇人如魔，她惊声地说出了没人能相信的话——
“索菲我是，西泽陛下的未婚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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