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瑞森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肯定会感觉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明明之前还是被皇室高层悬赏,被皇帝吩咐远离王都的机械人偶,此时却正坐在上等的马车上,享受完了王都最优秀化妆师的服务,穿上了高贵的衣裙,要去参加皇室举办的舞会。
任何幻想小说都不会将其作为一段剧情放到书里,因为这一切是如此的不现实,连用做梦来形容都显得那么不合常理。
但莎尔不是人,是人偶,人偶不会对现实进行否定式的思考,他们只会遵从现实,像具人偶一样活在随便怎样都能接受的现实里。
莎尔正是人偶。
所以莎尔此时正在赶去舞会的路上。
她轻轻掀开车厢窗户的金丝窗帘向外看去,一些年轻人注意到这位车中的美人之后纷纷吹起口哨。
毫无上城区贵族该有的矜持。
莎尔放下窗帘,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那些男孩,一般的人偶没有感情,不会羞涩不会厌恶,她将此时的自己定为一般的人偶。之所以不再观望窗外,是因为如果再看下去的话,她就要看到那个了——她和文克威尔的家,坐落于上城区的瑞森之族。
文克威尔是拥有爵位的,伯爵还是男爵什么的,莎尔也搞不清楚,但她记得文克威尔没有过任何封地,在记忆里甚至还有过文克威尔对皇帝退还一部分领地的场景,过去的几年间,她只和文克威尔外出过一次,去他那块在草原的唯一领土。
那应该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青草、蓝天、白云、蒲公英,绵羊“咩咩”地叫着蜷缩在她怀里,树下的文克威尔拿着书本和牧羊人亲切地交谈,不经意间与她对视时就会露出微微的笑容。远处磨坊上的风车不停地转动,微风不停,让人沉醉。
一切都过去了。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在脑海中,黑色底片上的这行白字,醒目如白日梦魇。
莎尔感觉马车缓缓停下了,有人为她打开车厢门,是车夫,他穿着精致,开门后立即弯下腰,躬身为莎尔说:“到了,莎尔小姐,是卫森宫。”声音透着微微的枯燥,那是中年男人特有的声线。莎尔轻轻踏着脚步,走下车厢。
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宫殿大门前是数十层长而宽的白色大理石台阶,简直如同一个广场大小,表面整齐地铺着红底金边的地毯,穿着打扮透着高贵的男女们在上面小声谈笑。
莎尔的双租移到红毯上的一刹那,周围的视线便围了过来。
有人看着她,思考是哪家的女儿,因为莎尔是张年轻陌生的姣好面孔,也有人在想她会不会是皇室外戚,或者是哪位大人从其他地方结识的新妻。
“您好,小姐,在下是纳留斯·波尔。”一个英俊的男子走上前来,行礼后询问道,“请问您的芳名为?”
“莎尔,”人偶小姐简短地回答,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以为然,实际上是她根本不适应这样的环境,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
“请问姓氏是……”男子还想问什么,却被车夫沉声打断——“莎尔小姐,舞会还有一分钟就要开始了。”
“舞会只是舞会,门外的交谈也是舞会必不可缺的一部分,甚至得到的东西会比在那门里更多,”纳留斯脸上没有表露出不耐,而是细心地解释说,“我和朋友们会迟些再进去。”
“你们只是你们,莎尔小姐不同,”一直在适应环境的莎尔这才发现车夫的气质居然丝毫不输于面前这位贵族男子,他不卑不亢地说,“她是【贵宾】。”
“哦,【贵宾】,原来如此,”纳留斯露出一副思索的样子,“那,真是打扰了。”
车夫走在前面为她引路,之前三人的谈话也被许多人听到了,于是更多的视线汇聚在莎尔身上,只是关于莎尔的讨论内容中,关于她有丈夫的这一可能性悄然消失。
巨大的前门缓缓推开,时间到了。
人们陆续地开始在台阶上行走。
莎尔是最先走到门前的几个人之一,所以原本就在门内的人最先看到的也正是她。
————
一名拥有着银白色长发的男子慵懒地靠在二楼转梯的栏杆上,手里端着一杯淡青色的酒液。
“能抽空闲下来真是太好了,虽然是为了某个二货……”他默默地感叹命运精妙的安排,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响起,他闭上眼,想象着最先进来的人是什么模样——会是浪荡鲁莽,心急到踉跄的男子吗,还是爱慕虚荣,会以自己第一个进入宫殿对旁人炫耀的女子呢?
天花板中央的灯光静静闪耀着淡白柔和的光。
他优雅地转过身去,表情瞬间变化,紧接着耳畔回响起酒杯迸碎的声音,淡黄色的液体浸入红色的地毯,让地毯的颜色变得更加深红。
侍者惊慌地拿来工具,扫清了地面上的碎片,紧接着用颤抖的声音,慌乱地问:“请…请问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银发的男子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弓着身子,上半身像狩猎的野兽一样前倾,双手紧紧抓住木质的红漆栏杆,眼里满是多到溢出的诧异,以及悲伤。
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一个金发女孩的身上,此时那个金发的女孩夹在人群中,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茫然地抬起头,用她的那双晶蓝色的眸子与他对视。
他仿佛心脏受到冲击,身体紧绷如上弦的弓般,木质栏杆都好像要被他抓出凹痕。
女孩好像只是随意地看他一眼而已,下一秒便看向了别处,却使他想起了那双永远都忘不掉的眼睛,还有那永不磨灭,如刺青般永存心底的身影。
他太过专注地回想,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侍者最后的一句话——
“如果有什么错误,求求您一定要指出来,”侍者咽了咽口水,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皇帝……陛下。”
————
莎尔抬起头,看到紧贴着墙壁的楼梯,在其转角处,一副壁画的前面,一个银发的男子紧紧抓着红木栏杆,身体前倾,她的视线向上移动,魔力所造的心脏似乎悄然一颤。
那个男人的脸上满是诧异,还有几乎化泪溢出的悲伤,他的眼睛似乎红了,直直地盯着自己。
莎尔摇摇头,她不明白男人的这副姿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于是挪开视线,开始观察大厅了。
大厅是两层,一层是自己所在的地方,十张铺着白布的长桌整齐地摆在这里,每张长桌上都有一座银质烛台,白色的长烛还未点燃。
天花板上是一盏灯,发着暖黄的光,照亮了紧挨着二楼楼梯的墙壁上七色的琉璃,那隐约拼凑成一副圣母的模样,怀抱着苍白的婴孩。
她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车夫悄然混在人群中消失了。人们在她身旁经过,却没有一个触碰到她,人群很有秩序,可以说是很不辜负上层贵族的素养了。而她就好像溪流中一颗固执的石子,水从她的两旁流过,却无法动摇她。
再抬头时,那个银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莎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熟悉,就好像对方是一个旧友?可她哪里来的旧友?所有熟悉她,亲近她的人都死在了战场上,还有一个,只被她找到了『尸体』。
令人困惑,人偶的记忆明明应该是牢固的,在她身上却完全体现不出这一点。
两边似乎已经没有人再经过了,她回头看去,门后那位负责收取皇室漆印的侍者,手里的银盘上已经有了一个漆印堆成的小谷堆。
虽然自己是糊涂地答应了言氏,可实际上她对舞会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但目前好歹是适应了人多的环境。
莎尔悄悄移步到大厅柱子后面的阴影里,探出身来,看着贵族男女相互谈笑举杯,有的男人大笑着搂住身边的女人,女人也露出甜蜜的笑容,也有的女子羞涩地吻住身旁男子的脸颊,那男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莎尔看着这两对男女,这只是大厅的一角,这种男女还有许多。
莎尔不知道现在的这种心情是什么,那些女孩,那些男孩,相互微笑着聚在一起,看起来都那么幸福。
会不会……她想着,会不会曾有一个和她一样金发的女孩和男孩一起,在舞会中谈笑取乐?她的嘴角不经意间向上翘起一抹弧度,就好像从那些人和幻想中得到了虚幻的幸福感一般。
忽然头颅深处传来难以想象的剧痛,莎尔用钢铁的手臂扶着柱子,低下头,紧闭着眼。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抗拒着她,像是有一只恶魔被关在她的大脑里,而此刻它终于要狞笑着破体而出了。
曾几何时……莎尔想到自己之前的想象,曾几何时……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金发的女孩,没有男孩,在舞会上呆呆地注视着别人,心里装着自己还未注定的未来。
“小姐,”突如其来的呼唤让剧痛不甘地消失,莎尔抬起头,是一身白衣的侍者,手里端着的白盘上是几杯酒液,他微笑着问,“要来杯酒吗?”
莎尔呼出一口气,想起来之前言氏对自己说的上等柠檬水,于是问:“有柠檬水吗?”
侍者的表情很明显是愣了一下,但还是怀着歉意躬身道:“很抱歉,小姐,今晚我们只有酒,各种各样的酒。”
周围有少女听到她的话,发出清脆的笑声。
不会喝酒,这可不是一个上流贵族女孩该有的缺陷,即使是最低等的贵族女孩也会从小被要求训练喝酒,为了将来能在酒席上不败于他人,也为了能陪在自己的丈夫左右。
莎尔不懂这些事,却听得懂那些人的轻笑意味着什么。她摆手,示意侍者走开,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有什么意义,她轻轻踏出几步,人们在她的周围汇聚而散开,她像是一株不会开花的白桦树,站在人群中,又与人群格格不入。
默默转过头去,看向二楼的栏杆,那个银发的男人似乎已经不再出现了。
“小姐,”莎尔感觉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下意识地以为是那银发男子来找自己了,赶忙回头,却被一只手恰到其处地捉住了下巴,那只手的大拇指在她唇上划过,又悄无声息地捏了捏她的双颊。莎尔看清了面前这一身黑色礼服的男子,他不是那个银发的男人,他顶着一头金发,而此时那张英挺的脸上摆出了一副奸计得逞的神情——这点也和那银发男子完全不一样,是他的话,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莎尔这样想着,完全没想到以一个人类的角度来看自己是被这男人调戏了。
“刚刚有些失礼了,小姐,但请你原谅我,”他躬身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约尔迅·莫文,莫文家族的唯一指定继承人。”
他直起身:“我来请问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莎尔歪头,自然而然地回答说,“莎尔。”
“哦,莎尔小姐,”约尔迅笑着,又问,“那我可以知道您的姓氏吗?”
在这里,珍贵的绝不是名字,而是姓氏。姓氏才是决定那个人价值的根本,其他都是可以无视之物。
约尔迅看着面前这位可爱的女孩露出一副类似苦恼的表情,欣喜地想:果然出身不是很高贵吗,那样的话提亲也会变得很容易吧!
莫文家族是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书写纸制造商业家族,先不说财富几何,仅仅凭借其族长是议会议员之一这点就能立足于王都金字塔的顶端。
约尔迅当然不是显得无聊才来招惹这个无人搭理的白桦树,他觉得这株白桦树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那宛如人偶一般的精致感吸引了他,让他前来搭讪了这个大家一直都在试探的女孩。
约尔迅忽然愣了愣,莫名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他模糊地回忆着,自己是不是在几年前的某个地方,某次舞会,他也曾如同这般,对某个白桦树一样的女孩伸出手来?
“我的姓氏……”莎尔想起记忆中文克威尔的话——如果有人问起你的姓氏,就说是瑞森吧,这样就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了。
“瑞森,”她抬起眼,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出那在众人心中,如同禁忌一般的姓氏,“我的姓氏是瑞森,名字是,莎尔·瑞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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