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开放静脉通道。”
“患者咽喉迷走神经反射正常,下呼吸道有大量分泌物潴留,无法建立呼吸通道。”
“4mL丁卡因穿刺注射,准备气管内插管。”
一道道冷静的命令被下达执行,而麻醉师在手术台前,手术衣下的两根小腿直在打颤。
很简单的,只要割开咽喉找到那根气管,那根纯白色的气管!然后再割开口子把管子插 进去就好!
吸气,呼气,实习麻醉师的口罩因为面颊的冷汗已经湿透,省立医院的竞争比他想象中激烈,他想早些转正就要把握住这次机会,这次的手术主刀是个驰名中外的老院士,他来搭手可算是吃个俏食,就算不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方便转正,日后也可以当作不小的资本用以吹嘘。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在他来看,今天这场手术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手术室里站着个浑身藏在宽大黑袍里的人且不说,还有一种无形的危机感总在他身旁环绕,从左耳转到右耳,寒流从后脑勺蔓延到尾巴骨,那种顺着脊椎缓慢下滑的感觉并不好,他后背上的白毛刷的一下就从毛孔里钻了出来。
他知道那种危机感并不是来自于身旁的黑袍人,虽然人们似乎都看不见他,但面对手术台上平躺着的患者所带给他的巨大压力,他宁愿将其比作幻觉。
“准备静脉注射。”
算了吧,他不知怎么就是下不去刀子,无论怎样心理暗示,那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感觉始终在警告他远离手术台上的病人,离得越远越好!
可他手上的管子被人夺去了!
被那个他当做幻觉来看的黑袍人!
一同被夺去的还有手术刀,男人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挥刀,等他反应过来时,供药的软管和吸痰器的管子已经插 入了患者的气管。
“给药!”他听到自己在吼叫。
男人因为用力过猛,帽子的阴影再也无法全部遮盖他的面貌,明晃晃的灯光下露出半张没有五官的脸,不,那是一张简单抠了几个洞的面具,男人怒吼的同时把全身重量压在两臂,去压住手术台上拼命挣扎的患者。
大剂量的异弗烷进入患者体内,足够让成年公牛也昏死过去的剂量只能暂时安抚他,渐渐的患者安静下来,绑住四肢的拘束带被医护人员拉得更紧,将他死死捆在手术台上。
河滩上打挺的鲤鱼现在失去水分躺在湿泥里费力呼吸,他想到这么个比喻,他觉得很贴切,患者真像一条翻白眼的死鱼。可就在他低下头时,他发现竟是自己的双手死死按在患者的胸口,而喉咙和手臂的阵痛也明确告诉他刚才的黑袍人确实是个幻觉,是他自己完成了这些手术操作,只是心理压力太大,大脑在犯癔症而已。他想要松口气,手术完成后要找心理医生看看自己最近是不是熬夜导致了神经衰弱,老是疑神疑鬼的。
然而就在他提起肌肉酸胀的手臂的那刻,患者那半合上的眼睑猛然睁大,左眼珠子的眼白翻了回去,露出森然可怖的瞳孔!
‘他们杀我,像屠夫宰杀牛羊!’
他一惊,这声音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疯子样述说着自己的无能和狂怒!
暗金色的瞳孔在旋转!他觉得自己被人拉进滚筒洗衣机里旋洗吹干,一双手把他从洗衣机里捞了出来,用能震碎鼓膜的巨响在他耳边吟唱:
‘他们杀我,不用刀子,用木板割开我的喉,我的血会流干,他们挂我在高高的桅杆上,把我献给海洋。’
‘他们杀我,不用鹰隼啄食肝脏,我的胸膛被剖开,挖出我红热的心脏。’
‘我在棺里,石灰蒙住眼,泪腺被剔掉,他们浇水在我脸上,用红砖塞住口腔!’
“咚!”那声音哑了!像音响的电源被人掐断,细小绒毛挠脚心的感觉源自于长时间不运动导致的局部血液不流通,他费力的睁开眼,这椅子坐的他很不舒服,腰酸背痛的。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咽炎引起的并发症,低烧加上有点感冒,放宽心,你没什么心理疾病,顶多有点神经衰弱,回家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白炽灯管为墙壁印上惨白,他眼前也是摆白茫茫一片。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来做心理咨询的,只是不知怎么睡倒在椅子上,一睡就睡了好几个小时。
“真是抱歉啊,没什么事还来麻烦你。”
他短暂寒暄了几句就出了门,他要请两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下楼的时候要记得买盒西瓜霜,那是医生特定叮嘱他的,还有,他都不知道医院什么时候聘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心理医生,话说,和自己在同一科室的那几个消息灵通的家伙,应该早在人家入职前就把联系方式和她三围都搞到了吧,怎么这次没给我放卫星啊。
他偏过头去,仿佛这样可以不多想,他心底也有个声音不允许他多想,自己现在应该回家睡一觉,醒来要把最近经历的所有事情忘掉,最好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
男人和老院士是在老院士的办公室里。有年代感的方桌堆着手写的纸质文件,男人刚从这些文件里抽出几份,用复印机又打印了一份。
男人清理出桌面的区域,就在瞬息间,所有的纸张自燃起来,仿佛涂满了低燃点的白磷,在一瞬间化为灰烬,除了他手中的几份复印件。
老院士曾经见识过这种力量,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死亡!
像纯黑的鸦羽!
十七年前,死亡曾离他不过咫尺,彼时那个男人好似星空里唯一的北极星,光芒刺眼,又像是一缕贯彻深渊的白。他前进,钢铁可以斩断,妖魔也要退却,他对周围的一切定下名为“不存在”的定义!
油画上所有的色彩一齐塌缩?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他压缩一切名义上的“真实”,这种强制命令剥夺生命的能力被亲历过那场战争的人们称为——【永昼】!
就在刚才,他在小范围内发动了【永昼】。
这种行为是在示威,可老院士即使明白也只能按他的意思行事。
掌根与玻璃充分接触,老桌子是以前很流行的压玻璃桌子,玻璃下面铺着发黄的报纸,推开纸灰,男人注意到报纸上大号字体的标题,红色涂料经过长久氧化也污掉了大半颜色。
‘京沪高速突发车祸,一家三口两死一伤!’
他楞神,没人能看到面具下的眼神如此深邃,男人将手里的复印件塞进一个牛皮纸袋,随后用火漆封口,劣质火漆上用做工精美的印章压出一朵漂亮的紫荆花徽记。
不纯的融蜡融解散发出黏合剂烧焦的刺鼻气味,这种化工制品特有的味道与消毒水一起弥散在空气里,遮掩住那若有若无的浅樱般的香味。
男人走了,最后留下个黑色的公文包给老院士。
‘那是何等伟大的生命!’
老院士仿佛听到有人这样感慨。
电器们发出自己的悲鸣,瞬间飙升的灵压导致包括医院在内的整个街区的电力系统崩溃,黑暗迅速淹没一切,老院士摸黑走到窗边,医院是有应急发电设施的,所以还有几栋楼坚强的亮着灯。
他点着一根烟卷,搁在水泥窗沿让它燃烧着。
老院士嗅着空气中烟草和桂花混合在一起的浓烈气味,他想起十七年前似乎也嗅到过这种味道,不过隔得太远,闻起来像是冷冽的寒樱。
“呼…呼。”
嘭!门被人大力推开。
男人走时只是把门虚掩上,不过他也没刻意把门关上就是。
“李医生,ICU的那个病人失踪了!”
护士焦急的说道。
他置若罔闻,失踪就失踪了呗,他当然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生命,顽强的简直比恶鬼都另人生厌!
只是今天他亲手给这堆干柴浇上热油,他在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可现在后悔并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收获,所以他也就释然了,他不清楚那群人要制造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但他知道那个被他称为“怪物”的工具,远比所谓的神造之物,崇高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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