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烫。」柳树人忙说。
眼见着杜威缓缓地咀嚼起来,柳树人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在地球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精于厨道的人。
柳树人惯常做的都是些家常菜,因为目的仅仅是满足自己的温饱,所以也全都没什么讲究。他做出来的菜式唯一的优点,也不过是恰好可以烧熟罢了。
但在这陌生的异界,他却不得想办法改善食物的口感。这无疑让柳树人感觉到紧张。
杜威毕竟是吃过宫廷美食的人。对于这种随意煮熟的食物,他又会怎么看待呢?
柳树人很害怕从杜威的嘴里会说出批评的话来。
好在,杜威最终对柳树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肉煮得很棒哦,殿下。」
「真的吗?」柳树人心中涌现出欣喜。
「是的。」杜威笑道,「这肉汤里,加了罗槿叶吧?」
「是的。」柳树人紧张地说道。
「真的很棒。」杜威说道,「而且更让我开心的是,我教给殿下的东西,殿下都能拳拳服膺地记在心里。这样,我也就能放心地离开了。」
柳树人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要走吗,杜威?」
「不是现在。」杜威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决定要走了?」柳树人咬着唇,颇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自从穿越到王宫的那天起,杜威便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经历了许多的苦难,甚至杜威的受伤,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救他。
就像是雏鸟依恋着父母,葡萄藤的柔枝依偎着藤架,柳树人也不由对杜威生出了眷恋之情。
他从未想过,杜威有一天会离开。
因此柳树人以请求的眼神看着他,希望杜威能说出否定的答案。
但杜威说出的,虽然是否定,却不是柳树人所想要的。
「我还没想好。」杜威说道。
「为什么?」柳树人咬着唇问他。
杜威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都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柳树人问。
「王后的事。」杜威说,「我不能听而不闻。」
「你要去救她吗?」柳树人问他。
杜威倚靠在车厢的木板上,用手指敲着床板,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救,是一定要救的。」
「但你才受了伤。」柳树人说道。
杜威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拿手扯了扯身上的绑带,说道:「我的伤,其实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本也该下车走走了。」
「但是,但是,」柳树人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的伤这么严重,来回走动,又怎能好得快?」
「不是乱走。我其实还记得几个药方,最近又突然想起来了。我觉得,我应该还可以再收集一些草药,促进伤口的愈合。」杜威说道。
「草药我可以帮你找。你可不要乱动,以免让伤口都崩开了。」柳树人焦急地说道。
「那就拜托您了,殿下。」杜威叹息着说。
从这天之后,柳树人就开始了每天的中午和晚上在商队兼职厨娘的生活。
而在每天的上午、下午赶路的时候,他都会来到杜威的马车里,帮助杜威配制草药,并顺便听他讲解草药学的知识。
这些知识相当难懂,而且因为没有合适的教材,杜威只好让商人们在打猎的时候,多采集一些植物给他。
杜威就是用这些植物给柳树人讲课的。
十几天的时间,柳树人就把星羽山能辨认的植物都辨认了一遍。
这宠大的记忆量,让他连做的梦都是在背书——柳树人最近常常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高中的课堂上,杜威取代了他的班主任在讲台上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根教鞭,把他叫起来罚站,因为他考试的时候又交了白卷。
柳树人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研究偶然得到的魔法书了。
而这还不算完。
杜威让柳树人给他做了一支炭笔,又管商队的人要了一块木板,在上面写下了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要柳树人背诵。
柳树人接过,发现写在木板上的,有一些是讲解过的植物,还有一些却不认识。
柳树人于是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了杜威。
「殿下,告诉您一个秘密:其实我还是一位炼金师哦!」杜威轻轻地笑道,「这个秘密,可没有几个人知道,而殿下您现在就成了其中的一位呢。」
「我可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柳树人放下木板,疲惫地打着了一个哈欠。
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学习,让他这具尚在发育中的身体严重睡眠不足,以至于杜威的话听在他的耳中,都是一阵阵回音般的鸣响。
杜威好笑地揉了揉柳树人的头,说道:「您还记得您染发用的药剂吗?」
「什么?」柳树人只顾着和眼皮抗争,根本没听清杜威说了什么。
杜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柳树人这才撑着脑袋,陷人了回忆之中。
渐渐地,他又要睡着了。
这时柳树人猛地惊醒。他一下跳了起来,一头撞在车顶,「咚」的一声,疼得他真掉眼泪。
「好疼。」柳树人揉着自己的头说道。
「殿下,您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杜威说道。
「不行。我还不能休息。」柳树人摇了摇头。这让他那头被染成金黄的长发也如同麦浪一般摇摆。
对亏了疼痛,柳树人获得了暂时的清醒。他在行驶的车厢里伫立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了杜威的问题,于是说道:「染发的药剂吗?我记得你说过,它只能持续三个月的时间。」
「是的,没错。」杜威颔首道,「您还记得它是哪里出产的吗?」
「你好像说过。」柳树人歪着头思考着,「你说过,他产自某某某炼金工坊。」
「确实如此。」杜威笑道,「但我指的只是瓶子——我玩了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其实这药剂是我自己做的。这是我的独家秘方。」
他的这番话引起了柳树人的兴趣。
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自己做的?没有骗人?」
因为药水是用在自己的头上,所以柳树人相当清楚,它的效力之非凡,实际更甚于他在地球所见的染发药剂。
地球的染发膏,无论染出的发色多么明艳好看,却总是无法让还在生长的发根处,也染出相同的颜色。
而杜威的这份药剂则不然。它非但能染出好看的金黄,还能让新长出的发根也保持同样的色泽。
柳树人不知道三个月的期限之后,他的头发会怎样变化。但他觉得,那种颜色很可能会像地球对魔法解除的描述一样,突然消失。
而这样神奇的药剂,却是由杜威配置。这怎能不让柳树人感到惊讶。
杜威笑了笑,说道:「我又怎么敢欺骗您呢。其实我的配方相当简单,只是所需的材料比较特殊而已——比如您用的这种金黄色药剂,就需要用到黄金。只要您背下我书写的配方,殿下,您完全可以自己把它调配出来。」
「可我又为什么要调配这种药剂呢?」柳树人问。
「当然是为了让您的伪装更完美了。」杜威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我可不想再使用这个身份了。」柳树人说道。
「就算如此,殿下,您也应该记下这份配方。」杜威说道,「万一您又要用到其他的身份了呢?要知道,我的配方可不仅仅能调出金黄一种颜色。」
「那,那好吧。」柳树人只得这么说。
反正,背一样东西也是背,背两样也是背,既然要背,那就背吧。
怀着万分沉重的心情,柳树人拿起了杜威默写好的木板。
然而又看了一眼之后,柳树人却在药方之下,发现了其它的内容。
这些内容是在那黄棕色的木板上,用刻意削细的炭笔写得十分紧密的文字。
因为字体太小,又写得有些潦草,柳树人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一串串由二十九个字母组成的单词。
这些单词并没有排成口语常用的句式,而是带着些古意,仿佛是从某本古籍中摘录下来的。
柳树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这些句子。他终于放弃了思考,头疼地放下木板,向杜威问道:「这是什么?」
「炼金学的基本常识。」杜威说道。
「可是我根本就看不懂。」柳树人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十分沮丧。
杜威摸了摸他的长发,说道:「看不懂也没关系,您只要记下来就好。咱们还有几天的时间,我会慢慢向您解释的。」
「那,那好吧。」柳树人低着头。
柳树人不愿意去想离别的事情。
他也不是容易感伤的人。
可是杜威不经意的一次提起,却让他的心脏如同被人攥住,一阵阵地抽紧。
在地球的时候,人们总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人在做不情愿做的事。
如今柳树人也是度日如年的感觉。
他并不喜欢背杜威教给他的这些东西。因为就算杜威已经尽量浅显地讲解,那一篇从《阿那斯塔兹的呓语》中摘抄的古老诗文,仍然让他摸不着头脑。
但柳树人却宁愿这种难挨的感觉持续地更长久一点。
如果真的能把一天拉长成一年,就算杜威想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也都是在十几年之后了。
可柳树人却知道这只不过是妄想。
每一次日轮的起落,都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门牙城,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杜威,则每天都在检查他的功课。
「告诉我阿那斯塔兹是谁,以及《阿那斯塔兹的呓语》的由来。」杜威严肃地说道。
柳树人有气无力地背诵道:「阿那斯塔兹是有始以来的第一位炼金大师,但他生性悭吝,虽有一身本领,却从不肯将引以为豪的炼金术传授给弟子。于是有一天,他的弟子泽诺斯无法忍耐,以禁药『翡翠迷梦』将其迷晕,从阿那斯塔兹的呓语里,得窥了炼金术的奥秘。这也是炼金术的由来。
「诗集《阿那斯塔兹的呓语》,成书年代不详,据说由泽诺斯编纂而成,但我们认为,成书的年代还要更晚,因为其中夹杂了不少元素流的论点。元素流是如今炼金术的主流,但它的很多观点,与泽诺斯所开创的灵气流相左。」
「不错,炼金常识过关了。」杜威欣慰地点了点头。
杜威的伤几乎全好了。
他让柳树人重新洗了一遍自己那套土黄色的宽松衣裤,然后把它又穿回了身上。
现在的杜威,盘膝坐在车厢的那块木板上,腰挺得笔直,显得精神焕发,
柳树人则坐在他的对面,也同样盘着膝。而他的目光里,却隐藏着一丝伤感。
柳树人听见了杜威的赞扬,便抬起头,向杜威露出一丝微笑。
「老师,我就说我是天才吧!」
「这还不够,再把诗背一遍吧——就先从《物始篇》开始。」
柳树人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他并不是那种任何知识能复述得巨细靡遗的天才。
为了能记住这部诗集,无论行都坐卧,他都在念着这些东西。
就连那些商人都知道,他在跟随杜威学诗。
但就算是这样,柳树人仍能以将其记诵完全。
其中最难懂的,就是杜威所说的《物始篇》了。
《阿那斯塔兹的呓语》中的这一段落,极其详备地论述了地水火风四元素与万物的生灭、转化等关系,可以说是炼金术的重中之重。
然而正如诗集「呓语」二字的字面意思,这一段落中的隐语和意象简直多得令人发指。
为了理解这些内容,柳树人不仅要记下诗集的正文,还要记下杜威口述的注解。
当柳树人终于磕磕绊绊地,把这一段诗歌连同注解背诵完成时,他瞪大了眼睛,感到能以置信。
「我,我真的背下来了?」
「是的,殿下,您没有说错,您果然是个天才。」
杜威一边说着,调整了坐姿,脸望向了窗外。
柳树人看见他的动作,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他那满腔的欣喜,就在这一瞬间,全部凝结。
「快到了。」杜威说道,「我已经看到了转动的风车。殿下,眼前已经是农田了。」
柳树人闻言,默默把头移向了另一侧的车窗。
果然如杜威所说,马车的外面,呈现出一片金黄的景色。
一垛一垛的麦秸,大概有屋檐那么高,散乱地堆在一所所茅屋的附近。
农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但仍有些衣着破烂的农夫在田里走着,似乎是想把遗漏的麦子也都捡干净。见到商队的马车行来,他们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地面。
而更远处就是杜威所说的风车——白色的风车,耸立在圆锥形的磨坊上,缓缓地转动。
然而柳树人却不想看这风景。
他把目光收回在杜威的脸上,闷闷地问他:「门牙城就在这附近了吗?」
「没错。再走一会就到了。」杜威说道。
再走一会就到了?
柳树人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真的,已经决定要走了?」
「已经决定了。」杜威说。
「你就,不能不去救人吗?」柳树人低下头问道。
杜威则摇了摇头,手抚着他的长发,轻声说:「先王于我恩重如山,王后殿下有难,我又怎能坐视?而且,殿下,那毕竟也是您的母亲。」
「是的,那也是我的母亲……」
柳树人喃喃地重复,目光一片黯然。
他不想再看杜威那化作坚决的脸。
车厢一时沉默,只能听到木头的车轮与地面的凹坑撞击的声音。
良久,柳树人才再次抬起头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这几天。」杜威说道,「等到把你送到我的老朋友那里,我就会离开。」
「一个人走?」柳树人问。
「一个人走。」杜威说道。
又走了两天,在田间小路的尽头,与天相接的地方,柳树人看到了一道乌黑的线条。
随着马车越发驶近,那线条也越发得厚重。
直到又一天过去,那一片乌黑忽然延伸成了一面坚实的城墙,路上的车马也多了起来。
牛马的嘶鸣、行人的叫骂、间或传来的兵刃交击声,在人的耳边响成一片。
柳树人知道,自己终于是来到了门牙城。
而杜威,也该离开了。
这一别,还能相见吗?
抑或是,再也不见?
柳树人纷杂的思绪,全部被淹没在了秋未的喧嚣里。
他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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