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被初审淘汰的我是人间之屑,但我必须把这个故事全部写完,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成了我的一个精神寄托)
“‘纵使你是全希腊人所共知的捷足者,阿基里斯,我仍自诩有使你在比赛中落败的把握。’
夕阳下,那骄傲的乌龟努力扬起脖子,神气十足地宣告。
‘那乌龟先生,请向我演示你战胜我的方法吧,至少你能在口头上言说这战胜我的策略。”
那俊美的阿基里斯,希腊的第一捷足者,傲然地看着那可笑而自不量力的挑战者。
‘宙斯爷在上,我将要向你言说的方法会使你失去那捷足者的身份,请你静听我言说吧!虽然在那意见之路上徘徊的众生将我们乌龟视为世间最慢者。听啊,珀琉斯和忒提斯的儿子,你一小时能跑几里呢?’
‘十里。’
‘正如你所见,造物者赐予我笨重的甲壳和笨拙的四肢,这使我在一小时内只能走过一里的路程。那你是否可以在比赛时,让我的起点领先于你的起点一里呢?’
‘我愿意,以宙斯爷的名义起誓。’
‘于是我们便在同一个时点开始奔跑。’
‘你说的没错。’
‘你的速度是我的十倍。’
‘的确如此。’
‘听啊,阿基里斯,你永远也不可能追上我。’
‘这是为什么呢?请给出你的证明。’
‘尊贵的阿基里斯,你虽出身皇家,然而你也同那世人一般不具备照见一切的理性——那请用经验告诉我:倘你要到达我起始的位置,你是否需要到达这一里程的中点呢?’
‘不错。’
‘那你完成这一半的里程,是否有要到达这里程的中点呢?’
‘不错。’
‘如此循坏下去,那你就会经过无数个中点吧。’
‘不错。’
‘既然这中点的数目是无穷多的,那你又怎么能到达你的目的地呢?而正如之前所说,我的位置在你之前,你连我的起点也达不到,那你又怎样追赶我呢?尊贵的阿基里斯,我的论证有任何问题吗?’
‘哦,宙斯爷在上,我真该把你那可诅咒的舌头割掉,再将你丢进塔尔塔罗斯的深渊中去.........’”
“在这个故事中.........巴门尼德的学生芝诺还用一系列诡辩式的‘论证’,企图证明运动和变化是矛盾的,因此是不可能的,芝诺的这种否认运动变化的思想是反对辩证法的思想。道之原典揭露了一切事物都处在运动之中的客观规律,运动是绝对的;芝诺的这种诡辩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孤立的,静止的观点..........我们要在实践中坚持道之原典的运动观点。例如,‘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已经迈入了新阶段’这一理论的提出说明了我国社会是处于运动、发展之中的,运动是绝对的;然而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没有变,这说明绝对运动中包含了相对静止........”
草地上的政治教材。
汗水。
喘息。
拍手声。
“快!快!跑起来,跑起来!”
樱修长的双腿轻盈地掠过红胶的跑道的白线。
“你们看看人家都跑到哪里了!人家都快你们一圈了!赶快跑!否则就再罚你们一千米!”
那些喘息着的个体仅是稀稀拉拉地在操场上蠕动。
风。
气流在耳边呼啦啦地涌动。
奔跑的躯体化成流质,汇入午后有些干燥的空气之中。气依照向下的道路,在冷却着的流质中成为水。水,世界在海洋中波动,在海洋中闪耀,在海洋中生成的同时又走向灭亡。
身体不受约束地处在流质的时空里,樱爱这样的奔跑,即使她全然不清楚如何给予这一潜藏的存在意义以去敝。
在流质中生灭的世界使她呼吸到辛咸的海风。喏,就是这样,流质不过是为她的意识而存在着的,世界似乎也是这样,仿佛只能在与个体意志的关系里得到理解。
“好了!集合!向右看——齐!”
络腮胡的体育老师挥舞着右手大声叫喊。
“对齐!对齐了!”
汗流浃背的少男少女们不情愿地挪动着身体。
“体育委员,出来点名!”
“来......来啦.......”
肥胖而黑肤的体育委员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出。
“报........报数........”
“一!”
“二.......”
“......啊?三......三!”
..........
“老师.......应到五十一.......啊不是,实到五十二.......不是........应到五十二,实到五十一........差一个........”
“差谁?”
“.......我看看........”
“是不是灯啊?貌似她昨天就没来学校了........今天早上座位也是空的.........”
“.......貌似是啊......老师,差一个叫灯的女生.......”
“啊,她也没跟我请假,那你.......你去跟你们班主任报告一下,叫这个女生到我办公室里来说明一下.......好.......解散,解散!”
疲倦的大众纷纷瘫坐在田径场的水泥台子上,仿佛一群臃肿的海豹困顿在冰盖上混日子。
喘息声和呻吟声此起彼伏,如冰海的浪涛在东风的吹拂下打着一个又一个的旋儿。在这其中又夹杂着嗒嗒的足音,仿佛什么东西粗暴地跨越生苔的石阶,向着静谧的教学楼袭去了。
“啊.......啊.......那边的站起来活动一下!活动一下!跑完以后不要坐着,否则你们一会儿是站不起来的!啊啊,快点........”
体育老师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疲倦。
樱却并不,且不能疲倦下来。相反,自经历了前天那黄昏和夜晚的诡异梦幻后,她的焦躁便有增无减。
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云雀老师确然无疑在办公室里。
存在的事实却使心灵愈发焦躁。
空旷的走廊里,只听得见一个人的脚步声。毋需回头一瞥那些因惊讶而投射己身的目光,毋需侧耳倾听那对自己粗野行为的指摘。焦躁,扩张的焦躁压缩人的欲求,而唯一自存的欲求却因内在的焦躁而无限放大。听不见也看不见,因为连听与看的欲求都被否定——世界也不过是生存在意识里的现象而已。心里只有一个,一个欲求,这欲求是那样真切,那样暴烈,它赋予精神以冲动,以欲望;欲望着的精神又无情地驱役着肉体。这欲求必须要在这一刻得到完满的解决,而必须是在这一刻——
“老师!请问……请问找到灯了吗?”
如果一个人一天半的时光都在焦躁中苦捱,那这欲求也会无比惶恐地要求自身的实现。
云雀缓缓地从写满红字的《高中数学教学大纲》抬起头。
“我早上就说了,先回去上课。”
“现在……现在是体育课……自由……活动……”
樱扶着门槛喘着粗气。
“我说过,跑步的时候不要无节律的呼吸。”
云雀缓缓地站了起来,对浑身病态颤抖的樱却不置一顾。
“我……我就想问问找到灯了吗……”
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说了,这跟你没关系。”
背对着樱的云雀静静地点起了一支烟。
“怎么跟我没有关系!”
怒吼。
尔后是静谧。
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灰白的天空。
风吹动淡紫色的窗帘。
诵读英语课文的声音在渺远的角落里响起。
青色的烟雾在室内形成流动的壁障。
“是的。跟你没有关系,自然跟我也没有关系。”
云雀吐出一个烟圈。
“怎么……”
樱的声音喷溅出一股粗野的本质。
“我说了,跟你我都没有关系。警察已经去找她了。很显然,她失踪了。”
云雀缓缓地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双目凝视着一脸愤恨的樱。
“回去上课,先别管她的事情了。”
“我怎么能不管她呢?她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不能……不能这样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她……她具体住哪里您应该知道的吧……我……我去问问……”
一滴泪水从红肿的左眼眶中涌出。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使出吃奶的力气眨眼,试图吞咽那已在苍白色土地上恣肆奔涌的雪水波涛。
“忍耐是没用的,想哭就哭好了。”
一只温暖大手搭在了樱的肩上。
“我……我自己去找她,可……可以吗……”
哽咽。
“找到她能怎么样呢?你能让她真的回到这里来吗?你和她现在算是真正的朋友吗?”
“她……她说了……那,那我也愿意,不就是这样吗?您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我去问问她可能会去哪里,我……我再去找她不就好了吗?警察……警察都来班上找我问她的情况了,我又怎么能不焦虑,不害怕……”
云雀叹了口气。
“她可以答应你做你的朋友,但你真的足够了解她吗?你知道在你和我来到这个学校之前,灯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生活着的吗?”
流着泪的樱惊愕地转过头。
“是……是怎样……”
“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是在章玉私立初中上学吧。”
“是的,但是……”
“你感觉那里怎么样?”
“……很糟吧。”
“我以前听说那个学校就是个人间地狱,从那里出来的学生就像是活死人一样。我看过一篇教育报告……与其说这些学生是活着从那里走出来的,还不如说他们在里面就已经死掉了……但是你很特别啊,不但考了很好的成绩,而且还一直挺热心的,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直都很想问你这个问题,如果你现在不是那样着急的话。”
“……可我现在很急……”
“可是你现在又不能离开学校,没错吧?除非你拿到我的假条。”
云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耐心等吧。那孩子绝不会有事,警察应该还是能找到她的。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倒不是那么健康就对了。”
樱垂下了头。
“咱们就聊聊天吧,你也别把我当成你的老师,放开了好好聊聊,这样于我于你,甚至于灯都有好处。”
云雀一脸轻松地倚在窗台的栏杆之上。
“所以,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吗?聊天嘛,就当平复心情好了。”
“警察……警察会找到她的……吧”
“南岳镇虽然各方面都做得很差,但是民警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灯那个孩子也不会去做什么极端的事情,但是正如你需要她、担心她一样,她也需要你。如果你现在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你又怎么去成为她可以依靠的人呢?好了,放轻松些,冷静下来,让你在她面前成熟一些好了。”
一杯热茶被递到了樱的手里。
“放心好了,我们今天的相互交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云雀拍了拍樱还有些微微颤抖的肩膀。
“嗯……我……我没哭了……”
樱马马虎虎地在脸上抹了几把。
“那咱们先从这个问题开始好了。当然,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吧?”
“……因为我大概是……嗯……说讨厌,我非常讨厌。为了避免被打我只能照他们说的做……但是我以后绝对不会去那样做,我……我其实更喜欢按我自己的方式来做事情。”
“你觉得他们让你做的事情是对吗?”
“绝对不是对的。我很恨他们。”
“昨天晚上我看了看一点网上的讨论。章玉初中虽然被那些网友骂得很惨,但是它每一年的成绩输出都是相当不错的,而且其实办学也还算是比较良心的,至少对于南岳镇的教育事业还是挺有益处的……我对这个学校不了解……那你是凭借什么去觉得他们是错的?”
“这……他们每天都会打人,把违纪的学生拖到操场上,男生就逼着他们把衣服脱光了,用竹鞭子抽打……女生不准高声笑,也不允许跑动,否则就要扇耳光……叫你去背书,跪拜圣人,做每一件事情,大家都是被逼的。晚上睡下来了,寝室里总是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和抽泣声。走在学校里,每天都是打骂、哭喊,没有人笑,所有人都像僵尸一样……没人关心你,没人在乎你,我觉得这一切都冷冰冰的,我不喜欢这样,大家也不喜欢这样,难道这样还是对的吗?我不明白外面的人怎么想……我只能这样告诉他们是这样........因为他们不在乎他人,不在乎大家在想些什么.......无论他们,或者其他人,把理由说得有多么冠冕堂皇,总之我只看到大家都活在痛苦中,因为他们得不到一丝丝关爱........我知道这是多么重要......因为我.......我曾经知道.........”
“你曾经知道这种关爱很重要?”
“........算是吧,总归是有人告诉了我这样去做是对的,和这样的行动相反的行为是错的,还能有什么比没有关爱的世界更可怕的东西呢?当我明白这一点.........我就知道章玉的那帮人做的是错的,与他们相反,我.........就会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特别是爱和同情........这样的.......对我来说确实是如此珍贵的........”
珍贵如彼,飘零的秋叶之下映照着青空的池塘。
云雀笑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不错的开始啊,樱。你已经明白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不过这不过是个开始。如果爱是你认为正确的事情,那别人或许不认为爱是什么正确的事情。我们学校里的某些人就认为欺凌或者其他与爱枘凿不相容的东西才是正确的。那么你们谁的观念是正确的呢?樱,你还能那样胆气很足地说出这些话吗?或者,你冲上去把她们揍一顿,让她们听你的?”
樱一时呐呐着说不出话。
“以后你或许就会愈发觉得单凭自己的意志去做事会遇到很多困难,甚至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章玉初中的某些做法对于你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那样的必要,否则你怎么会站在这里和我很放松地聊天呢?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一件事情是:你认为爱是正确的,和欺凌是错误的观点是正确的。但它不是因为你说了它是正确的,它的正确性才算数。听着,我也曾告诉过你,那是由更高的东西去决定的,凌驾于你这个高中生之上的东西去科学性地决定的。所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失去这颗热忱之心,但你也要认识到它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追求。我从事教育工作,也与你去帮助灯同样,是去追求爱本身的。现在,灯需要你,一如你需要她。但我不知道你这一次还愿不愿意帮助她。”
“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目前唯一的朋友,我愿意帮助她。是......是要让我去找她吗?”
樱显得有些激动。
“不是的。在这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些关于灯的事情。”
云雀温和的神情忽然严峻起来。
“是.......是什么事情?”
樱有些讶异。
“你知道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吗?”
“不......不知道.......”
“这也是从我的一个哥们儿听来的。他就在这儿当民警,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负责搜寻灯........他认识灯的爷爷。灯的爷爷在国家清洗仪式的时候.......哦,你们历史课上应该讲过国家清洗仪式吧?是把书一勾还是给你们讲了一点内容?”
“......勾了几行字就没讲了,但那一章节的内容我回去看完了.......”
“.......唔,灯的爷爷在仪式来临的时候还是师范的老师,后来就加入了大学里的一个‘真理小将’联合会,给‘真理小将’写大字报.......”
“‘真理小将’?是那些去迫害知识分子和老干部的年轻人吗?”
“也不全是。他爷爷具体做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胜法王毗卢遮娜一逝世,仪式一结束,灯的爷爷就被关进监狱,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里面。灯的爸爸那个时候才十来岁,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城里讨生活。最后也没有找到工作,一路辗转来到南岳镇,在建材厂里找到一个搅拌水泥的工作,后来也结了婚。一开始,两夫妇生了个儿子,生活也还过得滋润。后来建材厂生意越做越不景气,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紧。但是大儿子从小给宠惯了,游手好闲不找工作。俩夫妇没办法,就打算再生一个儿子。但是你应该知道,当时是计划生育政策执行比较严厉的时候,正规的大医院是不可能去的,只能跑到条件很差的黑医院去生孩子。孩子是生下来了,但是母亲却死在了手术台上。黑医生跑掉了,本想去告发他又怕把自己超生的事情抖出来,这件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然而非常不巧的是,这孩子是个女孩。但是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生活,她父亲把她养大,送她上学,但逼迫她去外面干各种各样的脏活累活,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拿她当出气筒。虽然如此,吃穿用度还是能基本保证的,我想,令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事情一定是令人无法接受的........”
“怎样?”
樱原本担忧与痛苦的神情中平添了一丝焦躁。
她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昨天她哥哥已经被警察带去调查了,嗯........其实警方怀疑灯的失踪和她的家人有关,从邻居那里的调查也反映出灯遭到父亲和哥哥的虐待的情况........结果........唉,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怎么了?你......你倒是快点说啊!”
樱再度释放本被锁入牢笼中的歇斯底里。
“.......从她哥哥的床下搜出了很多录像.......从录像的情况来看,都是她哥哥逼迫她拍摄的一些黄色录像,我那个朋友还说,她哥哥最后承认对妹妹实施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猥(w)亵.........”
云雀顿了顿。
“所以,那个,灯现在........唉........”
他似乎也不忍再讲下去。
光是耳边不断回响的骨节碰撞声和磨牙声就以野兽的方式警示着自己,就连这种叙述本身都带着再明确不过的罪过。
“.......初三那年试图自杀过一次,被人发现后就被救下了。这次失踪我觉得应该.......”
“是啊!她一定又去自杀了对吧?这就是你一直阻拦我的理由是不是?”
云雀一愣。
樱的口吻中再不包含任何尊重的语气。
“告诉我她住在哪儿!再告诉我她那个杀千刀的狗杂种哥哥在哪里!你要是再不说,跟我拐弯抹角,我现在就........”
“我不会说的。而且我也告诉过你你现在应该做的........”
“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我说了对你也没有任何帮助,樱,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谁他妈冷静得下来啊,混蛋!”
砰地一响,伴随着变调的碎裂声响。
云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嘴角缓缓渗出一行鲜血。
少女的右手依然挺立在半空,臂上青筋暴突。
搪瓷茶杯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茶叶在倾覆的热水上静静地浮动。
“看来无论以什么方式,只要我说出了这件事情,你.......你就一定会动怒,不过现在你必须冷静下来,樱.........”
半空的右手颤抖着缓缓落下。
“没事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刚刚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和你的反应差不多.......要是又有这么一个人还在你面前碎嘴,不让你去找那孩子,我也会一拳把他一嘴牙齿全都硬生生打下来.......不过你现在进步很大嘛,这一拳还是很有力道的。”
垂下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
“好了......别紧张,听着,樱,我没有怪你,你也别放在心上.......”
云雀的双手紧紧捏住樱的肩骨。
嘴角渗出的鲜血业已滴落在白色衬衫的领口处。
“.......她还不会自杀.......你今天早上才跟我说的,说她愿意和你做朋友........尽管看上去她只是在你身上寻求最后的、死亡前的安慰,但她对你毕竟是有一些留恋的.......总觉得一旦死掉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很难过,自杀.......就是件不负责任的事情。现在新闻上也登出了一段她父亲对她表示歉意的视频........而且,她并没有你那样的勇气,上一次.......也一样,不舍得自己的生命消逝.......相信我,警察总会把她找回来的,主要是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些结解不开,这需要她父亲做工作,也需要......需要你,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去关爱她,包容她内心最污浊的那些秘密.......身上的伤事小,心头上的伤事大,如果不能让她走出阴影的话,她只能一辈子这样活着.......樱,现在你需要的是冷静下来,在她回来以后好好陪着她,安慰她,帮助她洗净她心中所有的污垢,我相信你能做到,否则,我也不会教你空手道了。关注他人利益的人,难免.....难免会受伤,我希望这能帮到你。所以,答应我,冷静下来,想想怎么才能让她快乐起来,好吗?”
樱忽然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老师,我.......我真是........”
“没事的,别苛责自己了,嗯?有人打电话给我,你先等一等........”
云雀颤抖着拿出了振动着的手机。
“警官,你那边怎样.......什么?找到了?情况怎么样?没事啊,好!好!太好了!在人民医院里?好好,我马上过去!”
云雀兴冲冲地放下了电话。
“樱,人找到了,只是饿了两天,现在躺在医院里呢........人呢?嘿,这个丫头.........”
云雀笑着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也总算有个收尾了.........”
“啊哟,云雀老师,今天这么高兴吗?怎么茶杯也打碎了?”
近乎脱缰的兴奋之心被这妖媚入骨的声音硬生生拽了回来。
云雀不由得哼了一声,微眯着双眼斜瞥着面前的妙龄女子。
“云雀老师,你怎么一见到我就把脸板起来了哦?我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吗?你不会还在因为入党那件事情跟我过不去吧?可是那是组织上的决定啊,虽然我心里觉得云雀老师这样优秀的教员比我更有资格做一名党员呢.........”
新绿的系带连衣裙在风中泛起道道涟漪,艳红色的高跟鞋在地砖上优雅地旋舞,“欧米茄”的手表泛着炫目的银光,手中的化学书仿佛也将“芳香烃”的“烃”字抛到九霄云外——残余的只是芳香,肉的芳香。
“没什么,只是那个失踪的学生找到了,我正打算去医院看她。没事我先走了。”
云雀淡淡地回应。
“您别忘了,今天下午是理科组全体教师党章学习会,您可不能缺席呢,否则下一次评党员可就没有您的份儿了.........”
年轻的化学老师的身子缓缓靠近了云雀。
“我去看看就回来,警察和医生都在那儿,我的学生也在那儿看着.......唔,她似乎没有带假条?那我把假条给她拿过去好了........劳驾........”
云雀轻轻推开那绿色的蛇一般的躯体,向办公室迅速折返。
“云雀老师,还有些别的事情想告诉您.......”
“回来再说,或者电话联系,我现在很忙。”
女子发出一声颇轻佻的笑声。
“云雀老师,你可能最近会遇到一些很棘手的事情,甚至是.......危险.......”
办公室里没有回应。
“如果您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尽管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这些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我也许可以帮您解决它们,让您在教坛上走得更远........”
手里攥着假条的云雀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掠过。
“.......免得您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情把性命都弄丢了.......好了,您应该听得一清二楚了吧?他已经去南岳镇的人民医院了,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派遣我前去,但是时间最好在五点以前和六点以后——虽然目前我是主事者,但一旦缺席的话,这个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党员身份也报废了~放心吧您呐,这里可是没有什么监控设备的哦,可以说是绝对安全的呢~那么我先去准备会议文件了,您自己做决定吧,拜咯~”
女子左瞅右瞅一阵子后,这才轻轻摘下了左腕的名表。
“果然.......做什么事情都要有钱才行嘛,要是超市里80多块钱买的破表,这么精密的窃听设备怎么装得进去.......哼哼.......”
“那边那个小姑娘!你是病患的同学是吧?你现在可以进去了!半小时以后我们会叫你出来的!那边那些记者,赶快滚出医院去!谁准你们在这里拍摄了!赶快滚蛋!不要在这里打扰患者休息!”
穿着粉色制服的胖护士粗暴地将手执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往门外轰。
“牛什么牛?我们是有拍摄许可的!”
“一个医院都敢这么官僚,头条!头条!”
“请问你能对这起少女失踪介绍一些情况吗?究竟是因为不堪哥哥的猥亵才离家出走的还是因为校园霸凌?”
“我怎么知道,你们去问那帮警察啊!警察不是在门外面吗?哎哎,那边那个混球!你他妈的干什么呢!别给我溜进病房里去!给老娘滚回来!啊,保安同志,保安同志!快点把这帮人轰出去啊!”
好吵.......
原来.......死后的世界也和南岳镇一样吵........
还以为真的解脱了什么的........
明明想要割腕,最后居然不明不白地就死掉了,还真是........
一想到那天对她说的话,做的事情........
真的很过分。
从来没有大胆地向某人说出那样的话,现在想想自己也真是个胆小鬼,如果......能用这样的勇气去死,用像她那样的勇气去死.........
不过......总之是死成了.......真好........
因为天国的气味......这样美妙........
天国的气味,原来和她的是一样的.........
“灯,你......你醒了吗?”
咸咸的.......
天使的歌声,也同她的是一样的吗?
橘黄色的光芒仿佛温暖的海水,渐渐充满了面前的世界。
倒置的玻璃瓶中,渐渐映出自己的形象来。
乱发,无神的双眼,黄瘦的面皮。
原来这个世界的自己,也同从前那样,呆滞,孱弱.......
湿湿的........
雨水?海水?还是泪水?远离一切悲伤与绝望的天国,也同大地上一般,存在为谁而哭泣的人吗?
是自己因着这解脱喜极而泣吗?
是啊,正是因这解脱,正是因这解脱所带来的哭泣,天使在净火中伸出温暖干净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肢体,亲吻自己的额头昭示最后的永福........
“太好了,你,什么事都没有........我真高兴,灯........”
声音很轻。
嘴唇也有些湿润。
发丝也挠得人怪痒的。
一切都那么逼肖实在者,仿佛声音、亲吻、贴近都是实在本身。灯忽然感到对象的世界中伸出一只突兀而有裹挟温暖的巨大触手,将她从一个没有实在的太一王国拖拽回流动着一切形象和实在的此岸世界。当她猛然发现自己尚未远离此地一丝一毫之时,那带着汗味的香气竟同天堂里的净火一般将自己温柔地包围——
是樱吗........
不,那不是樱,现实里的樱是那可怜而自命不凡的、追不上乌龟的阿基里斯,是那禁锢在永恒时点,停驻在纯粹之有里的阿基里斯。过去的每一日她不曾运动,未来的每一日亦不会运动。全体人类的可悲之处亦如阿基里斯,英雄和凡人在这样的真理面前获得全然的平等。无限的时点将空间与运动建构,然而这些可悲的时点是如此地容不下它的对方,在日复一日的否定之中,它们终于成为了有,抽象的有,自闭的有,无规定的有,凭自己的意志否定一切,却无法干涉一切的有。
最终,是自私的有。
那又是因为何种力量,少女固结的身体又成为持续的流质,湿润的流质浸透了肉体的芳香和温度,爱如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地敲击着封闭的心灵,封闭的空间,仿佛是在控诉,控诉幻觉残留下的无穷壁障........
樱有些越轨地拥抱自己。
“只有半个小时哦,时间一到我就得走了。有什么想说的,想抱怨的,想憎恨的,尽管告诉我。我就在这里听着,直到你觉得开心为止。”
“你哥哥已经给警察逮捕了,黑牛也给我痛揍了一顿,现在,我保证,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只管跟我倒苦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听见了吗?灯?”
樱的耳语虽轻,在灯的意识里却宛如雷鸣。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我说吧,灯,说什么都好.......”
说什么呢?
痛苦吗?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痛苦,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痛苦。当自己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之时自己竟是如此兴奋,知晓真相后又陷入失落。一切以痛苦始,一切以痛苦终,痛苦是本体,本体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言说呢?
何况,根本不想言说痛苦,不是因为任何的畏惧之情,而是因为更为重要的——
“谁要找你诉苦了,樱。那多没意思。”
“那想说什么啊?”
“我......我爱你啊。”
“.........爱我?”
“因为,因为从今天开始,你是我唯一的,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灯红涨着脸抬起头。
“从今天......今天开始.......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她颤抖的嘴唇缓缓向樱的脸颊靠去。
(To be continued)
(注:关于灯的这一部分结束。这一部分的推演显然是在我个人的腹稿范围之外的,再者近来杂务甚多,没有太多时间去详细规划这五话的内容,深感惭愧和抱歉。关于芝诺的这个悖论,各个学科都有不同的理解和阐发,这里所做的解释也只是诸多意见中的一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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