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雨雾初歇。
离开了那座风华楼后,我又回到了唐家堡,继续过着淡然而略带些无聊的外室子弟日常。
老二阿汤是个勤奋的人,哪怕是最基础的各种课程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还时常在宿舍小院里苦练飞镖。自一进唐门的那天起,他便有着相当明确的目的,不学到唐门绝学绝不回家。据说他还是长安某家豪门里走出来的。说起来惭愧,我们宿舍四人之中,论出身,谁都比不过这位富家子弟;可论辛勤程度,都不如他的十之二三。谁说富家子弟好逸恶劳的?真正心怀大志的人,勤奋起来连命都不要,无论贫富。
老四陈柏则显得油滑得多,功课嘛,他是从没落下,实际上却有不少都是直接抄阿汤的;练武嘛,也就意思意思一下,据他所说,三柴剑法等这些基础外门功法都上不了台面,以后进了内门,那些玩意都是得抛弃掉的,越干净越好。至于体力和反应,这些等转正后修习了正宗唐门内功心法再修炼也不迟。有了心法辅助,身体素质的锻炼还不是一日千里,何苦像眼下这般一点一点地抠着?
陈柏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老大阿基就挺赞同这句话的,于是也愈发变得懒散,天天不是睡觉便是四处溜达看风景。只有在组团偷看师姐们洗澡时才最为积极。老二苦劝过大哥数次无果,也只得任由对方如此,毕竟人各有志。
至于我嘛,除了应付一下学业,其余闲裕时间,则用来做一件事——
看书。
唐家堡有一座藏书楼,楼里住着一个藏书人,据说极少露面。藏书楼很大,大到可以容纳超过十万三千册书籍也绰绰有余。这浩瀚书海里,有唐门的本家秘笈,亦有不少其他门派的武学套路,甚至连一些小门小派的心法都能搞到手。心法之重要,对于一门宗派来说是绝对高度的,毕竟招式在平时交手时可能会给人记住,一些过目不忘的人也能模仿得七八不离十,可心法却是绝对模仿不了的。交手时,谁都不可能知道对方到底是如何呼吸,又是如何驱使气流通各处经脉心窍,次序不同,快慢诧异,都有着截然不同的作用。并非说全身充满“气”就能为所欲为,不然那与气球的下场又有什么差别?
除了心法,藏书阁还有诸多杂书,里面包罗万象,从机工巧术到道德文章,三教九流,其涵盖范围之广阔,无法想象。
只可惜,我目前还没资格进去。
有什么办法嘛?我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子弟而已。虽然那天夜里与唐姥太太促膝长谈,谈笑风生,可那终究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协议,见不得光的。要想接触到这些资料,我非但要正式成为内门子弟,还得为唐家堡建功立业,凑够一定的功勋后才能允许进藏书楼。
而能够呆在那藏书楼里的时间,则是按日为单位,以功勋换算,呆的时间愈长,需要的功勋也就随着水涨船高。
我当时听到这一规则,忍不住问:“那吃喝拉撒怎么解决?”
给我介绍藏书楼的老哥幽幽说道:“当然是一并在里面解决。”
藏书楼占地极大,楼层也高,自然也可以在里面扩建几间供人食宿起居的房子。而那藏书人就宅在里面,三餐由一些内门子弟送返,似是从不出门。
这位与我聊天的老哥也是一名看管,所看管的也是书籍,只不过相比起那高端大气的藏书楼,他看管的显然只是相当简陋普通的小书房,只要是外室子弟都可以观阅,还能记名借阅回宿舍。当然,由于唐门暗器世家,那些子弟看重的都是暗器和武学,所以极少有人来光顾这里,也就偶尔几位想要研究机关术的才会来借看一二。
于是一天不来就闲得发痒的我。便成为了那位看书人老哥眼中的怪胎。
“书……很好看?”
“一般般。看多了也会乏味。”
“那你还每天都来?”
“因为不看书更无聊啊。”我靠着书架,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无名小辈所著的《锦月记》,目光在那描写男女之事的段落上流连了好一会。嘿,这里居然连小黄本都有。
听到我的回答,这位名叫唐拔山的老哥翻了翻白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沏起一壶碧蓝春。茶香氤氲,他的桌前搁着一副榧木棋盘,那光滑的边角与台面表明了这个棋盘不知被人用过了多少遍。唐拔山喜茶道,更爱文枰上的黑白道,有事没事就捧着本古谱摆残局,自娱自乐。也是,作为一个早已被判死没上升空间的家伙,因为早些年犯了个大错,被罚看守小书房十载。日子漫长,若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寻常人怕是会疯掉。
对于我这位常客,唐拔山的态度是既不欢迎,也不驱赶。之所以不欢迎,是因为我性子功利,与自诩为淡雅儒风的他不是一道人。可他又不想真的把我给赶跑,毕竟春来秋去,每天一个人呆在小小地方也怪无聊的,多个家伙说话也好。
——哪怕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不过随着接触多后,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一些特质。
功利,算计,胆大心细……
这些略带一丝贬义的词眼,放在一名棋手身上却是不可多得的优秀品质。
“喂,要不要学点围棋?”他不止一次地这般怂恿我。
我想也不想,都拒绝了。
“真的不学?我跟你说,这东西很有趣的。一旦摸过,就会爱不释手……”
呸,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那诱拐小朋友的怪人呢?
“只要跟我学棋,不出三年,就可以巴蜀内棋坛无敌!十年,成为普天之下一流国手也并非不可能!”
我还是拒绝了。
他蹙眉:“你不喜欢下棋?”
“不是,我并不讨厌下棋。”
“那你为何不跟我学两手?就算不追求成为顾师言大师那样的大国手,娱乐身心也是可以的嘛。”
我摇摇头,随手从书架抽出一本新书,走到他身旁的柜台上,熟练地签名,按手印。
离开之际,我在门口顿了顿。“不是不想学,是因为实在没那么多的时间。我这人还是比较忙的。”
唐拔山嗤笑一声。
堂堂一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弟子,也会说自己没时间?切!
没有在意身后的老哥在想些什么。我夹着书籍,行走在唐家堡那静谧幽芳的小径上。
竹子正绿,鸟语花香。
我轻轻呼吸一口气,心想,真是个世外桃源。
……
这一天,远在数千里开外的西湖边上,一道褪了色的黑木大门,看上去颇有些年份。曾几何时,大门的两旁都会守着各一名看门子弟,黄袍飞摆,背大小轻重两剑,为这山庄驻守警卫。
时至今日,大门外却早已没了看门的子弟。只有偶然透过那高墙的隐约说笑声,几支过墙的新枝嫣红,才不紧不慢地表明了这处富贵之地还没死去,庄内依旧是充满着生机与活力。
今天,藏剑山庄的大小子弟们纷纷起得很早,携老带小,全都来到了“楼中楼”檐下。
他们都是来送行的。
一名身背巨大剑匣的少女被众人簇拥在前,你一眼我一句,有提醒对方出门别忘记带什么的,有满怀心事地告诫少女一些江湖险恶的,也有微笑淡然,只送出一句祝福的老成持重者。
少女也丝毫不乱,谁说了什么,她都能一一记住,然后有条不紊地逐一答谢。庄内众人看在眼中,暖在心里。
一两鬓霜白的老者愁眉苦脸,说道:“灵儿,你这一走,要到是被哪里的俊俏小哥给迷住了,那咋办?我这孙子还等着你回来成亲呢。”
少女轻啐一声,扮了个鬼脸:“没羞没屁的老家伙,我什么时候和你的孙儿有婚约了?更何况,你那孙子才几岁啊,都没满月呢!”
众人哄笑。
少女转过身来,与那位一直静立在她身侧的明媚女子对视,微低着头,有些不舍,亦有些自豪。“师姑,我这就去游历江湖了。早则数月,迟则两年,定会回来的,到时候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嗯,我等着。”明媚女子温柔地抚了一下少女秀发,轻声道:“我昨晚已去了一趟剑冢,跟那人说了一下你即将带剑游历的事情,他却没回话,或许是对你很放心……”
说到某人时,灵儿眼眸微微黯淡一下,随后却是转瞬即逝,一双明眸清澈干净,映着西湖那大好的晴天。“嘿,我才不管他呢。我灵儿自有自己的机缘,待我到时候带回一位潇洒倜傥的少侠,好让师姑你看看,外面的男儿郎也有更好的!”
反被对方调侃自己单身的明媚女子没好气地摇摇头,提起纤手轻蹭了少女的鼻尖:“没个正形。”
“差不多是时候了,走咯!师父师母若是云游回来,替我给他们打声招呼!”
少女挥挥手,背着与娇小身躯不太相符的巨大剑匣,一步跃入了那泊在门口的小舟上。
春风吹过,飘落几道冬叶,有一瓣落在了少女脑袋上,浑然不觉。
早已等候多时的老船夫一杆撑开,水波荡漾。
在众人目送中,那道小小的身影逐渐远去。待对方完全消失水天相接之处后,庄内的气氛却不减反增,众人相视一笑,奔走相告——
“混世女魔头终于走啦!!!”
碧波荡漾,少女静立在舟头,一束用明黄缎带捆住的长马尾随风摇曳。她似是听到了身后那庄内震天的欢笑,没好气地摸了摸小鼻尖。“这群家伙,等我日后回来再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随后,似是想起什么,她往脑勺上一抹,半截泛黄的银杏叶落在手心。灵儿随手插在发鬓边上,眯起双眼,笑意盈盈。
她忽然福至心灵,忍不住轻叱一声。剑匣斜开片分,一道细长剑影冲天而起,随着少女纤纤玉指,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漫天皆是那剑影拖曳而出的金色流萤。
她哇哇大叫:“好看!”
天高风清,少女如剑。
送走少女后,那位明媚女子转过身去,来到山庄内一处不起眼的高墙下。大树遮阴,这边也靠着湖边,若是坐在那树干上方,一样能透过叶缝瞥见远方的小舟。
一道模糊的身影斜躺在树荫内,看不见脸容。
名叫叶念的女子挽了挽秀鬓,柔声道:“若是让子君知道你把千叶剑借给灵儿带走,他回来怕不是会气得七窍生烟。”
树上那道身影轻笑一声,有几片翠叶飘落。
仿佛在说,有本事让代行庄主找那对云游老夫妻说理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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