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唐门女子素来是唐家堡内出了名的倔驴，你说东，她偏说西；你说南，她偏说北。连身后那位大她一届的同门师兄都不放在眼内，更别说区区一名普通游客。
何况，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刚刚还是被那船盗给绑着的耶，既然被咱唐门子弟解救，那就应该有份感恩的态度，如此不冷不热地，是搞哪样嘛？！
在那唐门女子眼中，我俨然已是船上仅次于船老大的第二讨厌之人。
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唐门女子理所当然地回答：“既然过不了，那就调头，回到主流水道上去！”
身旁那名唐门男子沉默观察水势片刻，摇头：“赶不及了。”
水已成势，两岸的宽度又不过两船，此时想要调头，无疑是痴人说梦。
唐门女子气得一拍栏杆，捏飞几片碎屑：“诺大的一艘船，难不成就这船家一人懂掌航？！你们，还有你们！谁懂掌航的，赶紧报上名来！”她对着那几名被缚的船工水工呼来喝去，可得到的却都是一致摇头。
女子不由得炸毛：“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说罢，还故意瞟了我一眼，疯狂暗示。我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女的以为在刺我，却没留意另外那群年轻学子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也是唰地一片白，自尊心素来国强的读书人们显然是被那句地图炮给误伤到了。
我也不作任何辩解，摊了摊手，说：“还有不到十分钟……哦，是不到一刻钟，再想不出法子的话，就只能弃船了……”
唐门女弟子想也不想地瞪我：“弃就弃！”
“你会游泳？”
“当然会！”唐门女子骄傲得像个天鹅。
“哦，这么巧，我也会。”我笑了笑，却冷不丁指向那群面色苍白的读书人，“那他们呢？”
女子神色僵住。
江水越发湍急，两岸也在逐渐地朝着中央靠拢，目测再过不到一刻，此船便会流至那整条江道分支的最狭窄处，一旦把握不好，触礁都算是轻的，最怕就是撞中两岸倒悬的绝壁，那可真的是粉身碎骨，绝无侥幸的下场了。
嘭！
忽地一阵剧烈动荡，整个甲板倾斜了一个夸张的幅度，几名学子纷纷站立不稳，险些就跌入了水中。还好那唐门男子眼疾手快，一一拉回甲板上，而被缚的几名船工更是随着摇晃滚来滚去，时不时磕中甲板上杂物，哭爹喊娘，面色恐惧。
待那船身重新稳定，一直半蹲在我附近的护卫大叔探头张望了一下，安慰道：“没事，刚刚大概只是碰着了一道小礁而已，船底没破。”
虽然虚惊一场，可众人心情却越发沉重。这还没靠近鬼门关呢，众人就真的似是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若是真到那水段……
“哼，又不是非他一个不可！掌航而已，一点小小的事情，我一眼就能学会！那个谁，师兄把他带过来，让他现场教我一下！”
听到这句话，除了一直面色不变的护工大叔和唐门男子，其余人纷纷如丧考妣。真要指望这位天才大小姐临时抱佛脚，那可真的是十死无生了。可碍于刚刚获救的情面，众人也不好出声，只得拼命给我使眼色。
呵呵，这时候又来指望我啦？
咳嗽一声，万众瞩目之中，我走至唐门女子跟前，对视，空气中似是隐有火花。妈的，这娘们怎么比我还高？
“这时候把一群人性命赌在你的手里，不妥吧？”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唐门女子却从我的话语中嗅出了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
她不怒反笑：“难不成还得指望你这个连剑都不敢出的废物？”
“是的。”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某人顿时像踩了尾巴的猫：“好啊！那就让你来！要是你搞不定，我就一刀插死你！”
“要是搞不定，不劳您动手，我自己也不可能活得了。”转过身去，我径直走至那几名被缚的船家面前。船老大还在昏迷之中，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我看了看那神色茫然的几人，道：“想活命，就马上去按平时那样去做，各负其职——至于指挥和掌舵的，你来担任。”我手指指向了其中一名瘦小黝黑的青年，挑了挑眉：“如果我没猜错，这方面你应该有懂得一点。”顿了一下，猛然大喝：“草泥马的！给老子动啊！再不快点，都要陪着这船等死？！！”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冲向各自的位置，拉绳的拉绳，降帆的降帆，划桨的划桨。此外，我还看到有两名较为健壮的船夫从甲板底下抽出几根长竹竿，心里顿时稳了不少。
这些长竹竿可是好东西，既可以撑船，又可以在狭口出顶着那些山壁，以防船体撞山。万一到时那船被激流卷得失去控制，这些竹竿说不准便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咨询一下，船上还有十来条竹竿，我抽出一根在手，掂了掂，招呼那些读书人也上来一人一根，力大力小无所谓，好歹都是一份力量。
而被我指名的黑瘦青年此时也开始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一面用土话朝着那些水工叱责，一面却有些紧张地控着舵。不出所料，这货也是懂得一点掌舵技术的，毕竟那船老大总不能一天到晚在岗，一般来说都会有个副手之类的位置。自登船起至眼下，那群读书人都在吟诗作对顺便听故事，而我则一直留心每个船员的位置和举动，基本都记得八九不离十。这不，就出现了个想暗中使坏的老滑头——
“那边那个！你给我回到控帆的位置！控不好，我就让身边的唐门打手咔擦你——”
“谁是你的打手了！臭不要脸！”女侠大人立即跳脚。
“口误，口误，应该是唐门大侠才对！”我立即改口，狐假虎威地朝他们示意，“使坏的，我可记着呢，都见识过这两位唐门大侠的实力了吧？不想裤腰带下面被飞刀瞄准，就给我老实点！”
安排好一切，我走至那位黑瘦小青年身边，低声问道：“有几成把握？”
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到三成。这条道，一向都是俺叔叔来亲自……”
“给点信心自己。”我拍拍他的肩膀，却是有些不怀好意地多说了一句：“表现好一点，让那些船员看到你的实力，以后这条船还不是你自己的？”
小青年的眼眸蓦然亮了起来。
他瞥了我一眼，微微点头。“嗯！”
接下来，还缺一个因素。
我这人，做事从不会全靠运气。眼下虽说硬件已齐，那关键的软件也被我赶鸭子上架地塞了一个副手上去，可终究还是得看运气。运气这玩意虚无缥缈，哪怕有着天道赐福的机缘，我也不敢把全副身家压在上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那唐门白**。妈的，要不是她半途插手，弄晕了船老大，我也不至于如此窘迫，顶多给人家讹点钱而已，哪用得着如眼下这般生死相搏？
但木已成舟，再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
水势越来越急，旱鸭子的读书人都开始出现了脸色煞白的晕船症状，而那些老手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废话，毕竟性命都押在这一下里了。
我扶着栏杆，摇摇晃晃走至那位依旧若无其事的蹲在一边哼小曲的护卫大叔前。
“大叔，贵姓啊？”
“姓方，叫我老方或者大方就行。”
“大方？怎么不叫小方？”
“村里，已经有个姑娘叫小芳咯。”他笑眯眯地回道。
“行。那个，大方啊，你看眼下都到最危险时候了，就好心搭个手吧，好歹都是你护送的对象呢，总不能让这群读书种子都喂了鱼吧？”
“哦？”他瞄了我一眼，憨厚地挠挠头：“需要帮什么啊？划桨吗？还是撑船？”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力。没办法，人家就是打定主意扮猪吃老虎，油盐不进，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他承认？
“哈，跟你开玩笑的啦！安心安心，待会我会看看情况，不会让这船跑偏啦！”他啦啦啦地说着，拍拍我肩膀。随后站起身，走向船头。
一边走，一边缓缓把背后裹满布条的短兵给抽出。
布条松开，露出一柄轻薄雪亮的狭刀。刀背略弯，泛着一股令人悦目的寒光。
而刀柄处则还系着那布条。
他扛刀跨立在船头，猎猎的江风把那布条扯成一条游龙。
不多时，终于有船员大喊提示：“鬼门关到了！！”
两岸的峭壁在视野内飞快合拢，那水流也猛涨到半丈多高，整座船仿佛要起飞般——
失重一霎，
猛然扎入了激流！
船舵疯狂转动，把一不留神的黑瘦青年给打飞一边，几名附近的船工想要上前顶住舵，却是苦于船身在剧烈回转，连他们这些老水手一时间都难以走得动半步。更不要说其他光是死死抱住栏杆便已经耗尽力气的酱油们。
我回头正想大喊一声，三柄飞刀却是心有灵犀般掠过，稳稳卡在船舵内——正是那沉默寡言的唐门男子关键时刻的出手。
“好！！”
缓了口气，黑瘦青年飞快爬起身，拼命地拉住船舵。附近两人也跟着来帮忙。一番努力下，总算初步稳住了船的方向。可还没等众人松了口气，又一道警报绝望地响彻甲板：
“前方二十丈处，有大礁石！！”
我看向船头那道身影：“大方！！”
一直如钉子般立在船头的护卫大叔终于出手——
单手持刀，直劈落下，
一抹白虹冲天而起，水花四溅，扯起一连串半丈高巨浪，
刀光绵延了将近一里！
别说那礁石了，连江底都被犁出一片深渊……
直至水雾四散，水势合拢，那抛至高空的江水才迟迟到来，簌簌如雨下。
船上众人纷纷跌坐在地，似是看到那传说中的天人佩剑下凡，面色震撼而不能言。而熟知护卫根底的老学究却是一捋胡子，无视那落在脑袋上的小虾水藻，有些惋惜：“这养了半年的刀意，就这样没咯。”
不知何时摸了一方斗笠遮雨的汉子回过头来，咧了咧嘴：“再养半年便是。”
靠着栏杆附近的我朝他竖了个拇指：“大方，你真的好大方！”
大叔显得很是高兴：“那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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