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了，爸爸，这本书……”露露重新拿起书本塞到父亲的面前，但露露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贝德尔医生！贝德尔医生！”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贝德尔慌忙跳下椅子，给来者开了门。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因为长日在阳光下劳作而变得黝黑的脸颊上泛着红潮——大概是一路奔跑而来的缘故吧？男子不停地穿着粗气，粗壮的手臂则扶着墙壁，拼命调动自己全身的器官以平复自己的呼吸。
“哦，莱尔啊，怎么了？”贝德尔说着，就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拿起了自己的急救箱——基本上像这样突然来找贝德尔的，都是因为家里人有人生病这样的理由。
“我的妻子，玛莎她……好像……快要临产了！”平复了自己呼吸的莱尔慌慌张张地说道，“她现在很痛……一阵一阵的，还有……还有……”
“明白了，我现在就过去。”贝德尔严肃起来，立刻回答道。
在这样生产率逐渐降低的时代里，像是这样的小村庄几年也不一定有一个孩子能够诞生。所以父亲才会这样紧张吧，露露看着手忙脚乱找着接生工具的父亲，在一旁提醒道：“爸爸，维斯特的马里姆要怎么办？”
“诶？”父亲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露露。
果然忘了啊……露露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指着上面自己工工整整的笔记说道：“你答应好的啊！他的头痛和低烧，今天要去看看他的情况不是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看着喃喃低语的医生，站在门口的莱尔不禁紧张起来：“贝德尔医生，玛莎她现在……”
“那让我去维斯特吧，爸爸，你快点和莱尔叔叔走吧。”露露帮贝德尔收拾好他他刚才一直没能找到的酒精和剪刀——多亏了这个细心且聪明的女儿，邋遢且迷糊的贝德尔才没有落得一个暴尸路边的下场。
“诶诶诶？”贝德尔医生露出了明显困扰的表情。
贝不给正在困扰的贝德尔任何思考的机会，露露立刻兴奋地提议道：“头痛和低烧对吧？放心吧，这么长时间和您一起行医，这点小问题我是可以应付的过来的。而且玛莎阿姨现在很急吧？你必须要去不是吗？”
露露从小便跟着父亲在各个村庄四处行医，她很喜欢父亲治疗时的模样，所以当父亲行医时露露都会在一旁认真地观察，父亲也会在治疗结束之后给女儿耐心地讲解相关知识，不仅如此，如果偶尔遇到了相关医学的书籍，露露也一定会拿来和父亲讨论，直到自己全部弄懂了为止，所以露露也可以算得上是个颇为年轻的医生——这些贝德尔当然都知道，他自然不担心露露的知识和实力，他担心的是别的。
“去维斯特可是要走一段山路啊……”
这里的人管这里称作“德拉贡”山脉——据说在旧人类的语言中这是“龙”的意思。露露和父亲所生活的村庄利比斯就坐落在“德拉贡”一片隐秘的山谷之中，而在德拉贡山脉，像这样建立在山洼或是靠近水源的地方由旧人类组成的村庄和城镇大大小小大约有十几个，维斯特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母亲早逝的缘故，露露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得到了父亲所有的爱，甚至有的时候到了溺爱的程度——这一点从贝德尔无论走到哪里都要随身带着露露就能看出来。在德拉贡山脉的村庄之间，虽然说不是没有可以走的路，但却大多是弯弯曲曲崎岖无比的山间小道，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些盗贼出没。从来没舍得让女儿离开自己视线的贝德尔会感到这样强烈的不安也是必然的。但至于露露本人，此时却因为有一次难得的独自出诊机会而兴奋地两眼发光。
“那么我让我的儿子布鲁斯驾马车送贝德尔小姐去维斯特好了，这样的话一天就能来回，并且有个男孩子陪着的话您也能放心吧。”莱尔注意到了医生的犹豫不决，在一旁匆忙说道，“医生，玛莎她……”
“你看，没关系的。”露露向父亲摊了摊手，“你还是快点去吧。玛莎阿姨和布鲁斯哥哥平时可是很照顾我们的，莱尔叔叔打到了野味也会送来给我们不是吗？不能让他们等太久啊。”
听到露露这么说，虽然还是很担心，但贝德尔也不得不同意了：“那你先在家里等着，等布鲁斯来了再一起走知道吗？”
生怕失去这难得的机会，露露使劲地点着头：“知道了。”
“不准一个人先离开啊！还有除了必带的药品外，你最好带一点防身用的东西，但是不准带那把枪，万一走火就太危险了……听好了，绝对！绝对！不可以带那把枪！明白了吗？”
“……爸爸，快点了啦，莱尔叔叔可是都快急哭了。”露露无奈地催促道。
“总之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贝德尔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等不及的莱尔一把拉过准备喋喋不休的医生，留下一句“布鲁斯等会就来，贝德尔小姐请您等等！”这样的喊话，急匆匆地离开了。
“啊……总感觉爸爸越来越爱担心了……”露露叹了一口气。
露露不是不能理解父亲担心的理由，在这样的一个年代里，每一天都有不同年龄段的人因为不同的理由死去：昨天还生龙活虎的青壮年第二天有可能就会被饥饿的野兽攻击而死，刚出生的婴儿会因为得了不知名的疾病连眼睛都未能睁开，明明刚才还在田间劳作的妇女下一秒就会被盗贼袭击致死。总之，在这样的一个年代，死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在有些资源匮乏的旧人类的村庄，只要这个人不是病死，那么其他的人就会把死人的尸体均分吃掉。谁也不敢保证，一次短暂的离别不会变成永别。
但是露露此时却想不到那么远，此时的她正因为第一次独自出诊而兴奋不已。露露换上来只有收获祭才会穿的碎花布连衣裙，然后特地打了一盆水用粗布来来回回地搓着自己的脸，直到白皙的皮肤变得红彤彤为止，她还特地用剩下的水理了理自己及肩的黑色头发，然后拿着父亲从平原用极低的价格搜购来的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装束，期间还不忘眨眨眼睛臭美一番，直到露露觉得满意，她才放下镜子，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一边快速收拾好了可能会用到的药品，然后站在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上，一边咬着从路边采来的带有甜味的不知名的小草，一边远远地眺望着消失在地平线的那条窄窄的小路。
“露露！”远远地，一个圆圆的物体出现在了露露的视野里，过了一会儿，那圆圆的物体已经变成了一个露着白牙憨笑着的黝黑的青年驾着一辆马车来到了露露的眼前。
“布鲁斯哥哥！”露露吐掉嘴里咬着的小草，挥着手向青年打着招呼。
布鲁斯把马车停下，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露露：“呦，个子长高了没？”
露露“嘿嘿”一笑：“你就不能问我点别的？比如我刚看了什么书之类？”
“好嘛，看样子是没长。”布鲁斯从车上下来，比了比刚到自己下巴的露露，“不过也够了，你这样也能嫁人了。”
露露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带过了话题：“今天要去维斯特，还是快点吧。”
布鲁斯知道露露在逃避自己的话题，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一把把露露抱起，轻轻地放在了马车的后座上。
虽说是马车，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用马拉着的平板车而已，既没有遮盖，也没有座椅，有的只是一个能用来放置物品的板子和四个轮子。那匹马也是布鲁斯小时候从森林里捡回来的矮种马，虽然力气是有，但速度却比不上新人类驯服的那种野马。但就算这样的马车和马再怎么拙劣，在这样一个年代里，这也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布鲁斯的家里不仅有这样的一匹马车，还有一些位置颇好的田地和一汪小小的泉眼，屋子所用的木材也要比村中其他人要精细许多，算得上是这一带的富裕人家。
布鲁斯家庭富裕，贝德尔医生虽然清贫受人敬重，再加上布鲁斯和露露年龄相近，所以村中不少人都认为德高望重的贝德尔医生的内定女婿就是布鲁斯，他们会在遇到贝德尔医生和露露的时候顺带问候一下布鲁斯家里的情况，甚至有什么病的时候会先去和布鲁斯一家打一声招呼。布鲁斯一家也有这个意思，莱尔叔叔会经常为贝德尔医生送来打到的野物，玛莎阿姨也会做好饭菜招待出诊晚归的父女，布鲁斯自己更是热心，只要父女二人不出诊呆在家中，他就会有事没事带点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来送给露露，还会很勤快地帮他们做一些体力活。
虽说外人都如此热心，但是贝德尔医生和露露这两个关键人物却一直不露声色。贝德尔医生是因为爱女心切，不愿意让女儿过早离开自己身边，但看着露露一天天长大，转眼已经到了待嫁的年龄，尽管无可奈何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让露露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至于露露本人，虽说在这样的一个年代里，十六岁是早已出嫁的年纪，但露露因为从小被父亲呵护，她本身对婚姻之事还是有一定的困惑，再加上露露还是有着想多向父亲撒撒娇的孩子心理，自然也不愿意多想这些事情。
“露露，去维斯特是要做什么？”大概是感觉到了露露因为刚才那句可以嫁人的玩笑话有点不快，布鲁斯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看病，马里姆大叔的头疼和发烧，早就约好了的。”
“一般来说头疼和发烧的病因是什么呢？”
提到自己擅长的领域，露露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头疼和发烧可以是很多种疾病的前兆，其中不乏有可以致死的大病，但也有只是感冒这样的小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环境和个人身体素质引起的一种长期疾病，马里姆大叔就是这样的情况啦！”
看着终于活泼起来的露露，布鲁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那么能治好吗？”
露露当然没察觉到布鲁斯是在故意找相关话题逗自己开心，她很认真并且兴奋地回答了布鲁斯：“虽然说现在的技术根本无法治愈，但是如果能回到旧人类还是有着高度文明的时代，这种病转眼间就好了哦！像这样……做一个小小的手术，哇，古籍上的医学文明真棒！”
布鲁斯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耐心地听着露露一个人絮絮叨叨眉飞色舞地说着。
之所以过了二十岁还像这样耐心地等着露露点头说“好”，大概是因为布鲁斯觉得露露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可以选择的对象了吧。不过事实上就是这样，露露心里也清楚，在这样一个不管是生产率还是配对率都逐渐下降的年代里，能像自己这样遇到一个不管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标准的对象可以说是极幸运的了。在附近的几个村庄中少女嫁给比自己大几十岁的男性的事情比比皆是，有时露露和布鲁斯结伴出行时，还能察觉到一些待嫁的少女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露露突然停下了一个人的滔滔不绝，斜着眼睛，默默地看向了布鲁斯赶车的背影。
其实就感情方面来说，露露不讨厌这个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哥哥，不如说在心里的某处也早就认可了这个很有可能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只是因为从下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露露一时很难正视婚姻这件事。只是看着不再是少年的布鲁斯，露露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一味逃避的理由已经说不通了，她必须重新开始正视眼前的这位虽然有点粗犷却憨厚心细的男子。
“怎么了？”布鲁斯回过头来担心地看着露露，“怎么不说了？”
“只是我一个人在单方面地说啊，感觉你会不会觉得无聊。”察觉到布鲁斯用以的露露移开视线，叹了一口气，撅着嘴道。
布鲁斯“哈哈”地笑了两声：“不会，听你说话很有意思。我本身话也不多，有你在身边不停地说能使周围更热闹一点。”
在身边……露露又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布鲁斯这样的温柔才使她的良心为自己的逃避过不去。
露露抬起眼睛，望向了远处的风景。
山脉宛如一个巨大的拼图，镶嵌在了天空里。远处的山林里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些飘着炊烟的人家，梯田里的麦苗都已经发出嫩绿的芽，就像是绿色的绒毯一般覆盖在山间，还有一些由人化成的黑点在那些绒毯中来来回回地穿梭着，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那些人豪爽的笑声欢乐的嬉闹。
“太和平了……”露露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忽地喃喃道。
“嗯？”布鲁斯再一次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太和平了。”露露大声地说道，“根本就不像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布鲁斯疑惑地重复着。
“爸爸他总说，现在的我们步入了人类的末世，等待着上帝的审判。”露露重新抬起头，一只黑色的乌鸦叼着一小块腐肉从她的眼前飞了过去——那是哪里来的腐肉呢？是动物的尸体吗？还是说，是不知在哪里死去的人类吗？
“啊，你说那个啊。”布鲁斯笑了笑，因为他经常去露露家，所以也听过贝德尔提起过这样的说法，“医生真博学呢，连这样的词语都知道。”
“可是我觉得，根本不符合！”露露说着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一般，“你看，天空这么蓝，也没有战争，现在日子的确不怎么好过，但是，我们毕竟还活着啊！旧人类还在繁衍生息，也没有完全舍弃过去的智慧……”
“可是出现了新人类。”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提醒道。
“对……还有新人类……但那没有关系！我们旧人类还有智慧，我们总可以重新利用智慧恢复以前的生活。然后和新人类握手言和……没错，谁说不可以握手言和，我们可以共享资源，可以不用躲避着生存，可以重新种出新人类无法种出的农作物。”露露说着，双颊因为激动而泛红，“没错！到那时，新人类和旧人类都会一起繁衍生息，然后重新建造高度文明的社会，嗯，这哪里是什么末世，分明就是新人类和旧人类的创世纪！我们完全可以。”
布鲁斯看了一眼激动的少女，尽管少女红扑扑的脸颊十分惹人怜爱，但是他从心底感到少女口中提出的设想是不可能的梦境。
“嗯。”沉默了良久，布鲁斯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吧？”露露开心地往布鲁斯的方向挪了挪，“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有很多药品，也可以有干净的纱布和用不完的酒精，还会有用不完的消毒棉……真棒！”
露露光顾着和布鲁斯畅谈自己的设想，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自己的身旁走过。等她察觉到有种不可思议的气息从自己身旁掠过时，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山间小道的尽头。
“感觉那个气息好熟……是什么呢？”露露喃喃着抬起头，思考着看向蔚蓝的天空。
“对了，和刚才那只乌鸦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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