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冬日夕阳消逝得如此匆忙，甚至没有给观光者拍照留念的时间。尾随的晚霞也迅速褪去，接着黑云就爬上了天顶。
洛城，一座光鲜靓丽和下作污秽同时茂盛生长的城市，黑白在浑浊无边，就和这傍晚的光和影一样相随而行。战术人形马卡洛夫驾车在圣迭戈高速公路上飞驰，赶往她的临时雇主所指派的目的地——前去调查一起涉嫌民用人形的凶案。
星条旗的土地和太阳旗的汽车，虽然两者都不是马卡洛夫喜欢的东西，战术人形不会让这种厌烦的情绪影响自己，特别是在现在这份工作中。她现在的身份是FBI临时特派探员之一，被联邦政府从世界各地高价租借而来，专项应对近期频发的仿生人案件，以保证明年选举的顺利进行。
马卡洛夫本希望自己为期半年的临时工作生涯能以小打小闹的案件告一段落，结果事与愿违地，最后一个月在自己的辖区出现了谋杀议员的恶性事件。她忍不住捏了捏鼻梁上方微蹙的眉心，有点悔恨当初自己没有一口拒绝这个活，明明就应该推给M1873或者蟒蛇，毕竟这里才是她们的故乡。
MP448的数码合成声音忽然从车内喇叭里响起，中断了正在收听的爵士乐：“早上好姐姐，下面是例行的问候时间。”
“现在给我打电话可真早啊，晚上好，有何贵干？”
“别这样，姐姐。我这会儿也是刚刚结束了夜晚作战的任务，准备迎接一个月来的第一个假期。”MP448的声音跳动，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半年不见，格里芬终于也学会了剥削吗？”马卡洛夫的指甲轻抠着方向盘上的人造皮革，上面的商标让她想起了地球另一端的格里芬，“快到圣诞节了，你那边怎么样，MP448？”
“还是老样子，一样的面包，一样的土豆，一样的雪花和一成不变的伏特加。倒是姐姐你那边怎么样，和我讲讲美国的逸闻吧？”
“美国没什么好说的，也就公路宽一些，空气好一些，汽油便宜一些，卖的东西多一些，除此之外没什么好的。”
“什么呀，那不简直就是非常棒的地方吗？”
“等你去国外生活一段时间，”为了赶路马卡洛夫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一些，上身微倾，压在紧握方向盘的小臂上，“你就会明白还是祖国好。”
“姐姐你真是个顽固老派，下次有这种机会换我去吧，至少不用在数不清同伴还剩几人的夜里，来回跳着踢踏舞去躲避铁血的子弹。”
“说不定我还宁愿去会会铁血呢。”马卡洛夫抽动嘴角笑道。
“我可不像你那样有着子弹时间的天赋，总之别讨论我的工作啦，还是说说姐姐你的工作吧，我听说FBI这次可是从全世界请了一堆人形来当临时工？”
“消息很灵通嘛。”
“有什么事情是人类处理不来，还非得花钱请人形处理的？”
“民用人形，”马卡洛夫停顿了一下，在想怎么组织语言比较合适，“他们干活听话而且不要命，挤压了人类的工作空间。本土失业率因此居高不下，涉及人形的犯罪案件时有发生，导致这次选举各方都非常紧张，才需要加派人手。”
“所以你是过去管教那些人类至上主义者咯？”
“恰恰相反，我得去处理人形犯罪案件。”马卡洛夫耸耸肩，“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形们工作起来即听话又拼命，会坚定地去执行雇主的命令。就算那些人形们内置了不能攻击人类的底层命令，但偷东西对他们来说仍然轻而易举。我有没有说过她们还能持枪抢劫？成功率很高的，只要对方分清抢劫者是人还是人形之前先吓尿了裤子。事成之后还不需要分一美分，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走漏口风。”
“那是……听上去还真方便，美国的民用人形已经便宜到可以让窃贼和强盗都买得起了？”
“你愿意猜猜吗？”
“难道是……有专门租赁人形的灰色产业？”
马卡洛夫时常感叹为什么和自己一样聪明的妹妹偏生得性格与自己相反，待在一起维持不了半天的和平，跨越了时空反而达成了共识。
“既然姐姐你不说话，我就当成是我猜中好了。那么你在美国真正的任务应该不仅仅是维持表面上的治安，人形的问题现在已经上升成为美国的政治问题了吧？”
马卡洛夫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猜中了？”
“民用人形制造商已经成为了美国重要的跨国贸易产业，是否需要对人形贸易额外征税成为了两党利益冲突的关键要点。当然他们都不会**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共和党的口号是‘让农民们再一次富裕起来’，更有趣的是现在占上风的民主党，他们的说辞竟然是关注仿生人权益。”
“呃……如果挤压仿生人企业的利润空间，会导致产能下降、单价提高……或者制造的仿生人质量下降，这样就违背了关注仿生人权益的宗旨，所以支持减税的是民主党咯？具体到了一些案件上，人形查人形，掣肘要比人类查人形小得多吧。他们星条旗的人为什么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呢？”
这是马卡洛夫今年第一次赞同MP448，上一次还是一起反对格里芬的指挥官把她俩和索米分到同一个宿舍。马卡洛夫刚要开口赞扬她，然则她没能说得出来。
马卡洛夫为了回避那个蓦然闯到车前的人影用上了汽车的所有性能。随着响彻旷野的尖锐刹车声，几乎倾斜了90°的车身滑向路肩围栏，在不知转了多少圈之后撞上了一座土丘。直到再次听见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流，一股刺鼻的轮胎焦糊味传入处理器，马卡洛夫才确认自己不需要重返修理厂。
“嘿！嘿！”
马卡洛夫感觉到有人朝她走来。
“我、我向上帝发誓我不是故意的，天啊，求求你告诉我你没事。”
你瞎了眼吗，怎么可能没事？马卡洛夫在心里生生憋住了一句苏维埃国骂，费力地从车门里爬了出来，背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你、你还好吗，女士？我可以叫你女士吗？”
瞳孔完成对焦和光圈的调整后马卡洛夫才辨认出来人：一名黑人男性，身材不是非常高大。这让马卡洛夫立刻警觉了起来，这段时间她已经听说过数宗案例，专门针对仿生人的犯罪团伙在野外将仿生人绑架后肢解拆卸，再将零件高价卖给黑市。这些地下人形零件又通常提供给人形犯罪，导致很多案件难以追踪物证。
马卡洛夫左手横在胸前，右手向腰间摸去。
“我没有恶意，相信我，”黑人立刻停下的脚步，双手张开举过头顶，“我甚至没有枪，该死的，我哪有钱买枪。请不要认为我是个坏人，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女士，您听得懂英文吗？Хорошо？Спасибо？”
“Хорошо和Спасибо都不是用来打招呼的单词。”
“你会说英文实在太好了，我可不懂俄语，我的邻居都是墨西哥人，顺带一提，我刚才就猜你是俄罗斯人，像你这样的美女实在太少见了。”
“我也想顺带一问，你们说话总是喜欢像唱饶舌一样吗？”
黑人羞涩地笑了出来，他脚步挪近了一些，马卡洛夫又看清了一些他的面貌：他年纪不大，神奇拘谨，颧骨下有一条旧伤疤。当他还想继续靠近的时候，马卡洛夫呵止了他。
“我想帮你。”他连忙解释道，“你为了不撞上我弄坏了车子，我想，我想我能不能做一些补偿。”他吞了一下口水，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虽然我没多少钱。
“停下，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撒谎。”
“我叫Eric，我家就住在那边，对，就是那边的铝皮屋子，附近没有什么人住了，帮派都看不上这个鬼地方。我刚才只是想到马路对面借用一些自来水，哦我本来看着路上是没车的，该死。”
“你有毒瘾。”
“什么？”
“我是说，你有毒瘾。就在刚才公路中央，在我将要把你撞飞前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你毒瘾发作了。”
名叫Eric的黑人动作像冰雕一样僵硬了，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马卡洛夫胸前的FBI证照。他额头上冒出一颗颗汗珠，黝黑而干燥的脸上变得一红一紫。
“你刚才本来是想到马路对面买药吗？现在卖药的人已经跑了，而你是在拖住我。”
“我发誓，”Eric的声音因为羞愧和懊恼而变得高昂，“我过来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警探，我过马路也的确是为了打水，好吧，我承认我以前嗑过药，但我现在已经不嗑了，我在积极治疗，虽然我也没有钱去治疗，但我的确不在嗑了！”
“所以你承认吸毒了。”
Eric的脸沉了下来：“你是打算逮捕我吗？”
“不，滥用药物不归我管。”马卡洛夫把右手从腰间移开，“来看看你能补偿我点什么，我觉得我的油箱漏了。我有买保险，备用油箱车尾也有一个，我唯一烦恼的是在这个荒野要怎么弄到汽油。”
Eric脸上紧绷的伤疤立刻软化了下来，转瞬因为笑容变成了另外一个弧度。“我屋子里只有半桶汽油，这就为你拿过来，还有，再一次感谢刚才你避让了我，搭上所有的医保我都住不起半天院。我打心底抱歉，把你的车弄坏了，在这里等等我。”
黑人跑开了，过了大概10分钟，他抱着一个油桶走回来。
“我把油放在这里，我就不向前走了，女士。我也不是笨蛋，我知道从你的角度来看我是陌生人，在夜晚和野外与陌生人离得太近是很危险的，如果我有女儿，我也会这样教她。”
Eric转身要走，马卡洛夫却叫住了他。
“往你的右边看，2点钟方向。”
黑人看见一罐未开封的桶装水，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我不太爱喝水，留着也是喂水箱，我想现在你比我更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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