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苍穹,血红的云气汇聚,化作一只巨眼俯视大地,映照出尸山血海,天地破灭般的异象,然后缓缓旋转起来,流泻出通天的匹练,深深扎入地下,汲取着某种本源,流光溢彩间,城市中废墟林立,曾经象征文明繁华的高楼大厦犹如被岁月风化了的岩石不断坍塌,绿化带的植被尽数枯萎,一切生物包括人类,昆虫,猫狗…一身精华流逝,化作空壳或者骷髅,维持抢地跪拜的姿态,糜烂的血肉染红了碎石砖瓦,犹如是细碎的果冻般。
放眼望去,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烈之景。
而就在这样的末世废土之上,漆黑而带有融金颜色的齿轮破土而出,它的表面像是花岗石那样光滑,充满古拙的气息,凹槽里闪烁却闪烁着血光,它们次第扣合,末尾的直径接近篮球场,顶端的却只有健身球的大小,构造成一柄怪异的剑,斜斜地插向云霄。
这把剑好似无限长般,又好像在地下有一个无法想象的巨人在向天刺击。充当根基的齿轮不停在扩大,不一会儿直径便扩大到足球场的级别,膨胀的体积将土壤掀开,绽开土色的花朵,无数建筑残片像是湖面溅起的水滴那样朝四方飞射,加速到相当于炮弹的速度,而裹挟在齿轮凹槽上的泥土也在不停脱落,像是天基武器在对地面进行饱和轰炸,将这个千疮百孔的城市归还成原始的模样。而随着浩大的声势,此时顶端离地面也已经超过两千米,越发接近那只浮现在苍穹正中,宣告了毁灭的恐怖眼轮。
“轮界化已经不可逆了…扬中,彻底毁了啊,这次死了多少人?十万?还是二十万?又有多少人逃出生天了呢?”苏洛泓站在巨剑中间那颗足球场直径的齿轮上面,俯瞰着这座在江苏并不算太有名,却毗邻着他的家乡,过去小学郊游时来玩过,作为他为数不多玩得挺开心而印象深刻的城市,眼看着破土的齿轮体积愈加夸张,最终将扬中的地标建筑——那座有些滑稽的河豚塔碾作齑粉,并估摸着迟早连那座算得上扬中最著名的景点——扬中国土公园一并吞噬,不禁悲从中来,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挪开了视线,看向巨剑顶端健身球大小的齿轮。
过往酸甜苦辣的记忆都模糊了,苏洛泓拖着不知被摧毁多少次,又愈合了多少次,早已疲惫不堪的躯体,紧了紧破布一样褴褛的制服,耗费轮力在齿轮的凸起间跳跃着向顶端的齿轮赶去。
“到达秩序之剑的顶端,然后在其破开毁灭之轮的那一刻爆发最强的攻击轮心,阻止这场灾难继续扩大…”苏洛泓抚摸着尾指残缺的轮戒,失焦的眼瞳闪过痛苦之色,“这样…我也可以解脱了吧…终焉之轮的话,就交给后辈吧,我的价值,如此,就足矣证明了。”
同伴的音容笑貌逐一闪现在眼前,又在他试图伸手触摸时化作血色的泡影崩散,成为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掠过了他的脸颊,精神和肉身双重的透支以及过分使用禁术的恶果让苏洛泓产生了幻觉,他端详自己的手,从指甲处开始异变,构成漩涡状的纹路,并向小臂蔓延着,沿途他的血肉骨骼像是被诡异的力量扭曲,形成红白的圆形轮转。
“轮化…”苏洛泓挥动另一只完好的手并两指斩断了那只手,又蠕动着再生出新的手来,才算暂缓了症状,但同时他本身也更虚弱了,灵魂深处,那种仿佛天地终极,一切奥秘的神秘源头对他的呼唤也越来越清晰和诱惑。
“不能辜负了他们的牺牲啊…”呼出一口浊气,苏洛泓摇摇头,坚定了意志,压抑下体内暴动的轮力,竭力抗拒着轮心召唤,加快向巨剑顶端赶去的速度,简直犹如化作了闪电,很快就抵达了离顶端不到几十米的那块齿轮。
目标近在眼前,苏洛泓却突然的驻足,一种莫大的危险预兆仿佛刀剑刺进了他的精神中,近乎是生死一线的威胁让他毫不犹豫地再度催动禁术,小腹处的本命轮疯狂旋转。至阳化作至阴,至阴升华成太阴,太阴伴生太阳,太阴太阳轮转,化作一轮带着黑边的金日背负在他身后,普照之处便尽皆化作他的领域,驱散一切阴霾,太古神明烛照和幽荧的虚影出现,神圣而伟岸的气息升腾,他的轮力暴涨,实力无限逼尽圣阶。
同时,他的手中握住了一把喷吐明灭不定之光的长剑,头发则生长到及腰的长度,发色却从黑中夹白化成了黑白混杂,犹如是混沌未明的颜色。而她的面容也变得妖冶,五官柔和许多,肌体如同玉石般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四肢变得纤细,身高降低,原来修长瘦削的躯体变得玲珑高挑,胸前几乎是“弹出”了两个挺拔的雪球,将本就破烂的衣服撑得不堪重负。
分明是变成了倾国倾城的少女之姿。
却也是他,或者她的最强姿态了。
“这种事…不管来几次都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啊。”苏洛泓喃喃,虽然感到力量重新充盈了躯体,但却丝毫没有喜悦,反倒是深深的自嘲与忧虑。
毕竟,可能要面对的也许是远超圣阶的轮主级敌人,自己却要转化成这种可笑的姿态去与其厮杀…也许对方也已经在嘲笑蔑视她了吧。
苏洛泓双手持剑,长发随风舞动着,太阴和太阳两种相斥又相生的力量灌注进剑身,化作金色和墨色的条纹,延伸到剑尖,激烈碰撞融合,凝聚作一道祥和,玄奥,犹如是太初遗落的光辉,而就在下一刻,她背后阴阳轮盘普照的领域内影影绰绰,凶恶或神圣的光影以烛照和幽荧为首悬浮飘荡,随着领域向前扩张,扑向了顶端的齿轮。
嗡。
一声轻响,伴着空间扭曲的涟漪,一道披着灰色长袍,弥散出一股古老,腐朽味道,看不清面目的身影显形了,他好像是从无尽的纪元之前穿越而来,亦带着沛然莫能御的威严,随意地一挥衣袖,苏洛泓的领域便被消磨大半,凝聚出的光影亦似乎被时光长河冲刷了一般,肉眼可见地衰落,细沙一样散落了。
“就是轮主…没错了…这种威能还有压力,对我的克制…是元素轮主?掌控的元素是…至高无上的时间?”苏洛泓内心剧震,观察着对面稳稳当当站在了健身球大小的齿轮上并让其停滞了转动的灰袍人,迅速做出了判断。
接着,便是绝望,深邃的绝望。
元素克肉身,肉身克精神,精神克元素,这是大多数时候通行的铁则,何况对方掌握的还是能够改变一切,也是一切之基石的“太初元素”,在御轮师之中,拥有这种元素轮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说是万年难得一见也不为过,在苏洛泓这一代好不容易出了个,却过早夭折了,这就单子了任何人对这种元素轮的认知与研究都很肤浅,加上轮主与普通御轮师的差距就好像是巨龙和蝼蚁,即使是仅有的从时间御轮师身上获取的情报也不一定能适用…
绕是苏洛泓可以说是除了那些老不死外对时间轮了解最深了的人类,面对这个疑似时间轮主的家伙,哪怕是逃命的希望也不到百分之一。
搞笑,在掌握时间的家伙前比速度岂不是班门弄斧?
更别提战胜了…也许被对方干掉都没知觉呢!
只是…为何,明明是毁灭之轮,时间轮主却出现在此了…而且,这家伙就好像突然从哪里蹦出来似的,一点征兆和信息都没有…好古怪,按理说就算是受到终焉之轮的指示要摧毁人类文明,也没必要拦着我吧?他自己如果有意进行袭击,造成类似毁灭之轮的灾害不要太简单,而毁灭之轮要是完全爆发,离得这么近,他应当也会被波及…其他轮主也知道这一点,早就躲得远远看戏了,而他却…难不成…
“你的目标…是我?”苏洛泓压低声音问,但还是难掩声线的魅惑,幸好还带着一股狂气,好险没让她的气势落下风。
对方沉默着,但只是静静站着,扩散的压力已然让苏洛泓的领域寸寸崩溃。
“为什么…不动手?”苏洛泓发声,冷汗直冒,差点从禁术状态中退出,身后的轮盘也是摇摇欲坠,太阴太阳之力接近失衡的边缘,时光的力量比想象中还可怕,她的轮力转眼逝去了三成,压抑的轮化现象重演,她眼前一阵发黑,脑海深处的幻觉也愈演愈烈了,她隐隐看到一个女孩露出虎牙地笑着向她招手,穿着最初见面的T恤和百褶短裙,青春活力的身段如梦如幻。
不对,她早就死了…因为我的无能…
“毁灭之轮,我一定要摧毁…你挡我的话,我就…”苏洛泓强行从幻觉中挣脱,收缩着领域包裹住肉身,艰难地踏前一步,以已经面目全非,长满旋转的圆形而血肉模糊的双手握住长剑狠狠劈斩出去,“杀了你!”
这一剑倾尽了苏洛泓的所有,岌岌可危的领域消融,她的肉身暴露在时光之力中,背后的轮盘裂痕生长,长剑则黯淡无光,她那俏丽的容颜也开始被扭曲的骨血吞噬。
仿佛象征太初玄奥的剑光在苏洛泓欣慰的注视下落向了灰袍人,她直挺挺地倒下,轮盘碎裂,轮力干涸,肉身接近崩溃,精神涣散,陷入混沌…接着仰头看见那只巨眼遮蔽了她的视野,遗憾和痛恨的情绪又酝酿出来…
终究阻止不了么…但我也算竭尽全力了吧…好累啊…剩下怎么样也不关我事了吧?就这样,解脱…
苏洛泓惊恐地转动眼珠,就看见灰袍人以那具不怎么高大,甚至比她这个姿态还要矮小的身躯顶着她最强的杀招,被冠以太初之名的剑术,体表涤荡一层层的时空辉光,便将剑光消磨干净,然后瞬息之间似慢实快地走到了苏洛泓近前。
我就…这么弱么…
苏洛泓苦笑一下,看着灰袍人,试着动动手指,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手指这个概念了,她的肉身整个都在化作一团烂肉,小轮化大轮,轮化到尽头,她会变成一个血肉骨混合的轮子,然后回归本源的肉身轮去,增强肉身轮主的力量…苏洛泓默默看着灰袍人蹲下身来,突然有些好奇那袍子底下是什么样的存在,也算是等死前一点不甘心的体现了。
灰袍人探出一只手,白皙细嫩,竟似少女年华般。
一道不可言说的光华在那白玉似的掌心中缓缓旋转,在苏洛泓眼里逐渐扩大,盖过了天穹的巨眼。
应该…不疼吧?
不过时间轮主居然也是女孩子么,还是人类形态?真是有意思…
预兆危险的轮术失去了作用,不过估计是因为轮力耗尽的缘故,苏洛泓闭上眼,毫不抵抗地接受了光华,疲累而平和地迎接死亡。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啊…暖洋洋的…想起了一些好事呢。
轮化已经到了尽头,苏洛泓彻底成了血肉骨组成的轮,失去了五感,掉入齿轮的凹槽里,随着两个齿轮的扣合,噗嗤一声化作渺小的血雨洒落。
意识最后一刻弥留间,苏洛泓仿佛重生成了两年多前的少年,踏在光芒的大道上,不远处的女孩向他伸出了平台。
说起来,之所以说他是最了解时间轮的人类,是因为那个夭折的时间御轮师,就是她的女友啊…
“至少,又能见到你了呢,梦缘…”苏洛泓笑着伸出手去。
终于,解脱了。
虽然…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
不自觉的,苏洛泓淌下了眼泪。
“不,你不该死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幸福。”隐隐的,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是谁呢?
灰袍人站在齿轮上,仰望天穹,叹息了一声。
……
“苏!洛!泓!”一个高分贝的女声灌进了脑子,苏洛泓感到耳朵一阵剧痛,惊醒过来。
“你又上课睡觉!这都高三了啊!你就不能让我省心点?还想不想考大学了?!”眼前是一个娇小的女子,二十来岁,踩着高跟鞋才能和苏洛泓坐着时的身高平齐,长得一张可爱的童颜,以至于虽然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威严,此刻拉着苏洛泓的耳朵训斥他,“给我站起来!站着听课!”
苏洛泓被拉着耳朵,不得不站起身来,他低头看一眼自己,发现自己穿着大天朝标志性的蓝白校服,又用余光环视了一圈,看到一张张转向自己,或者幸灾乐祸,或者兔死狐悲,或者鄙夷不屑,带着稚气的脸庞,顿时一股比之面对轮主还要更巨大的恐怖掀开了他的天灵盖,让他情不自禁地瞠目结舌。
难道,难道说…
ps:其实是愚人节番外啦,还有中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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