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历元年1.3傍晚■
虽然称呼上是「要塞」，其实这里也并非完全只是单纯的防御设施。
它兼备着一座城市的功能，只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偏僻，实在是边缘化。只能让人想出离开这里的理由，很难想到来这里的理由，少有旅人，所以才叫作要塞。
王国的野心愈发膨胀…甚至连这种极地都想要「驯化」。在边境要塞的四周和内部，四处都可以见到种植着被魔法保护着的抗寒植物的农田。
理所当然的，既然有农田就有农夫，既然目的是开拓疆域，就不能只有士兵。在这座城市中，除了士兵外还居住着许多的平民百姓。他们有的是因为触犯了法律，被抓住大概会终身监禁或者死刑，所以才逃到了边境极地。毕竟王国也急需人手来帮助他们开拓边疆，对于这些逃跑的暴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们的「将功补过」。
而另一方面，也存在着一些因为经商失败，或者天灾人祸导致穷困潦倒的投机者，希望能够在这种绝境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当然无论哪种人…居然会想来这种地方？感受着凛冽的寒风撕扯皮肤，难道待在监狱里不是更舒服吗？在这种寸草不生，平常连泥土都见不着的地方种地…相比起来还是在街头要饭容易的多吧？
虽然城里的居民也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是能够和魔族这样强大的敌人战斗的战士。就算是暴徒，面对魔族这种暴徒中的暴徒，若是没有优越的战术和配合，仅仅依靠蛮力战斗，除了死亡没有其他的可选结局。
本来这里的居民就已经是珍惜物种，再减员的话士兵们的口粮要怎么保证？他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舟共济。正因为涉及到了自己最核心的利益——生命，所以那些士兵们才那么拼命的保护居民。
而之前也提到过了…这里的居民少的可怜，并且经常减员。所以要塞的住所有能够让整一支圣女卫队的人住下的空位。
“你不会真打算治疗我的诅咒吧？这种魔法只能通过神圣魔力来驱散，但我只要接触神圣魔力就会死的很惨，所以已经是死局了。要么死于诅咒，要么就死于神圣魔法。”
男人对着圣女说道。
“已经将死了。治疗是从原理上就不可能的。比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还不如趁我还健在，还愿意配合你们，从我口中尽量的套出魔族和恶魔族的情报。”
男人又说。他说的的确没错，就目前他们的各种魔法造诣而言，从原理上，这个症状根本就没法解决。
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国家和人民着想，圣女不应该任性的追寻治疗他的方法，而是应该尽可能的取得未知的敌人讯息。
听到这段话，位于队伍最前方的战士队长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那个男人明明领略了圣女的温柔和仁慈却毫不为之所动，反而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这种温柔和仁慈的样子。
然而他也没有开口或者动手去反驳什么。因为身为贵族的他明白，身为政治家的后代的他明白，那个男人说的一点没错。
也许真的存在死里求生，拯救那个人的方法。不过光凭他们不可能做得到。比起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抓住近在眼前的利益。
…不过，说实在的，就是因为总有这种「稳健」的想法所以才一直是贵族，不可能再进一步的上位成为王族。
“会有办法的！”
圣女说。
“哦吼？真是让人期待啊，圣女大人竟然承诺能够让我起死回生？但是如果最终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的话可就不好了…比起一开始就很绝望，经历了希望之后再感受到的绝望才更加绝望。如果你真的没有十分把握，现在反悔也可以哦？只要没有十分的话，九分也算在内。”
那男人说道。圣女自己也惊讶，自己竟然有一瞬间动摇了，竟然想着「至少留一条退路吧？」这种事。
也许是因为是和那些直接被杀死的人不同，有着与恶魔族同行的能力吗？他似乎相当懂得人性人心中的弱点。
再怎么100%确定的事情，也可能存在哪怕1%的失败率。
像是「不凭借神圣魔法就驱散黑暗」这种闻所未闻的事就更是如此。无论圣女再怎么有把握，没有实践过，也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打磨过，她又怎么可能有100%的把握能够成功？
如果最后失败了，那又怎么面对曾经许下的「我会拯救你的」这样的诺言？
对于难以确保成功，有诸多或可见或不可见的因素影响着的某件事，对于失败了之后会有相当巨大的代价的某件事，人本能的就会想留有一条「后路」。
然而…身为圣女的她决不能表达这种态度。如果领袖都不能坚强，人民还怎么坚强？如果领袖都为了未来而迷茫，而恐惧，那人民又该如何前进？他们又该如何信任恐惧着未来，迷茫着如今的领袖？！
“不。我拒绝。我一定会治好你！”
圣女坚定的说。
“不愧是勇者的伙伴，真是有勇气呢。”
那人说道。
“你们就是外来者吧？头儿叫我给你们分配一下这边的房间。”
搞得像是什么宾馆似的…这里的环境说是监狱都算恭维过度了。
让人再熟悉不过的身穿重甲的士兵说道。因为声速快过人步行的速度，所以士兵长的通告能够赶在圣女一行人到达前人力传声过去。
“麻烦您了。”
圣女说道。就算还有公主的另一个身份，却经常表现出谦卑的态度。
“我们这里和一般军队的配置是基本一样的，只是档次整体都要低端一些…希望各位不要介意。随行的士兵们，按照部队本身的方案分配，没有问题吧？”
那个士兵说。圣女卫队没有意见。
“而圣女大人，请您单独住一个房间。至于…「那个人」的话。”
士兵面露难色，稍微沉默后又继续说。
“头儿还是觉得我们身为外人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所以关于「那个人」是和谁住一起，还是单独住一间…请各位自己协商决定吧。”
士兵说。因为「那个人」是拥有黑暗的力量的人，嘴上说着弃暗投明。其实未必可信。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可能只是一出戏。
所以，如果让那个人单独住一个房间，不免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趁四下无人做什么坏事。可要是把他分配到和士兵们一个房间，让士兵们监视他，那士兵们又岂不是很危险？
而又总不能让他没地方可住，放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打，那样本来真心投靠现在也要叛变了。
士兵长可没胆量惹怒中央世界未来的王和未来的政治家。所以他选择了不作出选择。
“这确实是个难题啊…”
战士队长虽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遣词用调已经很明显表达了此话中的深意：那个人对于圣女来说是个累赘。
“像您这样又强大又聪明的领袖人物能够将在下视作一个「麻烦」，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
那个男人听到战士队长所言，没有表露出一丝的不快，不紧不慢的说道。这种充满了强者的自信的态度也让战士队长对他更加的厌恶。
也不知这两人何时有矛盾了…或许是身为人族的战士队长就是看不惯背叛人族的那个人？又或者那个男人因为经历了他口中所说的「连生存的权力都没有」的艰难坎坷的人生，所以对象战士队长这样出身贵族，家庭富裕，又拥有天赋的人就是看着很不爽吧？
自己穷尽一生，舍弃一切才勉强达到的高峰——对于别人来说，甚至还达不到起点。这怎么能让人开心的起来？
“魔族还真是不可理喻，被别人当作麻烦人物自己居然还觉得高兴。”
战士队长给予还击。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决斗，当然在这个世界决斗本来就不会有硝烟。
在人族的观念中，魔族就是野蛮恐怖邪恶的象征。这个比喻，不仅仅是说那人恬不知耻。
因为虽然据他所言，曾经是人族。但是在和恶魔族签订下契约后，已经成为了魔族。此言更是在表达「就算你回到了人族的队伍，帮助人族，你也还是个异端怪物」。
“是吗，您说的也是。看来是我当怪物当久了，脑子也跟着一块变傻了。”
听到战士队长的这番话，那人也不止是随口说说回应。他以锐利的眼神盯着战士队长说道。
“我总是在为自己的性命而战，为了苟延残喘，我放弃了尊严，我放弃了灵魂。然而，恐怕人之所以要有尊严，可不是为了在面临生命的威胁时放弃尊严，恐怕人之所以拥有灵魂，可不是为了在直面死亡的恐惧时出卖灵魂。所以，我将为我的尊严而战！！”
听到这些话…谁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叛变的公开宣言。
士兵们对于他那神奇的魔力毫无察觉，甚至觉得区区一个背叛者，又有多大本事？所以他们根本没做战斗准备，只是留心他何时出手。
“如果我在这里开打…你觉得会有几个人死呢？”
那人以一种嚣张又邪恶的笑容笑着说道。战士队长听到看到，眉头一皱。从小在可以为他的正义请求撑腰的环境中生长。他形成了一种越是面对威胁反而越是勇敢的性格，俗称为吃软不吃硬。
“够了，别闹了！”
圣女的声音虽然不洪亮，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圣女大人，怎么能够让这种人…”
战士队长犹豫不决的回答。他既想遵从圣女的指示，然而又不能忍受那个人居然和自己的同伴住在一间屋子里。
“唉…”
圣女叹了一口气。就算不想看到那人和自己的随从之间起矛盾起纷争，可这问题也的确是难以定夺。
如果强硬的要求随行者接受那人，那岂不是好像在偏袒那个人一样？
如果顺了战士队长的心意，虽然自己的随行者会很高兴，然而那岂不又是好像在排挤那人？
两种方案，无论哪一种都是弃卒保帅，无法顾全大局。
为此，圣女也很纠结。即使不希望看到毫无意义的内斗，可是她却也没有办法阻止内斗。
「如果他们之间能够互相理解就好了」亦或是「如果他们之间能够互相包容就好了」便是最简单，最轻松，最直接，也是几乎唯一的办法——什么时候又不是呢？每当有冲突发生，不都是只要「互相理解和包容」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吗？
圣女沉思了一瞬…因为她的心中，有一个自己都不觉得靠谱的办法可以打破死局。
然而，这个办法她自己都不觉得靠谱。
所以，圣女在犹豫着。
“你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办法！”
最终圣女作出了决定。即使她所想到的那个方法再怎么难以接受…那也是唯一可以改变局势方法。
说出了本该令人欣喜的好消息，然而她却眉头紧锁，轻咬嘴唇。这可不是欣喜的表情。
“该不会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吧？”
那个人立刻注意到了圣女所言与她所为之间的区别，联想到她是不是在这种两难的局面下，一不小心想出了不得了的想法。所以问道。
“竟然有办法吗…！不愧是圣女大人！圣女大人的智慧可不是你这种魔族能够理解的了的！”
战士队长则…完全没发觉。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都保持着严肃的心态，所以面对圣女突然的严肃毫无察觉。
“可不是什么时候，阿谀奉承都能让人开心。”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指的是「那人不想听到赞美，赞美她她也不会觉得愉悦」，再深入一想，为什么想到了一个能够解决问题，而别人都想不到的想法，却不愿意被称赞？当然是因为那不太算是好办法。
那个人也觉得十分无奈，明明是贵族，察言观色的能力也许要求天分，但这种一听就知道是暗语的话…他总不能又不懂吧？
“这可不是阿谀奉承，是真心的赞美！”
那更要命好吗！
“行了，你们别吵了。”
圣女明白那男人对他的关心，也明白战士队长的忠心。这两人各自的出发点似乎总没有错，却又似乎总会引起矛盾纷争。难道说天命如此？
“我的办法就是…”
圣女想直接说出结论来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然而话到嘴边，她又突然不敢说了，还害羞的红了脸。
到底…圣女想到了什么办法？现在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问题。
而战士队长此时也终于唤醒了自己沉睡的智商，开始分析——
“圣女大人，您所想到的万全之计——既不是让我们的士兵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也不是让他单独过夜…难道说…”
战士队长说道。他心中有数了，而如果结果真如他所推测的那样，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个人，我和他睡一间屋子里！”
圣女说道。太糟糕了。
单纯从理论上来说，圣女有那么强大的神圣力量，那个男人虽然也很强，但不过只是恶魔族的仆从罢了，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的过圣女。
因此，圣女就是既能够抑制那男人潜在的诡计，又不用担心被他攻击的最佳守卫…除了圣女是女性，而那男人是男人这一点的话。
“太好了，我喜欢这个计划。前后五百年都不会有人超越您的这次壮举了。”
那男人讽刺圣女道，证据就是他一点都没笑。
“这怎么行啊！”
战士队长不顾自己的身份和礼节，说道。他是真的着急了。成年的男女住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我想谁都懂。
即使只要圣女不想发生什么，就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可是对于战争期间天天劳作又要交你■了个■的一堆税，烦的要死的广大民众来说，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圣女大人跟一魔族睡了」！！简直是完美的轰动性话题，反逆是人心之根本，这种叛逆到了极点的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会有人信有人传。
当然，因为圣女她作为『圣女』并不只是徒有虚名，她为人民争取了许多利益。所以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民众根本就不在乎。就算哪天她跟魔王生孩子了民众都不会在乎——因为圣女实在是太得民心了。
但是那些没有受到圣女的恩惠的贵族和王族们，再加上教会的人，可就不是这么想得了。
要是圣女真的和魔族有瓜葛…甚至不需要事实，只要大势所趋如此，教会的尊严就荡然无存了。那么对于如今正因为受苦而心中暗藏怒火的人民，要用什么来压制？对于生而反叛的心灵，要用什么来教化？
当宗教的教条变得可笑而又虚无，当信仰的神明变得不再崇高伟大。人们就会开始思考，当人们开始思考，人们就会知道。
知道何物才是自己应该遵守传承的秩序，知道何人才是自己应该崇拜信仰的领袖——而那秩序绝不是如今的法律，那领袖绝不是如今的上神。
这…和圣女关系不大。因为在拥有新秩序的世界中，人民依然把圣女奉作圣女。但是对那些王族贵族可影响大了。
如果真的有这种传闻出现，那么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或者自己的地位，王族和贵族唯二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其一，压制这种传闻。而如果压制不住，就只能行其二，将圣女处以极刑以杀鸡儆猴，警示大众反抗规则的下场。
“可如果没人压制我，我大开杀戒了那又要怎么办？对于死者谁来负责？对于生者谁来负责？对于信任你们，而将自由与权力赋予你们的边境守军又由谁来负责？ ”
那男人一脸坏笑的说。
“谁负的起这个责任？是你？是你？还是你？谁想跟我同床共枕啊？说出来看看，我的漆黑利刃总会在光所照不到的世界无往不利。”
那男人指着一个又一个士兵说。被指到的士兵都移开了视线，并且不再反驳。他们也都懂得生命诚可贵。
“这…我！我来！”
战士队长一时着急，说道。
“是么？你打得过我？当然了，从这里随便找出一个人说不定就能打败我。不过你不动脑子想想吗？恶魔族都已经那么强大了，还会需要区区人类的力量？不，他需要的不是我的力量，而是我的智谋。所以就算你能正面打赢我又怎样？”
那男人笑着说道。
“我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
圣女小声的说道，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闲话■
虽然可能有点文字游戏…但是我想说的是，秩序不是规则，规则不是秩序。不用公法用私法，有规则却没有秩序。不需要规则，但人人互相尊重，就依然有秩序。
我认可得是秩序，而不是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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