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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晓与犬 死与野兽,少女与过错

4 晓与犬 死与野兽,少女与过错

献给死者的祝福是为了生者。

你听说过这样的话吗?

唔?你问死的定义……现代医学上大概是指脑的全部机能丧失吧,然后精神层面上就是指被所有人遗忘吧。

在这里深究其涵义也没有多少意义,死了就是死了,不论活着的人如何思考对死者本身也不会构成任何影响。

如果问临死前的愿望的话会怎么回答?

当然是希望可以活下去吧。

一百年两百年,在遥不可及的未来地永远永远地活下去。

对吧,一般来想谁都不愿意死去,谁都想要活着。

所以……尽管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但是对于死者而言所谓祝福毫无意义,只是在生者看来某人幸福地死去了。

唔……幸福地死去抑或是痛苦地死去,寿终正寝抑或是英年早逝,从根本上来思考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结果没什么不同,在我看来那都是不幸而且悲哀的。

看吧,所以说所谓葬礼不过是活着的人们用来抑制对死者的思念的仪式,所谓“逝者安息”也不过是自我欺骗的场面话。

死了就是死了,无论活着的人怎样强调“活在我们的精神中”,所以死者才无法复生。

哈,我吗?我不希望见证别人的死,因为会难受,但是我不介意别人为我的死而难受,嘛,毕竟,与我何干?啊不,也不是这么说,我会很高兴的,因为有人会为我落泪这件事本身不就很值得高兴吗。

算了……

啊啊,不愉快,所以我才讨厌理性的思考。

/

肆 晓与犬

死与野兽,少女与过错

1.

“真夏啊。”

“什么?”周遭摆满了书,坐在地上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如此回答我。

这里是图书馆,正直人满为患的备考季节,抢不到座位也很自然,席地而坐也很自然,只是稍稍地……实在会让人产生“这家伙是个书虫”的想法。虽然没什么必要,但姑且说一下,就体力而言他也是我们三人里最强的。

三人是指真夏、快晴和遥远(我),我们既是相处了多年的玩伴,彼此间又持续着微妙的互相争斗,就像是水火草的御三家,简而言之就是三方制衡、三足鼎立、三……位一体?

“没必要说的话就连‘姑且’都没必要。”

“诶……”

“既然说出了口那我就只能认为那是有必要的话语。”

“说的……也是。”不愧是真夏。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呼,我将手中的《水车馆幻影》放回书架上它原本属于它的位置,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死亡是什么意思呢?”

“……”

多半,现在的他正露出一副“就是这种事?”的表情吧,不过我看不见就是了。

“是说生物意义上的还是社会意义上的?”

“二者兼有吧,大概。”

“大概?”

“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当我看到血液从学长的身体里呼呼地冒出来的时候以为他会死,害怕得不得了。

“提问:我们常说的‘人心’究竟是什么,脑还是心脏?”

“回答:脑。”

Bingo!

“听好了,首先,在过去心跳和呼吸停止就会被认为死亡,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人认为是心脏在决定人的生死。但是在现代医学的范畴上一般把脑死亡作为死亡的标准。大概也有人会觉得是心比较重要,但是说到底心脏只是维持血液循环的器官而已。”

“所以说就是脑死亡吗?”

“嗯,决定生死的中枢器官无疑是脑。但是,也有脑停止运转身体却仍保持着新陈代谢的例子,也就是植物人。对于何为死亡的定义从古至今一直在刷新,也许在未来某天,死亡就不再是死亡了。”

就是这样,和言行不符,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这不是什么嘲笑也不是挖苦,毕竟,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嘛。

“也就是说,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纯粹凭借着反射(本能)来行动,这样的存在可以说是活着吗?”比如说空寂。

“你觉得草履虫不是生物吗?”

“说的也是。”无法反驳。

“生物的本质不过是蛋白质和核酸所驱动的一种现象,意识和思想?和那些东西没有关系。不过嘛,比起作为生物的草履虫,我倒是觉得作为机械的哆啦A梦才更像是在活着。”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机械般的活物,亦有活着般的死物,不避讳死亡,亦不称颂生命,看吧,何等浪漫的理想主义。

“那么遥远,你觉得何为社会意义上的死亡。”与无为式般的外表不同,真夏主动向我反问了。

“被大家所忘却了……但那至少在生理上还活着……那么,这样如何,无人知晓地死去然后所有人都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人曾存在过。”

就连存在本身也不复存在的彻底消失。

“呼。”隐隐可以听到,背对着我的真夏发出了窃笑,“真是理所当然般的理所当然啊,明明都已经决定要绕远路了却还是在搜寻近道吗。”

“啊。”说实话我也注意到了,“对于死者而言,生者的看法是没有意义的。”

死了就是死了,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所以一心求死的人才会如此心无旁骛。

“才不是无所谓,被忘记也就算了,至少我可不希望死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诶?”

“是说至少把硬盘里刻意藏起来的东西删干净。”不是玩笑话,他是认真的,在这种地方出人意料的坦率也是他吸引人的地方,“不过要是死于意外就没办法了。”

真是悲哀。

“所谓社会,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构成的一个巨大生命体,存在联系就会产生影响,我不希望我的死会给别人带去影响,所以我要活着,嗯……作为大作文的素材如何?”

“马马虎虎吧。”

那么下一题:“人(我)为什么会畏惧死亡?”

不过是回归虚无而已,无法理解其中的理由,越是无法理解就越是会想去思考,越是思考就越是无法理解……我究竟是什么。

“因为活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就是你,理所当然之事无需思考。多半,有这样的言下之意蕴含其中吧。

“那么人(我)为什么会为别人的死感到害怕呢?”

“你在为已经死去的某人感到困扰吗?”

“不,我在为即将死去的某人感到担忧。”

尽管我在担忧的恐怕不是这个。

“呼,借你的话,真是像极了理所当然般的理所当然,当然,不存在什么理所当然。”真夏扬起了脸,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接下来,最后的提问。

“如果必至的死是生命的一部分,那么对于不会死的家伙来说,活着还算是活着吗?”

“这可真是个难题啊,”他合上书,站了起来,转身,直视着我的双眼,微笑,“在你看来,我算是仍然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呢?”

2013.5.18 星期六 13:00 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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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今天我是第一个客人。

伴着铃铛声推开门。

我看到了仰躺在地板上的学长,周遭的小物品撒了一地,而妹妹坐在他的腹部之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不得了。

被开门声吸引的二人将目光转向我这边。

关门。

右击,打开方式,从本地选择适合的打开方式,记事本……吗?

开门。

“呀,早上好,不对,应该是欢迎光临吗?”二人像是演戏般不自然地站着向我打招呼。

啥玩意啊。

/

学长无法夺走别人性命,就算是虫子也下不去手。不过这不是什么善意,只是胆怯而已,在他看来,伤害别人的话自己也会受伤,害怕痛、害怕受伤,大概在身为怪物的层面上他也是失格的。

“大概有十人左右吧。”

学长把叉子戳进了桌子上的蛋糕,然后维持着不必要的微笑回答我。

“诶?”

“包括同伴,在那个场合也许可以被叫作家人的某人,一同被我杀害的,总共……大概有十人。”

没有避讳也没有斟酌措辞,像是轻描淡写一般地说出来了。

其实很难想象,温顺的宛若小动物般的学长会做出夺走他人的性命这样的事。不,也不是,就算个性再怎么温和他也是怪物(monster)般的怪物(beast),但是……一定,身为加害者的同时亦是受害者。这不是在寻求什么合理的解释,只是在试着说服我自己而已……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我一定不希望变得讨厌学长。什么啊为什么这家伙就这么能招人喜欢!

嫉妒。

话题的起因,只是我随口提到了推理小说里“人为什么会杀人(whydunit)”而已,也就是动机,只是如此就让他回忆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旧事而已,对我来说也已经过去七年了,早就走出那时候的阴影了。”

他一个劲地大口吃着蛋糕,然后举起茶杯,将混着大量砂糖的柠檬茶一饮而尽。

果然是在紧张,无论如何故作镇定或是试图平复心情,紧张就是紧张,害怕与不安,或许还有大量的自责与后悔混杂其中,现在的他俨然就是这些东西揉杂在一起而形成的混合物,就连不擅长思考的我也能看得出来。

我也明白他不擅长说谎,即便嘴上挂着微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诉说着不安。即便如此,却仍然积极地主张自己没事这样的论调,老实说我无法理解,即便理解了也不会去接受。

“没有必要对我说谎喔,如果觉得害怕就说害怕就好了。”真不像我会说出来的话。

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去接受无法接受的事情,考虑得太多会头痛,尤其是像学长这样脑子不好使的家伙。

“唔!”他慌张地捂住了嘴,马上就要吐出来的感觉。

“抱歉。”他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厕所。

啊……说错话了?

“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女仆打扮的晓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不是想要对小遥说谎,而是在对自己说谎。”天灵盖切实感受到了来自少女愤怒的一击。

啊,这么说来的话,他确实有个目中无人的自我中心的设定。

“抱歉。”是我做了多余的事。

“不过,小辉他很有欺负的价值对吧?”她的脸上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啊,没错。”

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这一点必须得承认,学长他的确是容易引起他人的施虐心的个性,作为欺负的对象而言无可挑剔。

“但也请适可而止,要是把他弄哭了可没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会哭吗?”

“会的哟。”

“刚才那个……是学长的自虐吗?”因为杀害了某人,所以自己也要体验一下濒死的感觉才觉得过意得去……之类的。

“那个啊,只是胃痛而已。”

“啥!”

“通过压迫食道的方式……然后像这样去厕所吐一场就能好起来了吧。”

“闻所未闻……”

总觉得早晚会出人命……和我说了什么毫无关系不是吗……算了,忘了它吧。

不过也是,想象不到的事情干脆就不要去想象了。

在暂停思考的同时我剜起一块布丁塞进嘴里。

“唔……”

“该怎么说呢,甜度接近饱和却一点也不觉得腻,柔和的牛奶的香味在口中融化扩散,过于细致的口感犹如织物。我说这个,好吃过头了吧!”

其实只是普通的好处,不知为何顺着气氛就说了这种话。

虽然说每次都是都是这样的感觉但每次都能觉得新奇,这样的手艺也足以让人觉得羡慕了。

虽然最近进门的时候已经没有那种如坠云雾般的**了,但东西还是一样好吃,而且能够和学长说话也很有趣。“陪我说说话吧”,基本上我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到这里的。

“唔唔,如何啊如何,咱家小辉的手艺很厉害吧。”晓骄傲地抬头挺胸,仿佛那是自己的作品一般。

“啊,真是不得了……”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这是学长的……”

“是小辉的作品哟。”

“咦!”

完全没有想到那个男人居然还有有这样的技能,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除了打架以外百无一用的家伙来着。

“唔呀,所谓喜怒不形于色的小遥居然也有这种表情。”

一点也不惊讶,这家伙的语气里绝对带着嘲讽。

“他果然是甜党?”

“不是哟,只是能耗的问题,那孩子很强对吧,所以与之对应的能量消耗也很剧烈,糖分越多越好,自然,如果是节能状态(平时)就另当别论,但是现在他在做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难以想象。

“秘密。”

“哈?”真小气。

“重要的是,会笑着告诉别人自己杀过人的家伙若非疯子就是愚者。”她说。

在我看来他是后者。

“遗憾的是,那孩子二者皆是。”

多选题么,在我看来,他只是迟钝而已,迟钝亦即温和沉静,不会焦躁……不对,从刚才的反应来看他果然是在焦躁,前提,本质上就搞错了!这个,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胆小的狮子面对强敌却勉强装作一副事事都无所谓的样子。

“如果小辉是寻求勇气的狮子,那我就是寻求心的铁皮人!”

相比之下,看起来活泼而且天真烂漫的妹妹(晓)才更成熟一些。

外在强韧内心却脆弱的哥哥,外表柔弱内在却坚强的妹妹,恰到好处完美互补……这算什么。

忽然铃声大作,门从外侧被推开。

“呀吼,大哥在吗?”

来者是一位看着就觉得很吵的少年,年龄大概和我一样,开口的时候露出的犬齿令人印象深刻。

适逢学长刚从卫生间出来,一脸胃袋被击穿的表情捂着肚子当场跪下了。

“呼……”非常少见的,晓鼓起的脸上写满了不愉快,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2013.5.14 星期二 17:15 “Aea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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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幕间。

从结果上来说是不幸的。

就结果论而言,最初他和她相遇这件事,必然是不幸的。

比起无尽的互相纠缠(扶持)互相伤害(保护)互相背弃(思念),也许早早得迎来绝望的落幕要好得多。

这是惩罚,是永远的拷问。

多年来,苍辉一直是这么想的。

当认为永远真的是永远的时候一定幸福的,因为这个世界(cosmos)并不存在什么永远。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夏天吧,因为有蝉鸣,长着青苔的长石阶,神祠与淡淡的线香味。

“不可以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也不可以哭。”铃兰,她是这么说的。

该怎么说呢,初次见面就被教训了一顿,被摁倒在台阶上,狠狠地被打了,因为欺负了其它孩子的事情。

他是异端,他乡来客,而且和其它的人类在本质上就有着巨大的差异,他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无需和这些人搞好关系,友情或是爱情,在此基础上构筑而出的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琐事,尽管会变成孤身一人也是当然的,不过反正哪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想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所以他这样说。

“因为我不希望讨厌你。”所以她这样说。

搞不懂,真的是搞不懂,人类是弱小的生物,必须靠着聚集在一起才得以生存,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喜欢的话最好,讨厌的话不行……这些我能理解,但这些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困惑不已。

“你是人类吧。”

“不是。”

“骗人,你明明会哭。”

“谁都会哭的。”

不明所以、难以理解,偏执的少年与强硬的少女互相争执着,也许像这样互不相让地一直争执下去也未必是坏事,所谓永远总是让人觉得神往不已。

“那么,成为我的朋友吧。”她这样说,少女的变数总是太大令人难以捉摸。

“为什么啊!”

“因为我没有朋友。”

是吗,这样啊,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稍微陪你一下吧,绝不是因为我很闲,也不是因为我也没有朋友这种小事,只是……只是……真是的,真让人放心不下,这也是没办法的……

我不是喜欢别人高兴的样子,我只是受不了别人难过的样子而已。

纯粹而无垢,过于幼稚而孩子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还是小孩子,而且时至今日也还是小孩子。

无关现状,这只是固执的自我欺骗。

后来嘛,就是悲剧,舞台是染血的无涯雪原,无恶意的屠戮与无意义的自我牺牲,总之二人就此别过,犹如狂风过境般的不幸。

如果一开始就死了会不会更幸福一些,这十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忍不住地这么想。

如何,相当的不幸对吧,就毫无参考意义的结果论而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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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魔术?不是,完全不是,彻头彻尾的搞错了呐,后辈君。”有着锐利犬齿自称苍叶的少年很自然地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我面前坐下了。

稍微地感受到了一些压迫感,坐立不安。

“诶,嗯,啥?”后备军?后辈君是指我?

“嘛,从施展方式的角度来说,一种是把世界当作一个巨大的电子游戏,通过指令代码或是叫作金手指的玩意来修改或是作弊的家伙,前提是得理解世界的运行规则,也就是类似程序员的wizard,另一种则是跳过具体的步骤,直接将自己编织的谎言覆盖在世界的真实之上的家伙,近乎诈骗师的magician,既然身在这座城市,那相比也见识过铃兰大姐头的英姿了吧,她无疑是前者,而晓妹妹则是后者。”

“诶,所以说?”

“我和大哥哪种都不是。”

原来如此,感谢你长而无用的说明。

“要说的话是怪物,也就是怪异,却又不完全,是不可能的存在,用现代生物学来说就是生殖隔离,无论在哪边都无法被接受的异端。”

“生殖隔离?”

“就是说不是同种的生物……”

“不是问这个。”

“大哥他啊,是犬神和人类的孩子,幻想与真实的夹缝,按理说绝对不可能的存在,奇迹般的偶然。”

啊,咦,突如其来……这就是学长的真相么,稍微……有那么一点……大吃一惊!

“顺便说一下,我是狼。如果大哥是Ego的话我就是Id,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那是什么意思?”

“狼和狗是不存在生殖隔离的,所以我们是同类。”

“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学,被道德束缚的自我与自由的本我,”学长为我解释了一下,“不过是无意义的胡言乱语而已,不要被这家伙牵着走。”

与其说是被牵着走,倒不如说我根本跟不上这个人的节奏。

“苍……叶是吧,这种无意义的自我主张究竟是什么,唔,首先,你是来做什么的?”和抱有明确的敌意的晓不同,学长有些局促不安,就像遇到了天敌。

苍叶不做言语,只是毫不客气地从我面前的盘子里抓起布丁,大口吃了起来。

“喂,搞啥!这个好吃得过头了吧!大哥你成天在这种天堂混日子了吗!”

“我说啊,我可是有在好好工作,”学长一个劲地揉着太阳穴,“这是我做的。”

“啊哈?咦!”过于吃惊的狼少年直接把盘子打翻了,布丁顺着某个轨迹滚落到了地上。

看到这预料中的反应我就舒服多了。

“太浪费了。”

同感,这玩意要是给我吃掉就好了。

“算了,实际上我是来送这个的。”苍叶从包里拿出一个装着土的昆虫箱。

“这是什么?”

“大概是什么虫子的蛹吧,因为是海外进口所以花了点时间。”

“所以是什么?”

“一月份的时候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嘛,这样那样的,列车上的密室杀人事件,所以这个给大哥的报酬,那个家伙是这么说的。要说的话我也只是碰巧遇到了她而已,就算是土地神也太会差遣人了吧。”

“唔,是百日小姐送的东西啊。”学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那么,可以请你走了吗?”

话虽如此,“苍叶他……做了什么吗?”我小声地向众人询问。

“……”

“……”

“……”

片刻的沉默。

不该问的事?

“要说我做了什么坏事的话,”苍叶大笑起来,露出了锐利的獠牙,“就是几乎把大哥切成两半这件事吧,另外,那个烦人的诅咒也是我上的。”

“……”

“……”

“……”

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后退了一大步。

“啊啦啊啦,我也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反派角色啦。”苍叶摆摆手。

“不是吗?”

“应该……八成……也许只有五成……不是吧。无所谓,反正最后肯定是被人消灭的结局,因为我是怪物嘛。”

“……”这个微妙的概率……是什么!

“没事啦,我不会做什么事的,毕竟你们看,现在这座镇子是铃兰小姐的猎物对吧,我可不会做虎口夺食这种事呐,啊,虎是指大哥,因为铃兰小姐的猎物就是大哥的猎物,绝妙的比喻对吧,呼哈哈哈。”

“可以了。”学长的语气多少带着一点疲惫,大概也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或者说,铃兰小姐才是大哥的猎物对吧,猫的报恩?这也太迟钝了吧,不过还真是长本事了啊,我可是深感欣慰呐哈哈。”

“可以了……”

就像是被切中要害般,学长将视线移向了一边。

“啊,就算试着挑衅大哥也不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你不会生气啊,这绝对不正常啊。”

“我会生气的。”轻飘飘的毫无说服力的语气。

“才不会呢,大哥是绝~对不会生气的,就算我期待着借此机会在大哥身上再开一个洞或是让大哥在我身上开一个洞也绝对不会实现的。”

苍叶灿烂而且无垢地笑着,作为少年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可爱了,但我却能感受到那种由内而外的……和空寂不一样,这多半就是所谓与生俱来的狂气吧。

“说到底大哥根本没有讨厌的东西嘛。”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很吵啊。”晓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我安静得一如既往哦,嘿嘿。”苍叶像是醉酒了一般,抓起掉在地上的布丁一口吞下。

恰逢其时,学长的手机铃声响了。

我猜是和空寂相关的事。

学长挂断电话,“遥远,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吧。”

“好。”确信了,毕竟我也是保险措施之一。

而且,终于可以逃走了。

2013.5.14 星期二 17:35 “Aea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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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幕间。

之后过了多久呢,嘛,也没有多久,从现在开始回溯也就是三年前,不过若说三年太短对于他短短的十七年的人生而言也太不自量力了,但是他也一定会反驳说就算是人生百年对于世界的长度也不过是弹指一瞬而已。三年很长吗?百年很短吗?

“我不知道,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某个后辈一定会这样回答。

总之,三年前他和她相遇了,舞台是山间,尚残留着积雪的二月初春。

离日出还差一点,天空微微发亮,彼此能够恰到好处地看清对方轮廓程度。空气很冷,像是会夺走人的性命的温度,事实上若是在这里躺下大概真的就不会再醒了吧。

少年的外套占满了血迹,尚未凝固的血液从袖口延伸到手中刃器的尖端,周遭是怪异们的尸体,不,是空寂们的残骸,即便流淌着血液也不过是物品,这不是杀戮,只是纯粹的破坏而已。

“请夺走我的性命吧。”目睹了这一幕的少女试图寻求一死。

“我才不要。”该说稚气未脱还是年少老成好呢,总之就是断然,少年断然地拒绝了。

幻想中仿佛有一座积木堆积而成的城堡,高耸入云豪华绚烂,在这样的表象之下是无比脆弱的根基。所以在他的眼里这只是摇摇欲坠的,这只是易碎品。

想要摧毁,想要破坏。

可以摧毁吗,可以破坏吗。

“可以哟。”

反正,只是这种东西而已,散乱的,再组装起来就好了,破碎的,再拼接起来就好了,说到底这只是徒有其形的什么而已吧,说到底这只是有着人类外表的无机物而已吧。

没有想法没有情感没有爱没有主张没有自我没有意志没有理想没有愿望没有欲望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没有未来。

没有心。

所以,破坏掉吧。

“会痛吗?”

“会痛哟。”

“觉得痛的时候就说出来,不说出来的话我怎么会明白。”

果然不能说什么破坏啊。

“把疼痛轻易说出口的话就不能留下来了。”

在这里的大家一直都是如此。

“那么离开不就好了。”

“因为我没有心。”

“这样啊,那么我把心让给你好了。”

“可是你呢?”

“唔,没关系,对我来说那是不必要的东西。”

请给予我怜爱吧。

这一定是永远的互相伤害。

这一定是永远的互相诅咒。

这一定是永远的互相欺骗。

这一定是永远的互相怜爱。

这一定是幸运的。

这一定是不幸的。

这一定是幸福的。

这一定是不幸的。

如蜘蛛般纺织着谎言。

失去了心的少年与得到了心的少女,踏上了说不上是永远却是永远的旅途。

/

“我在想啊,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的,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和你在一起,也请你认真地活着。”

“如果小辉死了,我也会死,因为我的心(存在)是你赋予的。”

“这样啊,那我就不得不努力活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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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不是想死,只是不想活而已。”学长是这样说的。

人是向死而生之物。

所以如果存在着不会死的某人,那么这样的他可以称为“活着”吗。

学校的操场,镜像。

朱红、深红、赤红,灼烧般的羽翼和橘红色黄昏混杂在一起,没什么杂色,若非如此我一定会联想到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中的绘卷吧,然而事实只是巨大的火鸟(Phoenix)张开双翼站在我的面前,只是如此而已。

也不是,对方实际上依然是人的形态,只是我觉得我看到了火鸟,只是幻视。

但是看不到脸,没有遮挡也没有别的什么,但就是看不见,就像是从视线里被抹除了一样,不由让我想到了小哆啦的石头帽。

Berserker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披着熊皮的人(Beowulf),击退怪物的英雄,也是一国之王。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人类对于动物的力量的崇拜。那么现在在我面前的某人一定也是一样的,不死的生命力和燃尽一切的火焰。

应当是滚烫的,我却感到了一丝寒意。

“唔唔,不死鸟吗?”学长侧歪着脑袋,与其说是毫无紧张感,倒不如说完全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杀都不会死吗?”

因为死是活着的一部分,所以不会死的家伙根本不算活着,漂亮的强盗(野兽)逻辑。

啊,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多少有些出乎预料但也在预料之中,喜欢破坏而讨厌伤害……一般想来怎么样都不会这种人吧,破坏和伤害,物品和生命,只是程度的差异而已,说不定从一开始就只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而已,他实际上是喜欢杀戮的吧,我忍不住地这样想。

学长拔出刀,踏着豪迈地步子扑了上去,嗯,就是扑了上去,像是猛兽捕食般的动作,眼神里不带任何犹豫,嘴角轻轻上扬,展露利齿,兴奋不已。

撕扯、撕裂、断裂,野兽的利齿与猛禽的羽翼互相交错、灼烧,火墙被刀刃切开而后又闭合到一起,周而复始,没有到血肉飞溅的程度,有的只是四散的火花。

无法理解,即便视觉上可以接受脑也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没有谋略,没有计策,感受不到理性,只有胡乱而且无意义的互相厮杀,缺乏意志,宛如自然灾害,台风与海啸互相对撞。

不相上下。

学长向后跳了一步,橘红色的火光聚集在刀身之上,和浸染着妖艳之色而温吞的夕阳的不同,充斥着力量感,温和而带着微微发烫的痛楚,仿佛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让人挣扎着想要从沉睡中醒来,毫无疑问这个绝对是曦阳(dawn)的颜色。

咏唱开始。

“意义,皆无,价值,皆无。”

“此身,已然腐朽,此身,皆为妄念。”

“此境,已然封绝,此境,皆为空寂。”

“然,绝非,空无一物!”

“此之为,无果之因。”

“此之为,无我之空。”

“晓之破,残阳枯朽/Dawnbreaker!”

裹挟着火焰的风压席卷而上,撕裂天空震碎大地,犹如凶兽的牙将沿途所至悉数撕扯断裂,将这个世界本身吞噬殆尽。

天空裂开,镜像般的小世界变得支离破碎而消散了。

“唔……”学长站在原地,困惑地侧歪着脑袋。

“逃掉了。”他收起手中的刀。

“嗯。”

“抱歉啊明明都把你拉过来了。”

会坦率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既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没关系。”倒不如说我才是没帮上忙。

“不……”他微微低下头,咬着下唇思索着什么,看起来不太愉快。

“你……没事吗?”

没有糖分不足,然后也没有因为贫血失去意识,只是单纯的不愉快?今天的学长莫非状态绝佳?

“唔……什么?”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会,然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啊,是那个啊,那个已经没问题了,诅咒本身只是延长伤口的愈合时间而已,虽然有点久,不过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添新伤就没关系。”

啊,虽然事到如今才说这话有些奇怪,但是总算是稍微放心一些了,果然这家伙强得吓人啊,不过居然是真的天然呆吗,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贫血才会看起来呆呆的。

这个先放一边,眼下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那个,并不是空寂吧,也没有被污染对吧?”

“是。”

“那么是怎么回事?”

“是敌人吧多半,我也不太明白。”

原来如此,所以的空寂化不是什么自然现象而是人为的吗,虽然完全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这样接受了。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之后不得不与某人为敌了啊,铃兰和我姑且不论,学长他大概没办法和活物为敌把。

“没关系,我不是不珍视生命,我只是不怎么避讳死亡而已。”

不会死的生物算是活着吗……

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也许会是足以致命的某个地方。

“回去吧。”

“嗯。”

献给死者的祝福是为了生者。

你听过这样的话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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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沉浸在踩踏着石板路而产生的轻快音色之中,自称苍叶的少年没有注意到某个身影正在迫近,不,果然是注意到了,只是默不作声而已。

喀哒喀哒,拨动裁纸刀的声音悄悄响起。

“是要去参加名叫下一站ICU的综艺节目吗,晓妹妹?”

“唔呼呼,说什么呢,会去那里的是你哟,”黑夜中的少女露出无邪的笑容,“不过不是什么ICU,莫……莫格……”

“是morgue吧,可不要讲些没意思的笑话啊,这算是笑话?”

“啊啦,明明很有意思啊。”

苍叶耸耸肩,转身面向晓:“那么你要如何做呢,把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排成一线?”

“唔,好啊,就这么办。”

晓稍稍歪了一下脖子,然后紧握裁纸刀猛地向前一大步。

苍叶原本的意图是从脚下影子里拔出镰刀(soulreaper)来迎击,这是影魔术,也就是利用影来进行各种操作的术式,物体背光所形成的阴影,或是夜间的黑暗,诸如此类的都可以。

虽然人们常把光与影绑定在一起,但和拥有实体的光不同,影不过是一种状态,缺乏根基而难以立足。所以反过来说,因为不是物质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存在的条件,是不借助根基就能存在的架空之物,放眼望去即便说宇宙本身不过是一片阴影也不为过……不,和这个没关系。

只不过……刀,拔不出来?苍叶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晓已经非常迫近了,他向一侧跨过一大步勉强避开了这一击,然而侧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真厉害啊真厉害,你做了什么?”

似乎是与死神擦肩而过了,苍叶压抑着马上就要溢出来的兴奋感,大笑着。

“开局王炸可不行,不行,太没耐心了吧。”晓报以微笑。

“哈哈哈,是要我来猜猜看的意思?”

“请随意,就当是自己家。”

换言之即多说无益,靛青色的光芒围绕在裁纸刀上,转瞬就化作了带着注连绳的大镰刀。

“喂喂,这可是抄袭啊。”

“唔,该怎么说呢……可不要把你的农具和我的祭器混为一谈啊。”晓不愉快地鼓起了脸颊,而后挥砍。

镰刀很有分量,对于少女柔弱的臂膀来说有些笨重。

“哈哈哈,祭器是什么啦,这不就是cosplay的道具吗?”轻轻松松,苍叶再一次避开,然后开心地大笑着。

“但是不否认自己的是农具吗。”

“收割性命和收割农作物不是差不多嘛,比起这个,是keepout对吧,以你的品味一定是keepout,用写着keepout的宽胶带把这条街整个封印起来了对吧。”

他拉过路边的一辆自行车,挡下少女的一刀。

“那又如何?”

在这一点上即便被看穿了也无妨,闲人勿扰,本来就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但是就是有这种人啊,越是写着危险不要靠近就越是想要一窥究竟。”

“所以那又如何?”

无视反向的提问,直接下一步。

“是诈骗对吧,强变弱弱变强,因为你欺骗了我?还是欺骗了这条街道?不,看似他人的行为其实是自我欺骗?究竟是哪个呢,第一次就能完成得这么漂亮,不愧是晓妹妹啊,真了不起。”

自行车被砍中,从中间裂成两段,他从其中徒手拆下一根金属管,手感恰到好处。

“任君想象哟任君想象。”

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也就意味着,“看来是正中靶心了呐。”

“是这样呐,唔唔,有可能哟。”

“啊啊,真是的,难道要我连动机也一并说出来吗,明明彼此都是清楚的,我啊,是只对who和how感兴趣的人,why这种东西怎样都好,我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去思考那么深入(浪漫)的事情。”

“没关系哟,没什么必要,所谓动机原本就是让不合理的杀人戏剧合理化的东西而已,在我看来那种东西就和数学题一样,既然有喜欢做数学题的人,那么有喜欢杀人的人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很奇怪呐,奇怪得很,究竟是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喜欢数学题啊?”

“小牙啊,你喜欢数学题吗?”

“喜欢。”

“唔嗯~我最讨厌数学了。”

两把刀刃交错在一起,一片漆黑中迸溅出了火花。

“只要消灭了咒术源头的我就能清除他身上的诅咒,你是这么想的吧?”

跳过了步骤直达结果的过快发展。

“很有可能,但是太普通了。”

“对你来说想着普通的事情才会让我觉得出乎意料。”

“喔喔,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呢,让您觉得无聊了真是抱歉。”

会是这样吗。

“没关系呀有趣得很。但是要问究竟是哪一步搞错了的话,答案是全部,想要杀掉如此可爱的咱这个想法一开始就是错的。”

“完全没错,一切都是为了小辉哟。”少女面不改色。

“彻底错了,一切都是为了大哥哟。”少年强忍着笑意。

“唔呵呵呵。”几乎是冷笑。

“啊哈哈哈!”几乎是嘲笑。

“那么那么,你愿意为小辉献出心脏吗?”

“啊,才不要。”

夜色变得浓厚,漆黑的影子纠缠在金属管上,在少年的手中化成巨大的镰刃,“说到底,那个笨蛋不幸的根源实际上不是我而是你吧。”

迁怒。

“这个也确实没法否认呢。”少女浅笑。

“荒诞又愚蠢,放在故事里就叫作不合逻辑,这可真是堪比少年漫画的男主角般的温柔啊,呼哈哈哈哈。”

“那是什么少年漫画啊。”

“DeathNote……什么的。”

/

“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人越是看到keepout就越是想要一窥究竟呐。”

学长挡在了晓的面前,镰刃划开了他的身体,从左肩开始,延展到右下腹,仿佛可以将他一分为二的巨大的骇人伤口。

血液不断涌出来,将这极小的一片区域化作了赤红色地狱。尽管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得很清楚,因为天色很暗,但是我仍然可以理解那是何种场面,我感到了害怕,有些想要退却。

不仅仅是我,在场的各位恐怕都在害怕吧。

学长所害怕的是无意义的夺舍。

苍叶所害怕的是无趣味的终末。

我所害怕的不是有谁会死,而是害怕即便有谁死了我也依然无动于衷。

稍稍地堵住了耳朵,然后……雀跃不已。

“就算你觉得我是怎样的笨蛋怎样的胆小鬼都无所谓。”学长稍稍咬着牙,“还请不要否定我至今为止所拥有的人生(家人)。”

在晓的面前,不顾正在流血的身躯,学长颇有些自豪地抬头挺胸,就像在认真地活着一样。

真的,就像是在认真地活着一样。

“没有啦,我觉得大哥很聪明呐,我呀,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大哥那样的怪物,为此而羡慕不已呢。”

倒是没有否认胆小这一点。

“所以说我讨厌的只有你(我自己)而已。”

“啊啊,真是不得了,真是不得了呐,大哥大哥居然说了讨厌啊!”苍叶近乎癫狂地颤抖,狂喜乱舞,“可以杀了大哥吗,可以被大哥杀了吗!”

我觉得有一点讨厌。

不是讨厌他们可怕的样子,只是讨厌明明看到这样的场面却依然觉得很有趣的自己。

学长的瞳孔变成了赤红色,手中紧握的是同样的巨镰。

“狂兽啮噬鲜血啜饮/Chupacabra!”

“常世开裂地狱变/三千大千世界!”

镰刀(scythe)与镰刀(soulreaper)碰撞在一起。

偏执的理想主义。

固执的自我主张。

这是野兽般的互相撕咬,双方都是疯狂的。

这是野兽般的互相憎恨,双方都是崩坏的。

苍色的凶兽,停滞不前,寻死症。

玄色的野兽,螺旋渐进,杀戮病。

二匹兽彼此交错碰撞着,激荡着而生的火花如同烫金色的瀑布,空气发出悲鸣,炽热无比,眼前的世界仿佛在灼烧,映射出难以形容的恐怖的赤红色。

我不明白,什么都无法理解,我所知道的只有这里是比地狱更像地狱的地狱。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兴奋不已。

欲过吾之人,舍弃万千希望吧(Lasciateognesperanzavoich'intrate)!

2013.5.14 星期二 22:20 某处的街道

/

7.

“学长,这是提问。”

“是?”

“你有过想死的想法吗,哪怕只有一次?”

“不能说……没有……”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站在楼顶上向下看的时候,汽车驶过的时候,或者是独身一人的时候。”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害怕吗?”

“害怕。”

“具体来说害怕的是什么,是死亡本身吗?”

“与其说是死亡本身,倒不如说是……会很悲伤吧,和我联系在一起的各位。”

“比起自己更在乎别人吗?”

“我……不知道……”

“呼……那么,至今为止,度过了怎样的人生?”

“度过了相当幸福的人生。”

“这是最后的提问。”

“是。”

“现在的你,还活着吗?”

“嗯。”

“那么,今后也请认真地活下去。”

“嗯。”

/

从病房里走出来,铃兰正坐在走廊边上的长椅上。

“那家伙还好吗?”她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示意我坐下。

“还是老样子。”恭敬不如从命,所以就坐下吧。

但是稍微……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总觉得大家都对他宠溺过头了,自由自在的Id和循规蹈矩的Ego,实际上是反的,被规则束缚的是苍叶,而任性又肆意妄为的是苍辉,偏执而且自我中心,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责备他,反而会说这样子才比较可爱。

“那我就放心了,这样子才比较可爱嘛。”铃兰点了点头。

“可爱……吗?”

其实我是理解的,即便他个子很大看起来也有点凶,但就是不会让人觉得可怕,就像是安静的大型犬。

“嗯,可爱是相当高级的形容词,总之就是可爱。”

“说出这种话的铃兰小姐非常帅气呢。”

男友力什么的。

“啊?唔……”她伸手挡住了下半边的脸,“讨厌啦,就算是大叔我姑且也是有一颗少女心的啦。”

违和感太强以至于我什么都不想说。

“啊啦,莫非阿遥是在嫉妒小辉,因为我说他可爱?哈哈,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说小辉是可达鸭一样的可爱的话阿遥就是鲤鱼王一样的可爱。”

这个与其说是难分仲伯不如说是半斤八两,而且如果让我选我会选择火球鼠。

“并不是这个层面上的嫉妒。”虽然羡慕是真的,“因为总觉得他……就像是被所有人都喜爱着。”

天真而且笨拙,胆小而且无谋,做什么都不会考虑后果,一味地自我伤害而总是伤痕累累,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想要欺负,会让人觉得想要保护,明明是那种无药可救的怪物。

“那就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因为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被人爱着的。”

我能理解但是并不想去理解,因为我觉得嫉妒这件事本身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阿遥,不要动。”说着铃兰的手伸向了我的后颈。

“粘到什么东西了吗?”我感觉到了稍许的刺痛感,像是把贴在身上的撕下来的感觉。

“好了,是这个,”铃兰把从我后颈上取下的东西放在我的眼前,“是阿响的鳞片吧,因为肉眼看不见所以才会一直贴在这里都没被发现吧。”

“阿响是?”

“沼泽的龙神大人,意外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家伙,这个先借我一下吧。”

“嗯。”

“啊,说起来,被那孩子稍稍地瞪了一眼,就算年纪小,女人就是女人啊,真可怕。”铃兰把鳞片收起来,然后背靠着墙,脸上浮现出了略带疲惫的笑容。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头发?”

“啊。”

“你剪了头发吗?”

本来应该是齐腰的,不管在哪里都能引人注目的长度,现在却只能够到肩膀下面。

“注意到了啊。”

“为什么?”

“大概是为了转换心情吧。”她错开了视线,这是显而易见的谎话。

“说谎。”

“哈……”她叹了一口气,“作为资源,使用掉了。”

我听说有些女性的术师会留一头长发,不仅是为了好看,也是为了作为魔力资源可以即取即用,大概铃兰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吧。

“用在学长的治疗上吗?”理所当然,这次就不提什么习以为常了。

“我说了我也是有少女心的啊!”铃兰气鼓鼓地抬起头,好像变得有些可爱了。

这种说法有些奇怪,因为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可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帅气呢……

“抱歉抱歉。”毕竟实在太有趣了。

“说到底究竟是为什么呢,学长会有如此自虐的个性?”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调皮、任性而且肆意妄为,也许不太招人喜欢吧。”

“这是在讲什么笑话吗。”笑不出来。

“以前,我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是啊,但是有些说不准,那个是我,却又不是我,似是而非,多半就是这样的东西吧。这个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看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吧,讨厌也好生气也好,你见小辉把这些说出口吗?”

“诶?”

仔细想来的话确实如此,只有对苍叶(自己?)生气了一次,大概一直在勉强自己吧,嘴上说着没关系其实根本不是没关系……诸如此类的。

“因为我对他说不可以哭。”

“什么?”

“因为我说了,男孩子不可以哭,所以他就当真了,原本就是一句戏言而已,他却把它当作了誓言一般努力地在遵守。”

“这种事,没有人能做到吧?”而且学长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所以他也没能做到,一定忍住了很多次吧,一定很多次没有忍住吧,然后后悔不已陷入自我厌恶的循环。”

“要道歉吗?”是过错啊。

“算了吧,那种约定不去遵守也无所谓,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像是对笼中长大的小鸟说你自由了,毕竟……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这就是他的起源么,原来如此,从一开始就是崩坏的,从一开始就是疯狂的,固执的利他主义,偏执的自我主张,愚者自扰,狂兽啮噬,这就是唤作苍辉的某匹野兽的生存准则。

“精彩。”

愚神礼赞。

荒谬绝伦。

2013.5.15 星期三 12:10 病院

/

8.

炊烟缭绕的时间,穿过漫长的石板街,回音缭绕,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是两匹兽互相厮杀的战场……虽然那个也算不上什么厮杀,因为无聊的争端而起,之后又以双双倒下作结草草了事,就像猫咪打架,吵闹、两败俱伤、而且毫无意义。

“要进去喽。”未雪推开挂着铃铛的门,响起了非常好听的声音。

“欢迎光临,今天是两位吗?”

拿着菜单的女仆小姐名叫箴言,据学长所说其实是自律的人偶(android),比起人更像人,比起生命更像生命,当然这是保密事象,顺便说一下,我无论身心都是人类。

接过菜单,我的视线在那之上来回检索着,有些犹豫不决。

“是真的诶,新品,夏季限定水果圣代,你为什么会知道?”

“哼哼,我就是知道。”未雪点点头,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个笑容真是无敌可爱。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恋爱喜剧的主角视角么,舒适。

“为啥你是一脸慈父看着女儿的笑容啦!”

“哈,是这样?”

点餐完毕,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有时候我会想,爱和憎恨,在某种程度上是会不会是等同的呢?”

晓说学长一定是憎恨着她的,我却觉得他一定是爱着他的,如果我们都没搞错的话其间就存在着矛盾。

“哎呀,真稀奇,阿遥也会有思考的时候?”

“不要把我说得像是某种无为式一样。”

“事实上你不就是这样的无为主义吗?”

没有笑,一点笑意也没有,不是挖苦,这个家伙是认真的。

即便如此,我也觉得很愉快,十分愉快,或许也有几分讨厌混杂其中……啊啦,喜忧参半?

“爱与恨是否可以画上等号我不清楚,但是二者绝不是不相容的,就像是……就像是人们常说的爱恨交加一般。”

她从壶里倒了两杯柠檬水出来,将其中之一推到我的面前。

理所当然的一点也不甜,因为没有糖,只是柠檬泡水而已,只有不足以让我愉悦的淡淡的香气……稍微等一下,明明对白水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但是现在却对有着柠檬香味的水感到了不满?

啊,是因为平时吃了很多柠檬味的甜点吧,一旦闻到这个香味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甜,不自觉地将二者绑定在了一起,所以当我注意到这杯水不甜的时候就产生了心理落差,该怎么说呢,还真是……贪得无厌……

就算想要甜一点也无可厚非,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学长的话一定会提出诸如此类的论调吧。

“比如说,你觉得野比玉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玉子啊……时而严厉时而温和,尽管印象里总是在生气的样子但实际上是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我是这么想的。

“对吧,尽管妈妈总是在生大雄的气,尽管大雄觉得妈妈又唠叨又严厉,但是本质上他们二人是相爱的,在我看来说是模范母子也不为过。”

是亲情意义上的爱恨交加啊。

“其他层面上也是一样的,比如说我讨厌阿遥。”

“诶?”

“但是我也喜欢阿遥。”

这样啊,五月初的事情么……不管怎么说,听到这样的话我只觉得真是高兴。

“阿遥你呢?”

“一样的。”

“咳咳。”王道的三无系美少女女仆限定version的箴言,举起餐盘插入了我们的对话之间,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意义上。

“多重人格。”

“啥?”

“什么?”

“人类会在不同的场合下展现出不同的个性,不觉得很像记忆共享是多重人格吗。”

面无表情地,箴言将一份双人餐的炖菜分开放在我们二人的面前。

“比如说‘一时冲动’接着又觉得后悔……之类的?”未雪的解读。

“比如说平时是个老实人却犯下了凶案……之类的?”我的解读。

“比如说对同一个人同时抱有爱和憎恨两种情感。”箴言的本意。

人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受情绪控制的,所以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情绪支配下也会展现出不同的面貌,对于单纯而且表里如一的人偶(android)来说就像是多重人格一样。

“啊,我想起来一件事,”未雪,“苍叶他,虽然我没见过他,但他搞不好是多重人格哦!”

“为什么?”

“是根据阿遥你的叙述啦,因为苍辉学长说过嘛,那是过于刻意的自我主张。”

“是这样。”

“所以我就想,苍叶会不会只是假名,实际上的苍叶应该是和苍辉学长一样冷彻而温和的个性,而阿遥所见的则是深藏其中的另一个豪迈而带着些许暴力倾向的人格。”

“是这样吗……”

“因为既然出现了本我和自我,那么在此之上的超我(Superego)又在哪里呢?这是很自然的想象。而且有一件事情搞错了,苍叶是Id而学长是Ego?这是显而易见的戏言,因为不管如何去考虑真我都是建立在本我之上的,自由奔放的本我即意味着无束缚,而真我则是有束缚,也就是说在本我的基础上加上人性或是道德这一构成要素才能诞生真我,所以说学长才是真正无拘无束肆意妄为的那一个。”

铃兰所言并不是什么笑话,任性而自我中心,时至今日他的本质也未曾改变。

“但如果苍叶是基础而学长是衍生……因为年龄不相符吗?”虽然说那些人大概也不能通过外表来判断年龄,所以先后顺序也难以考量,不过学长铁定是十七岁,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么说的。

“如何呢,箴言小姐?”未雪提问。

“人造物。”箴言不经思考就回答了。

“啊?”

“苍叶是基于苍辉的影子(形态)所制作的人造之物(Homunculus),我是这么听说的。”

“看吧!”

“还真给你猜对了?”

“失陪。”听到其他客人的呼唤,箴言先行离去了。

“仅凭Id与Ego的戏言,我古户绘雪花就能做到如此程度的推理,如何啊诸位?”

“精彩精彩。”和月初的时候截然不同了啊。

“说起来,学长的伤明明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为什么晓还要执着于解除诅咒呢。”

即便说学长是容易受伤的体质,但要与那个怪物战斗也太离谱了,没有人会想要对学长出手吧……也不是,毕竟已经有一个不怕死的了,再多来几个也不会觉得奇怪……果然还是难以想象。

“啊啊,那个孩子能看透别人的心来着吧。”

“是啊。”

“但是别人却看不透她的心。”

“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这也是策略呢,实际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之类的?”

“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从学长的本质开始考虑吧,听说他是人类和犬神诞下的孩子吧,一般我们把这个叫作什么?”

“半妖。”

“呼……没错是没错啦,但是犬神除了妖怪也是……那个……神明啊。”

“半……半神?!”

大吃一惊,这就是石头帽之下的盲点么,我看到的只有学长身为怪物的一面却没有考虑到他也许是神的可能性。

“所谓神明是无差别地接收他人的愿望然后使之成真的执行机构,这个是前提条件吧。”

“嗯。”

就像是死者一般,因为机械不是活物。

“但是学长他还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性质,所以也许是刻意地在压抑着神性吧,倘若如此压抑它的理由又是什么。”

“不希望……失去人性吗……”

时间感的缺失以及迟钝,那不是因为诅咒,而且他正在逐渐失去人性的证明。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想成为无个性的机械,想要保持人性,但是恐怕这是奢求,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他会因为接收了太多人的欲望而神格化吧,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他不是想要死,他只是不想要活着,这样我也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了。既然他不希望成为神明,那么就意味着作为人类的他一定很快乐吧。

“所以说大概不知是偶然还是什么误会,也许是阿晓觉得学长在负伤的状态下神格化的迹象会减缓。”

虽然是毫无根据的猜想,我也不假思索地接受了。

“也就是说本意不是要杀害苍叶而是要再次给予学长创伤?该是说太过偶然了吧,在学长快要痊愈的时候碰巧赶上了苍叶的来访?”

“这就是偶然之上的偶然吧,解除了诅咒也是好事,我猜就算苍叶不来她也会亲自给学长捅上一刀吧,只要学长还活着,对她来说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好的,顺便说一下,如果换成我和阿遥的话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实际上不是捅刀子而是用手掐的。

“谢……谢……”总觉得有些脊背发凉,这份爱太沉重了。

“大体上就是这样吧,将爱化作伤害的形式,真了不起。”

说不上什么深思熟虑,只不过是充斥着漏洞与矛盾的二重螺旋,恐怕她一开始就抱有着委身于命运洪流的打算吧。

不过这种爱太沉重了吧,在这种高压之下还能保持微笑,该说不愧是学长吗?

“不过,你这个与其说是推理,在我看来更像是知晓了答案之后的再构筑,可以被称为线索的东西几乎全都是从天而降的。”

不存在什么逻辑,只是简单的拼接。

“哈哈,实际上就是如此。”

果然如此。

“从铃兰那里打听到了,鱼、龙、犬,尽是些危险的东西。”

还有鬼,论危险度实际上你也不差啊。

“可以的话我希望阿遥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就事论事,现在不正是需要我的能力的时候嘛。”

“真的吗?”

“是说谎,只是我在为我也有能做到的事情而高兴而已。”

“高兴吗?”

“很高兴。”

无论是在可以帮助别人的层面上,还是自我的生存意义的层面上,虽然其实挺狭隘的,但我真的很高兴。

而且更重要的是……

“你也相当的乐在其中啊,少年。”未雪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是啊。”

“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可以阻止你的道理。”

“谢谢。”

而后,某个红发的少年,大概十岁左右,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默不作声地抓起未雪盘子里的炖菜吃了起来。

“那个……是啥?”

“吸血鬼,我给这孩子取的名字叫悠远,就是我在院子里捡到的那个。”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那个不是虚构的吗?”

“是虚构的啊,赋予了实体而已,材料是砂糖时和黏土,外形是根据阿遥小时候的样子,就是头发更红了,加上我的一部分人格,既不是Id也不是Ego,硬要说就是Alterego,像是梅尔特莉莉丝或是帕森莉普那样,很可爱吧?”

是使魔啊,在日本的话就叫作式神……这种事也能做到?!这丫头绝对有作为魔女的天赋吧?

然后……虽说有点跳脱……

“然后……如果这部分是真的,那么不死的怪物是?”

“不死鸟吗,那个我们都认识的,总是摆着架子但实际上人很好的那个,而且总是和阿遥走得很近,连身为异性的我都会觉得嫉妒。”

不会死亡的生命。

不是活着的生命。

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啥?”

“真夏。”

2013.5.17 星期五 12:50 “Aeaea”

/

“在你看来,我算是仍然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呢?”

“抱歉呀,我不是擅长思考的类型。”不过,“我觉得我并没有为你感到困扰(悲伤)呢。”

2013.5.18 星期六 13:01 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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