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的人已经找到了，叫罗斯塔姆，来自叙利亚。”拿破仑踱到窗边，看着厄尔塞宫绿树成荫的花园。“他在厨房已经工作了好几年，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假如你看到土耳其人大摇大摆地住进杜伊勒里宫，心中会作何感想。”我在靠墙的座椅上坐下，注视着一片狼藉的地板。不久前，五名法国军官死在了上面。
“我打算分兵作战。”拿破仑唐突地说。“情况比你知道的更糟。另有一支土耳其军队正朝埃及扑来。”她烦躁地转过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塔列朗曾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如今自顾不暇，肯定会在我们和马穆鲁克的纷争中作壁上观。可现在，苏丹（土耳其皇帝）已经同督政府公开决裂，向法国宣战了。”
“塔列朗！”我不由得皱眉。“你未免太信任那瘸子了。”
“也许吧。”片刻的沉默过后，拿破仑望向我的眼睛。“我打算让狄舍留守开罗，自己带领主力去救援亚历山大城。我希望你能率军去迎战叙利亚的敌人。”
我惊讶得几乎说出话。“我？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拿破仑反问。“在所有人中，我最信赖的就是你啊！”
这话几乎让我有些飘飘然了。“可在意大利，你不是说我很容易意气用事，让你不放心吗？”
“所以我打算派达武跟着你。”拿破仑微笑着在我身边坐下。“你不介意部下直言不讳，而达武也并非谄媚之徒。你们会是绝佳搭档，而且达武的军事才能几乎和我不相上下。”
“是吗？”我皱眉道。“我只看出他的身高和你不相上下。”
她的笑容陡然凝固，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抓起一杯酒当头泼下。看来拿破仑宁愿听谄媚之徒的奉承，也不希望别人直言相告。
我用手背擦擦被酒刺痛的眼睛，抽身离开了。
在充满东方气息的黄金长廊上，我不由得陷入沉思。一方面，我相当高兴，拿破仑终于认定我可以独当一面了。等等，也许她觉得能独当一面的是达武……
我烦躁地摇摇头，不由得再度忆起了在塔利亚曼陀河打的那场仗。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那时我之所以敢拉上全部兵力孤注一掷，是因为苏茗送我的《拿破仑传》。可现在……
该死，我发现自己竟有些想念苏茗了。她狡黠的笑容在脑海中浮现时，也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现在你有达武啊！”我左边肩膀的魔鬼讪笑着低语。“到了战场后让他指挥，赢了功劳是你的，输了他背锅。”
“胡说！”我右边肩膀上的天使用悦耳的声音反驳道。他手挽长弓，准备将那恶魔一箭穿心。
蒂拉在走廊尽头突然出现，和满腹思绪的我撞个满怀。女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中的一本白色封面的书也飞了出去。
“你能不能看路？”我伸手将她拉起来，有些恼火。
“抱歉。”蒂拉喃喃道，走过去将书捡了起来。
看到书名，我更觉忐忑了。“《十字军东征史》。”
“嗯。”蒂拉拂去沾在书上的灰尘。“这本书记述了欧洲军队对阿拉伯穆斯林发动的九次战争，结果是欧洲军队惨败。”
我僵直地点点头。“令人毛骨悚然的书名搭配令人不寒而栗的内容，这本书真正做到了令人触目惊心。”
蒂拉蹙眉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两人并肩走下长长的楼梯，晴朗的天空零星散布着几朵流云，太阳似乎比往常还要炎热。在酷热难耐的盛夏再度挑战埃及的沙漠，一定非常刺激。
“您有心事？”蒂拉说。“在听我说话吗？”
“啊？嗯。”我心不在焉地答道。“你那本该死的书让我大为不安。我们的十字军前辈九次出征伊斯兰国家，九次被打得一败涂地。”
“所以您来了。”蒂拉用开朗的语气说。“来完成他们未竟之功。”
也许我是来凑个整数的。“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感到大为振奋呢？”才怪。“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真喜欢看书，连走路都手不释卷。”
“您不喜欢吗？”蒂拉反问。
“喜欢啊！”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接着又沉默了几秒。“确切地讲，我也不算是喜欢读书吧。读书对我而言只是一种习惯，就像喝咖啡时要放糖。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看书。”
“因为我很美。”
多亏了上帝保佑，我才没滚下楼梯。“什么？”
“小时候，大家都说我很美。”女仆大言不惭地续道，语气中带着某种莫可名状的感怀。“但后来有人告诉我，展现在脸蛋和大腿上的美仅仅只是昙花一现，会随着时光流逝渐渐消失。所以他建议我读书，来增加自己内在的美。”
“那人是谁？”我好奇地说。
“罗伯斯皮尔。”沉默地走完好几个台阶后，蒂拉轻声吐出这个名字。
气氛突然变得让我有些不自在了，所幸楼梯恰好在此时到了尽头。蒂拉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上，拿破仑再度召开了作战会议。经过激烈的讨论后，众人勉强同意了她的计划。
解散时，拿破仑叫住了我。 “马库斯，还记得你在意大利经常鼓励我的话吗？”她的语气轻柔，目光带着几分笃定。“我们胜券在握，没人能击败我们。”
我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是非常漫长的一秒。“是啊！在法兰西的几十万大军中，只有你指挥的部队不曾疲软或战败。这就是我们追随你来到埃及的原因。没人能击败我们。”
还未及走出会议室的军官们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他们并不相信。他们已经不再奢望胜利。 他们只想回家，渴望在几十万土耳其军队中杀开一条血路，退回法国。
翌日清晨，法军兵分两路，拿破仑率主力救援亚历山大城。另一支为数万人的军队由我带领，向叙利亚进发。
进军的路途艰苦异常，黄沙在烈日下的反光成了最大的威胁，许多人因此双目失明。士兵们怨声载道。
所幸沿途的城镇十分软弱。它们接连向法军的前锋部队敞开大门。就连阿拉伯骑兵的骚扰也少了很多。
在一个叫埃尔斯克的小村庄里，疲惫不堪的军队得到了两天的休整。达武开始仔细研究各团呈上来的报告。这些报告在满是虫洞的桌子上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内容却千篇一律，无非就是损失了几匹战马，失踪了多少士兵这样的坏消息。
我感兴趣的是某个盲眼老人关于阿克尔堡总督杰扎尔的描述。“总督是个很顽强的人。他听说你们要来，立刻派出部下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我难以置信地反问。“他清什么？ 就我沿途所见，这附近全是沙子，以及……更多的沙子。”
老人摇摇头。“我们原本有不少麦田，就在村子南边的公共空地。”他用沙哑含糊的声音说。“两个星期前，总督派出的征粮队带走了大部分收成，留给我们的仅供勉强维生。几天前，你们的人又来了，放火烧光了我们还不及收割的麦子。”
“不应该啊！”我困惑地皱眉。“烧掉麦子对我们的前锋部队有何好处？”
内伊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的谈话，这时她向我投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看傻子似的眼神。“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士兵们想填饱辘辘的饥肠又苦于没有磨面工具，只好在田里放火将麦子烧熟吃掉了。”她还在最后吐出了两个多余的字。“笨蛋。”
我还是无法理解。“可麦子一旦着火不是会被烧成无机物吗？”
老人粗噶的声音插了进来。“现在我们不仅失去了今年的全部收成，甚至连来年用来播种的粮食都没了。”他无牙的嘴巴微微张开，**的盲眼流出两行清泪。“长官，你说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他最后一句话像插了把匕首在我胸口。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低矮的茅屋内鸦雀无声。
我能如何作答呢？法军的粮食同样短缺，士兵已多有怨言，再分出食物给你们，只怕部下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吃了，连个同情的嗝儿都不会打一个。
老人的浑浊的瞳孔仍然正对着我。他已经瞎了，我却感觉到他的目光刺穿黑暗，正停在我身上。
突然间，我知道该说什么了。“啊哈，我明白杰扎尔总督为何会征集粮草到阿克尔堡了，其中大有深意啊！”我将手放在埃及老人枯槁的手背上。“总督是要让你们的年轻人加入法国军队，和法兰西的战士一共攻克阿克尔堡的城墙。”
我们完全可以拥有一支当地人组成的军队啊！他们不仅耐得住沙漠里的酷暑，而且熟知地形。
我站起身，转向迪昂。“立刻向所有正在挨饿的村庄发出告示，告诉埃及的百姓，总督夺走了他们的粮食，打算让他们荒漠中自生自灭。但法军远征叙利亚的指挥官马库斯将军不仅宅心仁厚，而且高瞻远瞩，告诉那些埃及人，我已经规划好他们的食物来源了，就在阿克尔堡的城墙内。告诉他们，法兰西的官兵自土伦出发，在一望无际的咸海**中乘风破浪，横穿烈日炎炎的酷热沙漠，就是为了帮他们推翻杰扎尔的暴政。”我看向那位埃及老人。“乱世出枭雄，此言不虚啊，老爷爷。无论在土伦还是意大利，我们从未战败过一次。现在，这支欧洲首屈一指的军队已经向您的孙辈们敞开了大门，从中传递出的，是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以及千载难逢的机遇。”
奥柏响亮地咳嗽了一声。“将军，抱歉在你做梦的时候打断你。”他耸耸肩。“但如果你真的打算征召一支本地人组成的军队，首先得训练他们吃沙子。”
“是啊。”达武表示赞同。“我们的食物也所剩不多了。”
“先组建这支军队。”我有些恼怒地说。“能不能喂饱他们是以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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