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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伊丽莎白的信

第四十一章 伊丽莎白的信

亲爱的马库斯:

我欠你一个真实完整的故事。现在我把自己的一生讲给你。

我以前生活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村子里,幸福欢乐,无忧无虑。我的爷爷是一名小贵族,他的土地不多,但非常富有。我还有一个哥哥,飞刀使得特别好,他一有空便会教我。我们家的马厩里有三匹马,我给自己的那匹取名叫西西。

我在他们的陪伴下度过了幸福的童年,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但一点也不在乎。

在我10岁那年,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女人敲响了我家的门。她看起来又累又饿,脸色苍白憔悴。爷爷把她领进舒适的起居室,给了她些吃的。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老师莉莉。

莉莉说我是意大利的公主,要我陪着她去米兰和亲生妈妈相见。我当时吓坏了,打死也不愿意离开家,便哭喊着让我哥哥把她赶走。哥哥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护我。无论我怎么想怎么胡闹,他都会支持我。别的小孩都很嫉妒我有这样一个哥哥。

这次我哥哥也没有犹豫,他拉着莉莉的袖子将她拖走,而爷爷一句话也没说。

我几乎快写不下去了!

第二天,莉莉又来了,她提出要免费当我的家庭教师,直到我愿意回到母亲身边。爷爷最终同意了。

莉莉告诉了我的很多事。她把飞出窗户的我接住,然后一路逃到了这个小村子,将我交给了爷爷——她很信任的一个小贵族——并且留下了一块怀表。那块怀表是我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

后来她在返回米兰时被奥地利人抓住,在牢里待了九年。出狱后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便赶到村子想看我是否安好。她是个很棒的家庭教师,不仅教我读写、算术、历史……还会不停地提醒我,说我是意大利的公主,应该为祖国和人民献身。

起初我只是觉得烦,但后来渐渐开始接纳这种思想。我十四岁那年,哥哥想要离家出走,进行了一次很长很长的旅行。他的理想是骑马周游世界,每到一个地方就把那里最美的风景画下来。我觉得很棒,于是便在他出发时悄悄尾随,结果没过一个小时便被发现。他平生第一次揍了我,然后放弃了周游世界的理想。

我们回到家后,爷爷先是大发雷霆,接着又开始唉声叹气,最后他同意让我们出去旅行几个月。于是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漫无目的地在意大利游玩。

又过了一年,我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被好多人围住,他们流着泪呼喊我的名字,说我是他们的公主。他们需要我,于是我为他们献出了一切……

当晚发生了一场大火,我们的庄园被烧毁。要不是莉莉大声喊叫,我们也会葬身火海。爷爷很难过,看着被烧毁的庄园痛心不已。在他打造、谋划、奋斗、烦恼、梦想了一生后,生命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一个收养的孩子和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莉莉趁势提出要我们到米兰去。这次我同意了。于是我们买下一辆马车当即出发。快到尼斯时,我们看到奥地利士兵在欺辱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的丈夫就在一旁,浑身发抖,却不敢动弹。莉莉站了出来,她没能救下那女人,反而被子弹打中肩膀。

弥留之际,她希望和我单独谈谈。

当时她已经神志不清,在迷迷糊糊中告诉我,烧毁庄园的那场大火是她放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下定决心前往米兰。她原本想把幸福开心的我带到妈妈身边,可她做不到了。燃起大火那天,医生说她得了病,活不过两个星期。

她把将公主带回米兰看作自己的责任,故意激怒奥地利士兵,惹来杀身之祸,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

我没把这话告诉爷爷。之后,我们走到了卢卡城,爷爷在那里病倒了。他当时已经很老了,又为已成废墟的家心痛不已。那场病很厉害,花费了我们很多的钱,更糟糕的是,我们在那里耽误了很久。

爷爷的病还没好,卢卡城的民众便举起叛旗,引来了奥军的围攻。城内的粮食很快吃光,面包的价格一下涨了好多倍。人们开始大肆寻找老鼠和树皮果腹。

城市被围的第五个月,爷爷病死了。我们在一颗枯树下埋葬了他。我抱着哥哥哭了很久,他却没有留一滴泪。

我们很快花光了钱,开始典当东西,最后我和哥哥甚至开始偷面包吃。我一直有种感觉,那个面包店的老板娘其实早就发现了我们,但还是任我和哥哥撬开门,从货架上拿走她的面包。

有一天晚上,我独自去偷东西,结果被训夜的意大利民兵发现。当时城内实行了宵禁,十二点以后严禁外出,否则格杀勿论。我没命地跑回哥哥身边,哭着向他说了经过。

他很镇定,取下了我的斗篷披到自己身上,然后让我躲到了床底下。当他跟着两个民兵走出屋子时,我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保护我。

之后我几乎哭瞎了眼睛,想要自杀。我向面包店老板娘承认自己偷了东西,希望她能把我交给那些民兵。

老板娘却抱住我。“你想变得和那些畜生一样吗,孩子?你也喜欢杀戮吗?”

“我不喜欢,我只想死。”我回答道。

“自杀也是一种杀戮,只不过行凶者和受害者都是自己。”她吻了我的脸颊,给了我一点钱和几块面包,鼓励我活下去。

于是我决定活下去,我不能让亲人们白白死去。两个月后,奥军攻破了城市。我趁乱逃了出去,继续往米兰赶,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孤苦伶仃。我不敢走大路,唯恐撞上奥地利士兵,于是便绕了很远的路,沿着鲜有人迹的林间小道走。

也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你。其实我们的相遇并非你想的那样。

当时我正在煮一些野菜当晚餐,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响。我吓坏了,忙往山坡上跑,想要躲进森林里。当晚没有月亮,但由于经常偷东西,我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东西。然后我看见了你,牵着一匹很大的红马在森林里游荡。

一匹马,这是我首先想到的。如果我有了那匹马,很快就能赶到米兰了。我看到你牵着马走向悬崖,几乎就要出声喊住你,但及时捂住了嘴巴。那座悬崖并不高,下面是厚厚的积雪,你摔不死的。

我悄悄向你走过去,一边想象哥哥、爷爷、莉莉就站在我身后。谁知这时月亮露了出来,你开始一边和马说话一边拉扯缰绳。我当时惊慌失措,心想如果你回头看到我,肯定不会放过我。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你推下了悬崖,然后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在原地颤抖了好一会儿。

大概过了两分钟后,我没事了,开始牵你的马。可没想到它一甩缰绳把我也抛下了悬崖。

我摔到了厚厚的雪地上,但没有像你那样晕过去。这时我才注意到你有多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看起来并不可怕。接着你突然醒了过来。

我急中生智,编了一套谎话,你立刻就相信了。当我看到你的法国军装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莉莉教给我的关于法国大革命的一切: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可怕的断头台和被处决的国王。

现在我不打算说谎,那时我想的是也许可以利用你这个法国高级军官拯救我的国家,或者,利用你安全地赶往米兰城。

起初我觉得法军和奥军其实没什么两样。你和其他喜欢干坏事的军人也没什么不同。

第一次和你分开时,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只是继续往米兰赶,去找我的妈妈,去追寻我的月亮,结果在芒多维又遇到了你。看到你要抢大家用来逃生的船,我就更确信你不是什么好人了。于是我告诉你向南走一公里有三座桥,却没说那里有奥地利军队。你立刻就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奥地利人朝河边涌来,他们有的奔向浮桥,有的跑过来像你那样抢船。他们试着鸣枪赶走那些聚在渡口的人,后来演变成了屠杀。

我被一颗子弹打中,痛得无法呼吸,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你刚好救了我。

然后,我认识了脱下军装的你。一个谦逊的男孩,喜欢美食和读书,会为陌生人遭遇的不幸愤怒到失去理智。

可当我们返回意大利时,你目睹法国士兵拦路打劫,不仅不严惩他们,反而百般包庇,甚至为他们辩护,气得我快发疯。

后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被法国士兵在河边抓住,然后被带到你的面前。当我看到围城法军的长官是你时,感到庆幸极了。我知道你是不会伤害我和我的同伴的。

我当时说不信任你,其实只是为了伤害你。就像我小时候对哥哥发脾气一样。当你真的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时,我既有些满足,也觉得心痛。

在你被刺杀的那晚,我开始怀疑莉莉从小教导我的一切。一个公主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也许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

我觉得自己有罪,即使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我割开了自己手腕。泣不成声。

昏睡过去时,我梦见一棵开满花的树。那棵树想要休息,但不明来历的风吹得它不得安宁。我走近去看,发现那不是树,而是横卧在地,皮肤上长出无数鲜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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