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行生瘫坐在被子弹射得融融烂烂的沙发上,紧紧地注视着手中的黑壳手机。那帮人离开的时候,特意给许行生留下了这个东西。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们的用意,现在所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利用这个给许行生传递信息,而将要提及的内容可想而知。很明显,他们最初的目的是要将他的父母置于死地,但中途却发生了转变。
许行生第一次触摸到这部手机时,眼前突然闪过一串数字,这串数字被其身后的绿光映衬着。不过只一瞬,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眼前忽然就变得漆黑一片。由于需要重新适应原本的光线,视线中的事物暗了好几秒才缓慢恢复过来。
除此之外大门的损坏程度也值得留意。像被腐蚀一般,破损的表面呈现出骇人的滑腻感,时不时还能反射出附近房屋若隐若现的倒影。来人并没有携带有这样强腐蚀性的工具——至少在许行生的视线里的确从没出现过类似的东西。由此门被腐蚀的原因便深深陷进了泥潭,仅凭许行生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将它挖掘起来。
大约静待了一个小时,手机屏幕蓦然发出光亮,伴随着它逐渐扩散到整个屋子的,是一排轻快的铃声。许行生那呆滞黯淡的眼神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然而重新被唤起的却是那万分恐惧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手机发出的亮光不住地摇曳着,很快他便意识到,发来的是一条彩信。
他立马按下了读取键,然后顺着指引打开彩信内附带的一段视频。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接踵而至的,是双手的剧烈颤抖以及更进一层的恐惧和愤怒。
这段视频让许行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慑。尽管只是规格为四英寸左右的手机屏幕,也能清晰无比地呈现出视频所传递过来的画面——他们将许行生的父亲的腹部剖开,使他那血淋淋的肠子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并且不停地蠕动。而他们将这一切都录进了镜头里,然后呈现在这部手机的屏幕上。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泌入心扉,许行生的大脑更是不受控制似的,一遍遍回想着母亲面对这种场面却束手无策而倍感绝望的神情。
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窒息感。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许行生的生活已经被彻彻底底地颠覆了。无论怎样挽救,也不会恢复到往日正常的生活的。其实早在一两年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虽说不多不少有些心理准备,但在现实面前这种所谓的心理准备根本不值一提。这只不过是一个轻易就会崩溃的形同虚设的“防线”罢了。
许行生闭上双眼,抿着双唇,静待了几秒钟,眼里噙着泪水冲出家门。
短信的底部,写着一个已废弃的工厂的地址,这大概就是他父母现在所在的地方。这工厂许行生认得,只坐落在学校东南边不足两百米的地方。如果进入到工厂门口的话,的确算得上是个人烟稀少的场所,但其实只要往回走十几步,就是人潮涌涌的居民街。他们选择在这种地方干些违法的事情,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亦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
只有一条小路能通向工厂,工厂的四周被砖头砌成的墙壁包围着,门前是一片参着杂草的沙地。由于这块地方长期没有人打理,墙外的植物可以轻易地顺着墙壁、电线蔓延至工厂的内部。那些爬得足够高的,会攀着顶端的铁架,自然地垂在半空中。工厂的大门大概常年敞开着,所以地面布满着各式的用木炭所作的涂鸦。
此时工厂内的景象却不如许行生所预料的那样——工厂周围都看不到劫走父母的人,亦没有血迹、没有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反而看到工厂内大约有十几个和他年纪相近的青年围在一起观察讨论着什么。他们个个都神色慌张,有几个不断地向外张望,显然很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始终没有迈开脚步。
许行生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随后便整了整衣角,踏进工厂的大门。他极其讨厌这种明知有异样却不能获知真相的感觉。
随着距离的缩短,能听到的声音亦随之变得纷杂——除了人们小声念叨的声音,另一种有规律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滴……滴……滴……”
直至一点红光规律地闪烁在他的眼前的时候,才消除了许行生的疑问。但他为此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异常沉重的。
被人们团团围住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生。她的腰间缠着一枚计时炸弹,闪烁的红光便是从这里发出的。她大概受了不少惊吓,脸上几乎显现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身上的计时炸弹,深深地喘着气。就连她的喘气声,也能明显感受到颤抖。
距离炸弹爆炸的时间还有十七分钟。
许行生倒吸一口冷气,紧接着便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这般的情况这群人竟然还有心思看热闹?这也未免太过荒唐幼稚了。于是他转过头朝这群人嚷道:“你们没病吧?这有什么好看的?赶快报警让拆弹专家来处理啊!你们不是天真到想自己动手拆弹吧?”
余音未散,他便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
“你才有病吧!”
许行生的手忽然被一股力量推开,手机也随之被甩了出去。他猛然转过头,发现推他的是一个身材年龄都与他相似的男生。那男生涨红了脸,神情异常紧张,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脖颈上的青筋也一一爆现出来,此刻的他显得十分激动。
“你不知道一打电话里面的炸弹就会爆炸的吗?到时在这里的人谁也逃不了!”那男生继续朝着许行生喊道。
许行生的怒火也立马被点燃,憋足了一口气,用着相同的神情和语调对那位男生吼道:“那难道就靠你们吗?你们知道炸弹的构造吗?就算知道构造你就有办法拆吗?这里打不了电话就不会到其他地方打吗?白痴!”
紧接着,许行生便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打算拾起落在门边的手机,然后报警求救。
“你干嘛?你忘了那条金属线吗!”许行生的身后再次响起刚才那位男生的叫喊声。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许行生莫名地对他产生了敌意,便没有理会他撕声的呐喊,只想着自己此刻想要做的事情。
不过被他这么一提醒,许行生倒是注意到了地上有一条横跨整个工厂的白线。除了白线之外,在它的上方的确还拉着一条非常细小且极其靠近地面的金属线——当许行生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了,他已经与从这条金属线上垮了过去。
与此同时,正要上前阻挠许行生前进的那位男生却突然转变了目的,猛然回过头,抬起手臂大吼一声:
“构建!”
话音落下,随即在人群的背后生成了一层淡紫色的隔膜,宛如难以逾越的屏障落在身旁,使得人们与工厂的更深处分隔开来。紧接着,工厂内距离人群不远处的炸弹便发生了爆炸,但完全听不到也不能感受到任何声音和冲击波的力量,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强烈的气流,其迅速地从人们身边划过,衣角和裙摆都被刮得发生非常剧烈的摆动。若不是他们互相照应着,恐怕他们每个人都会像毫无依靠的许行生一样,被野蛮地推至工厂的大门甚至更远处——许行生也是用手指死死地抠住门缝才没让气流将他推得更远。
紫色的薄膜逐渐消散开来,强烈的气流也逐渐平复。许行生这才敢稍稍放松自己的双手,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和衣服,好让自己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行生隐约想起那位男生提起过“里面的炸弹”这个词语,直至前半分钟时他还以为他指的是女孩身上的炸弹,但现在稍稍灌注些注意力观察了一下工厂的内部,才发现除了女孩身上的炸弹,室内也安装着不下十个——这也仅仅是许行生能够分辨出来的,或许里面实际安装的数量会更加惊人。
没等许行生做出更多反应,眼前的一群人就开始躁动起来,然后便是一阵凄厉的呻吟声。许行生定睛一看,一股寒气瞬间就涌向后脑勺,还没平复的心情又荡起了涟漪——
那位男生的右手已经缺失了食指和拇指,拇指就如先天缺陷那样,仅仅只是“从来没有生长出来”的样子。而食指已经不翼而飞,并且与拇指不同,其本来所在的地方正大量涌现出鲜血,这液体更是粘稠不堪,根本不像是人体内流出的鲜血。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许行生目瞪口呆,战战兢兢地喃喃道。
后来他从那些叱骂他的人的口中得知,白线上方的金属线连接着工厂内的炸弹,而它会自动记录经过它的物体的气味,当这种气味再一次出现在它的上方并达到一定的剧烈程度时,它便会给它所连接的其中一个炸弹下达“引爆”的命令,从而限制生物的行动。
这群人之所以明白身边散布着数十个炸弹也没有离开工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们并不是闲来无事,而是被迫停留在这种地方。而这一切曾经有人特意作了详细说明——就在十几分钟之前。虽然将他们困在这里的目的仍并不清晰明了,但一定和某些东西有关。
“那刚才的紫光是怎么回事?”许行生再次开口询问。
“你问怎么回事……如果你没有类似这样的能力的话,就不会被骗到这里来了吧!白痴——你该不会是刚刚才进来的吧?”那位断指男生回答说。虽然他已渐渐平复下心情,也再没感受到钻心的疼痛感,但瞳孔里仍然充满着怨恨和惋惜。
许行生蓦地明白了个大概——有一伙人在这里精心设下陷阱,然后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引诱这群人来到这里,让他们集中在这个地方,随后告诉他们这里所设下的关卡,然而他们想不明白那些人的用意。显然许行生是在这之后才来到这里的,也因此对实际情况浑然不知。
“明映……”
忽然从人群中传出一缕稚嫩的女声,零散的吵闹声逐渐消去,那位断指男生也随之将视线往声源处转移——显然,“明映”便是他的名字。每一个人都安静下来,聆听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或许会因为她而获得一线生机呢,反正现在的自己已经束手无策。
“我要跑出去了。”
“哎?”
“看清楚了,我……我马上就要跨过那条线了,你明白吧?明映!”
说话的途中,那位女生就开始穿越人群,接着便耷拉着脑袋加快脚步,直至激化成奔跑。由始至终她的眼神都显得非常黯淡无光,没有半点安详放松的神色。
明映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不由得极速收缩起来——他明白了那位女生的用意,她的确找到了逃离这绝望深坑的方法,这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最直接的救赎,即使日后某些人并不会这么想,但这确确实实是牺牲最少又最保险的做法。而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例外,因为从客观角度来看他并不会受益,反而另是一个极端。
“婷理,等一下。”
明映沉默了许久,直到那女生马上就要跨过金属线时才渐渐抬起头,温柔地微笑道。那女生也应声停下脚步,她仍然没有抬起头亦或是回头看明映一眼。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获得这样的能力,以肉体为代价构建一个防护膜什么的,根本就不科学。但是这种事情确实发生在了我们身上,确实不是假的。我想这今后会是个必然趋势。切,怎么说你们也应该好好利用这种能力吧?反正到了这种地步是回不了头了的。”
明映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子,面朝工厂内部,以同样温柔的语气说道:“麻烦大家听好了,等我数完一二三之后大家就一起冲出工厂,记住要带上缠着炸弹的女孩,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赶紧报警。放心吧,我保证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事。”
空气中弥漫着的绝望的气息霎时凝固起来,逐渐一层一层地减淡。他们开始略微明白了明映说这些话的实际意义。
“一。”
人们仍有部分疑惑,只是轻轻将脚步往前移了移,同时互相交头接耳交谈着什么——尽管神色依旧紧张,但确实能感受到微妙的变化。
“二。”
深呼吸所发出的声响忽然充斥着整个工厂,充满希冀和谢意的眼光顿时聚集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紧接着,几乎每个人都做好了起跑的准备。
“三!”
洪亮的声音从耳边划过的同时,紧凑而纷繁的脚步声亦滋长起来。所有人都往门口涌去,无需顾虑炸弹爆炸的风险,也不用理会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谓的“忠告”,因为他们有绝对安全的后盾,有一个决心牺牲的人作为他们的希望。
明映面朝工厂内部,冉冉抬起缺了两只手指的右手,紧紧闭上了眼睛,只在人群跨越金属线的瞬间大声喊道:
“构建——”
刹那间,工厂被紫色光芒所覆盖,在明映的身前亦形成了一层淡紫色的薄膜。爆炸如期而至,同样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强烈的气流。但与不久前的那次不同,薄膜承受不住其连续的冲击而被穿透出一个极小的漏洞,紫色的光芒突然随之加剧,其所引致的后果则是整个工厂的毁灭以及直冲云霄的火光。
构建工厂的铁架纷纷断裂倒塌,其碰撞发出的嘈杂声音不绝于耳,周围也很快便被扬起的沙尘所覆盖,可见度急剧降低。尘埃四散,络绎不绝地划过人们的脸颊。所幸的是,原本聚集在工厂内的人除了被气流刮得甚是狼狈之外,并没有任何大碍。至此明映的目的也达成了,并且足够顺利。
在慌乱之中许行生还不经意间瞥到明映在最后一刻所做出的举动——在薄膜生成之后便尽自己所能往后退,而异常的是,他非但没有成功向后移动,反倒像是被某些物体吸引住一般徐徐地往前移。
果然即便是决心牺牲也还是想要极力争取一下吗?确实,挣扎在绝大多数情况都不是没有必要的。
气流恢复正常的瞬间,人们心中获得了一刻绝对的宁静。然而在许行生缓过气来之后,却发觉事情对他来说并没有随之告一段落,反而恰好是个悚人的开端。
脚下蓦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视线随之降下,而在阳光的辉映中穿入眼幕的,则是那位身缠炸弹的女生。或许是刚才那股强烈气流的缘故,她的皮肤已有多处破损,但却并没有出现足够多的血痕,伤口上甚至时不时交错钻出几道细小的闪电环着手臂汨汨流淌,随后便像垂死的小蛇般挣扎着消散开去。
而眼前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散发着绿光的数字,同时脑子里获取了某些不明所以的信息,但在数字及其身后的光芒消失的一刹那,他确切地接收到了一些东西。
“这个女孩,身体的60%由机械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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