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休的快餐厅,我和他结束了用餐。
面前的桌子上,一片狼藉。
他叹了口气,说道:
“全是吃剩的垃圾啊。”
“你这说法仿佛我们刚刚吃完垃圾一样啊。”
彼此打开手机,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准备在此打发无聊时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身体的预警机制来了反应,我全身上下颤抖了一下。
果然来了吗?
“你好,请问这些可以收了吗?”
快餐店的服务员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来到了桌子旁边,嘴上明明询问着是否可以收掉这些餐盘,实际上手早就已经拿住了快餐盘的一端,并且迅速将快餐盘拿到了空中准备一波带走。
以前也是这样,本来我们两个人点了看起来像是四世同堂餐却转眼间就被拿走成为了中午没事干来到快餐厅什么都不点还要蹭WiFi睡个午觉的无业游民。
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我们面前最强的护盾——剩余的饭菜已经被敌人抽掉了,接下来我们就会面对惨无人道的“那两个人怎么什么都不点还要占着座位”的攻击,这是毁灭性的攻击,而我们完全没有回手之力,只能惨遭敌人剥削般的白眼。
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抵抗了吗。
“不可以。”
我听到了一股带着力量的声音,抬起头,本来在空中的盘子缓缓地向着桌子上靠近,那个曾经远离我们的护盾正在一点点拉回来。
他用手拽着快餐盘的另一端,正在一点点往回抽。
可以说,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表情。那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想守护住中午唯一一点惬意时光的表情。
可是服务员显然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她的手也同样抓着快餐盘,她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死穴,这就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于是她一点点把快餐盘朝自己怀里拉,一边问道:
“两位不是已经吃完了吗?”
此刻在我面前呈现出来的,俨然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拔河比赛为外表的护盾争夺战,逐渐呈现出白热化的局面,为了尊严奋力一搏的他,为了快餐店持续经营下去的服务员,赌上了彼此的信念,在此决一胜负。
真想拿手机拍下来。
“我们还没有吃完呢。”
“可是明明都是吃剩的垃圾了啊。”
就在此时,战局瞬间扭转,他用尽最终的力气,面对敌人潮水般的进攻,亦能抽丝剥茧直插死穴,他将快餐盘拽了回来,快餐盘和桌子的声音,就是胜利的号角吹响的声音,战争落幕,尘埃落定,护盾重新回到了它应该存在的位置上。
我到底在说什么呢。
“哦?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哦。”
“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这说法仿佛我们刚刚吃的都是垃圾一样啊。难道你就这样看待你们餐厅卖出的食品的吗。”
“额…我是说这是垃圾食品。”
“哦?居然说自己餐厅的食品是垃圾食品,需要我和你们经理反映一下吗?”
“额…好吧,是我失言了,两位请继续吃垃圾…哦不,继续用餐吧。”
服务员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留下的是带着自信的微笑的他。
“来,享用垃圾吧。”
“滚。”
(2)
周末,我,他,以及豪仔,悠闲地走在市中心大型商场的外围,摆出一副压马路的姿态,实际上只是无所事事而已。大概无业游民的特性是会传染的,周末经常聚在一起的话,我和他的生活习性也会变得越来越像豪仔了吧。
“说起来,前些天我收到驾校的通知,让我继续去学车了呢。”
“大概是因为学院休息处修建好了吧。”
“并没有哦,我去了发现还是用原来坍塌的那些重新构建起来的,豆腐渣工程。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
“什么重大发现!”
“我之前学的所谓的‘漂移入库’,其实是叫‘倒车入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跳呢。虽然‘漂移入库’听起来更帅一些。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一般来说肯定不会有‘漂移入库’这个项目的。”
“教练好像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非常温和地教我。非常耐心的告诉我哪里是需要注意的地方,驾照考试时候评分标准在哪。”
“果然还是一个好教练啊。”
“不过那个倒车入库真的超级难。我每次倒车的地方,是一个竖着的长方形,最上面那个边是开着的,就这样倒进去,如果压线了,就是零分,不仅如此,后视镜扫线都是0分。处处都是陷阱”
“是挺严的啊,你能倒进去吗?”
“那肯定倒不进去啊。我的后视镜一直在扫线。”
“我想也是哦。”
“教练也急了,他到我经常扫线的那一边,就是竖着的长方形左边那一块,他的手上下摆动跟擦玻璃一样,对我喊:‘这是一垛墙!这是一垛墙!你后视镜擦墙上了你知道吗!’”
“这个教练的语气也是愈发微妙了哦。”
“是啊,我当时就非常理性地反问他:‘这要是一垛墙我停里面不就下不来了吗?我有病吗要停这里?车门都打不开。’”
“你好理性。”
“教练不说话了,他点燃了一根烟。无奈之下,我下了车,还好那是线不是墙,要真的是墙我都下不来。我走到教练旁边,问他借了个火,也点燃了一根烟。那天风还行,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刚刚重建好的学员休息处旁边,抽了很久的烟。我们彼此似乎都有心事,毕竟是男人,无需多言,就让一切随着我们吐出的烟雾,飘到空气里流逝掉吧。”
“哦。”
“第二天教练说他身体不舒服,让我暂时不用去驾校了。因此我才能陪你们出来玩。教练也是男人,肯定会独自面对的。我也理解他,就让他暂时停止对我的教学,去面对他自己的人生吧。”
“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又变得沉默了起来,三个男人,准确的说是无所事事的男人今天依旧走在繁华的市中心,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他终于开口了:
“还是去咖啡厅打斗地主吧。”
“赞成。”
(3)
化学老师站在教室门口。
他腋下夹着公文包,里面已经装好了教学用的工具。他手颤巍巍地伸向了门把手,可是又缩了回来。
显然他在顾忌着什么。
此时距离中午放学还有两分钟。
“课代表等会儿把讲台上的仪器直接放到我办公室的桌子上。”
“好。”在我身旁的他响亮地回答道。
虽然他根本不是课代表。
然而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个微小的细节。
我能感受到我的身后传来一股气息。
就如同在丛林里寻找猎物的野兽。
终于发现了自己一直渴望的目标,并准备随时扑上去。
距离下课还有一分钟。
化学老师额头上的汗水明显增多了。
他焦躁不安地看着手表。
腋下的公文包被他夹得更紧了。
“你看,杀戮即将开始了呢。”他说。
“不知道你在演什么,不过形容的还是很贴切的。”
没错,是杀戮。
下课铃响了。
好的现在比赛正式打响。我们可以看到本在起跑线前端的化学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抢先一步打开了教室的门,即使他想全力冲刺,但为了保持自己作为人民教师的优雅,他以腋下的公文包作为平衡的支点,在上半身保持直立的状态下,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让双腿有节奏有力度有美感有频率有的摆动,此时,隔壁班的同学们还沉浸在课堂即将结束的欢乐氛围之中,我们的选手化学老师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即将转身了。
接下来我们再把镜头转向后发制胜的T君。就在同学们还沉浸在放学了该吃饭还是该回家睡觉干脆还是直接去上网吧这种哲学问题的时候,位于教室后方的T君已经手拿着化学课本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转眼间他就夺门而出,甚至连残影都无法被人捕捉到,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教室里的其他人还在座位上没有站起来。T君手上的化学课本就如同接力棒,一路追着化学老师猛冲,他大可不必像老师那样在意自身形象,学生就是新生的朝阳,是能够创造奇迹的辉煌,他迈出去的脚步仿佛大步流星步步扯裆,转眼间,就是在楼梯口的拐角,他追上了化学老师,接力棒成功叫在了他的手中。
“老师,你看一下,昨天你讲的这道题我发现了一个新的解法。”
“嗯,你又追上来了…我看看啊,嗯,是没错的,这个解法也是对的。”
两个人一边进行着有序的对话,脚步的步伐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那么老师,既然这个解法也是对的,为何不采纳这个解法呢?”
“嗯,打个比方,我从这个解法之中,看到了你想从简去解,可是你看这个化学方程式,很明显,你想的太多了,多了好几步没有必要的步骤。这就好比每周的这节课你都要追我问我问题,我们的教室在五楼,我终究要下到一楼,难道你要从五楼直接跳下来到一楼堵我吗?”
“如果有救生用气垫之类的保证我安全的道具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哈哈哈哈,当我没说好吗?”
我和他趴在五楼的窗口朝下看,别的班刚刚有人开门,这两个人已经以竞走运动员的姿势到了学校门口了。无论怎样,这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啊。
“今天的化学老师也没逃过魔掌呢。”
“是啊。话说回来,你不得去搬教学工具吗。”
“哦对啊!哎,化学课代表呢?”
“早走了。”
“可恶……早知道就不耍帅了。”
“别蠢了,赶紧去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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